浴室的水声停了。
宋亚轩立刻从地上站起来，膝盖因为久坐有些发麻。他深吸一口气，走向厨房。保温柜里果然温着一壶蜂蜜水，旁边还放着一小块干净的棉布，叠得整整齐齐——刘耀文知道他讨厌杯壁上凝结的水珠弄湿手指。
前世他觉得这是过分的细致，是刻意讨好。现在他只觉得眼眶发酸。
倒了兩杯蜂蜜水，他靠在料理台边等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脑子里乱糟糟的。
怎么解释自己的转变？
直接说“我重生了，上辈子我眼瞎害死咱俩”？
不，刘耀文要么觉得他疯了，要么……会更难过。原来前世的自己，竟然糟糕到需要“死过一次”才能醒悟。
脚步声从楼梯传来，很轻，带着迟疑。
宋亚轩抬起头。
刘耀文换了干净的居家服，头发还半湿着，毛巾搭在脖子上。他停在厨房门口，没有进来，目光先是落在宋亚轩手里的杯子上，然后飞快地扫过他的脸，又垂下。
“我洗好了。”他说，声音有点闷，“蜂蜜水……你自己喝就好。我下楼睡。”
他们婚房二楼是主卧和书房，一楼有间客房。联姻一年，刘耀文住客房的时间比住主卧多得多。
“就在这里喝。”宋亚轩把其中一杯往前推了推，“或者去客厅。”
刘耀文的手指蜷缩了一下，终于慢慢走进来。他接过杯子，指尖小心地避开与宋亚轩的接触，然后走到料理台另一端，靠在那里，低头小口啜饮。两人之间隔着两米长的台面，像隔着一条无形的鸿沟。
厨房顶灯温暖明亮，照着刘耀文低垂的侧脸和湿漉漉的睫毛。宋亚轩忽然想起，刘耀文的睫毛很长，小时候被欺负哭的时候，眼泪就挂在那长长的睫毛上，像沾了露水的鸦羽。七岁的自己递过那颗玻璃纽扣时，小男孩抬起泪眼，睫毛颤啊颤的，笨拙地说“谢谢哥哥”。
那时的“哥哥”，怎么会变成后来冷漠疏离的“宋亚轩”？
“耀文。”他开口，声音在安静的厨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刘耀文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握着杯子的手指微微用力。他没有抬头，只是“嗯”了一声，表示在听。
“晚上……”宋亚轩艰难地组织语言，“我说的话，做的事……很过分。对不起。”
“哐当——”
刘耀文手里的杯子没拿稳，磕在料理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蜂蜜水溅出来几滴，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后退半步，终于抬起头看向宋亚轩，眼睛里满是震惊和……慌乱？
他在慌乱什么？宋亚轩心里一刺。是慌乱于突如其来的道歉，还是慌乱于不知道这道歉背后藏着什么新的陷阱？
“没、没关系。”刘耀文飞快地说，拿起一旁的毛巾去擦台面上的水渍，动作有些急促，“是我……是我做的夜宵不合你胃口。我下次注意。”
看，他甚至习惯性地把错揽到自己身上。
宋亚轩走过去，拿过他手里的毛巾。“不，是我在发脾气，故意找茬。”他直视着刘耀文躲闪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是我不好。以后不会了。”
刘耀文愣愣地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那眼神里有困惑，有茫然，有一丝极细微的、不敢奢望的光，但更多的，是深重的疲惫和怀疑。像一只被反复丢弃又捡回的小动物，已经不敢再轻易相信伸过来的手。
宋亚轩的心沉了沉。他知道，这不是一句道歉就能抹平的。前世的自己，用整整一年的冷漠、挑剔、恶语相向，在刘耀文心里筑起了多高的墙？
没关系。他对自己说。墙是一砖一瓦垒起来的，他也能一砖一瓦地，慢慢把它拆掉。
“很晚了，”宋亚轩放缓了语气，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太刻意，“喝完去休息吧。你睡……”他顿了一下，在“主卧”和“客房”之间犹豫。太急了会吓到他。“你睡哪里都行。但是别着凉，头发要吹干。”
刘耀文缓慢地点了点头，还是没说话。他端起杯子，一口气把剩下的蜂蜜水喝完，然后轻声说：“你也早点休息。”说完，便转身离开了厨房，脚步声很快消失在通往一楼的楼梯方向。
宋亚轩站在原地，看着空了的两个杯子，半晌，轻轻叹了口气。
重生的第一夜，道歉说出口了，但似乎……并没有改变什么实质性的东西。刘耀文依旧警惕，依旧把自己缩在壳里。
但至少，他听见了。
宋亚轩把杯子洗干净放好，关掉厨房的灯。上楼经过主卧时，他停下脚步，看向虚掩的房门。里面没有灯光，刘耀文果然没有回来。
