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氏大厦,80层。
这里是整座A市商业帝国的心脏,也是离云端最近的地方。
与外界那足以将人烤化的热浪截然不同,总裁办公室内冷气开得很足,甚至透着几分渗人的寒意。宽敞的空间里极其安静,厚重的羊毛地毯吞噬了所有的脚步声,只有钢笔笔尖划过纸张发出的“沙沙”声,在空旷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
傅言川坐在那张象征着绝对权力的黑色宽大办公桌后,穿着一件白色衬衫领口的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了最顶端,恰好卡在他性感的喉结下方,透着一股浓浓的禁欲气息。
因为处理公务,袖口被他随意地挽起两道,露出一截精瘦有力的小臂,青色的血管在冷白色的皮肤下隐隐浮现,腕骨处那块深蓝色的机械表随着他签字的动作折射出冰冷的光。
“傅总,这是上个季度海外市场的财务报表,还有东城区那块地皮的竞标方案,需要您过目。”
特助陈墨轩抱着一摞厚厚的文件走进来,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发出一丁点噪音惹得这位活阎王不快。
跟在后面的王若汐端着一杯刚刚冲泡好的黑咖啡,轻手轻脚地放在办公桌的一角。
作为首席秘书,王若汐虽然每天都能近距离接触这张帅得人神共愤的脸,但她愣是不敢多看哪怕半秒。傅言川这人,美则美矣,