他走进主卧，打开床头灯。房间很大，装修是刘耀文按他的喜好来的，简洁明亮，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现在他明白了，少的是“共同生活”的气息。这里更像一个高级酒店套房，属于宋亚轩，而刘耀文只是个偶尔被允许进入的访客。
他的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里放着一本翻开的乐谱，旁边是几张散落的便签纸，上面是刘耀文工整的字迹，记录着他最近排练时遇到的问题和一些灵感碎片。刘耀文学的是金融，但私下一直在坚持跳舞和音乐创作，这是宋亚轩前世从未真正关心过的部分。
他拿起一张便签，看着上面略显潦草的音符草图。刘耀文的才华其实很出众，只是在他面前，总是不自觉地收敛光芒，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把便签小心地放回去，宋亚轩躺到床上，盯着天花板。
第一步，道歉，做了。
第二步呢？
他要真正“看见”刘耀文，走进他的世界，了解他的喜好，尊重他的梦想。而不是像前世一样，只把他当成一个“联姻的附属品”，一个需要应付的“责任”。
还有那个渣男，林晟。
宋亚轩的眼神冷了下来。前世林晟利用他的信任和盲目，不仅骗走了他不少钱，更是在最后将他引向死亡。这一世，他必须提前防范，收集证据，彻底揭穿他的真面目。但这件事要做得隐秘，不能打草惊蛇，也不能让刘耀文过早卷进来担心。
复仇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守护好眼前这个被他伤害过的人。
第二天是周六。
宋亚轩醒得很早，或者说，他几乎没怎么睡。重生的冲击和纷乱的思绪让他辗转反侧。
他下楼时，发现刘耀文已经起来了，正在厨房准备早餐。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穿着浅灰色卫衣的男孩身形清瘦挺拔，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柔和。他动作熟练地煎着蛋，锅里发出滋滋的轻响。
听到脚步声，刘耀文回过头，看到宋亚轩，明显愣了一下。往常的周末，宋亚轩要么睡到中午，要么早早出门去找林晟“谈事情”，很少在这个时间出现在厨房。
“早。”宋亚轩主动打招呼，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自然。
“……早。”刘耀文迅速转回头，盯着锅里的蛋，“早餐很快好。不知道你今天在家，我只煮了粥和煎蛋，还有烤面包。你想吃什么？我可以……”
“这就很好。”宋亚轩打断他，走到中岛台边坐下，“辛苦了。”
刘耀文又顿了一下，没接话，只是默默地把煎蛋盛出来。
早餐端上桌，很简单的中式清粥小菜，配煎蛋和烤得金黄的吐司。刘耀文把自己那份放在桌子另一端，离宋亚轩远远的。
宋亚轩看着两人之间可以再坐两个人的距离，心里叹了口气。他拿起一片吐司，涂了点果酱，状似随意地问：“你今天有什么安排？”
刘耀文低头喝粥：“下午去舞室排练，晚上……可能跟朋友吃个饭。”
“哪个舞室？还是之前那个‘回声’吗？”
刘耀文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宋亚轩居然记得他常去的舞室名字？他提过一次，被宋亚轩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就再也没提过。
“嗯。”他点点头。
“排练到几点？我……”宋亚轩本想说“我去接你”，但想到刘耀文可能会觉得不自在甚至困扰，话到嘴边改成了，“我晚上没事，你朋友我认识吗？要不……一起吃？”
刘耀文握着勺子的手紧了紧。他慢慢放下勺子，抬起眼，目光终于认真地对上宋亚轩的眼睛。那眼神里有审视，有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
“亚轩哥。”他很少这样正式地叫宋亚轩，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疲惫的坚持，“你不需要这样。”
宋亚轩心里一紧：“什么？”
“不需要突然对我好，不需要过问我的行程，也不需要……勉强自己跟我吃饭。”刘耀文的声音很平静，但宋亚轩听出了那平静下的沙砾，“我知道联姻让你很困扰。昨天……昨天你说的话，我其实没放在心上。你也不用放在心上。我们就这样，像之前一样相处，就可以了。我不会干涉你，你也不用……特意改变什么。”
像之前一样？
冷漠，忽视，相敬如“冰”？
宋亚轩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拧了一把，疼得他呼吸一滞。原来在刘耀文心里，他们之间“正常”的相处模式，就是那种互不干涉的冰冷状态。而他仅仅是一句道歉、一点主动的关心，就被对方视为“勉强”和“特意改变”。
刘耀文已经习惯了不被在乎，甚至开始“体贴”地为他找借口，帮他维持那种冷漠的“舒适区”。
“不是勉强。”宋亚轩放下手里的吐司，声音有些发涩，“耀文，我昨天说的是真的。以前是我……是我做得不对。我想改。”
刘耀文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像是蒙着一层薄雾，让人看不清情绪。许久，他才轻轻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很淡，没什么温度。
“是吗。”他说，然后低下头，继续喝粥，“那谢谢。”
话题就此终结。一种无声的尴尬在餐桌间蔓延。
宋亚轩知道，自己操之过急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不能指望一晚上的道歉和一顿早餐的主动，就能融化刘耀文心里积攒了一年的冰层。
但他不会放弃。
吃完饭，刘耀文主动收拾碗筷。宋亚轩想帮忙，被他客气而坚决地拒绝了：“我来就好，你忙你的。”
宋亚轩只好退到客厅。他坐在沙发上，看似随意地翻着杂志，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厨房里那个忙碌的背影。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林晟发来的消息。
【亚轩，昨天聊的那个投资机会，我约了对方周一见面，你有空一起来吗？机会难得。】
看着屏幕上那个熟悉的名字，宋亚轩的眼神瞬间冷冽如冰。前世，就是这样一个又一个“难得的机会”，把他一步步引向深渊。
他手指动了动，回复：【周一我有点事，你先去谈吧，回来把具体情况跟我说说就行。】
态度要慢慢转变，不能一下子断掉联系引起怀疑。
回完信息，他删掉了聊天记录。抬头，发现刘耀文不知何时已经收拾完厨房，正拿着外套准备出门。
“去舞室？”宋亚轩问。
“嗯。”刘耀文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我晚上可能回来晚点，不用等我吃饭。”
“好，注意安全。”宋亚轩顿了顿，补充道，“排练别太累。”
刘耀文又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转身出了门。
门关上，房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宋亚轩一个人。
他没有动，只是靠在沙发里，闭上眼睛。
重生的第二天，开局并不顺利。刘耀文的戒备比想象中更深。但没关系，这反而更让宋亚轩看清了自己前世留下的伤痕有多重。
他拿出手机，点开备忘录，新建了一个文件夹，命名为“现在”。
第一条：了解耀文的喜好（舞蹈、音乐、食物、颜色……）。
第二条：记住他的行程，给予空间但不缺席。
第三条：慢慢减少与林晟的联系，同时开始暗中调查。
第四条：找机会，去一趟小时候那条巷子。
他一条条写着，写得很慢，很认真。像是在拟定一份作战计划，对手是过去的自己，而战利品，是未来。
窗外阳光正好，初冬的天空湛蓝高远。
宋亚轩放下手机，走到落地窗前。楼下的花园里，刘耀文的身影正穿过小径，走向车库。他走得不快，微微低着头，似乎在想什么。
阳光落在他黑色的发梢和肩头，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
宋亚轩静静地看了很久，直到那身影上车、驶离，消失在视线尽头。
“耀文，”他对着空无一人的花园，轻声说，仿佛这样就能让话语追上远去的车，“这一次，我会慢慢来。”
“直到你愿意相信，我是真的，想走回你身边。”
初雪尚未落下，但有些东西，已经开始悄然改变。在无声处，在细微的、笨拙的试探里，在小心翼翼伸出的手中。
冬天的第一场雪，或许会迟到。
但春天，总会沿着它自己的轨迹，悄然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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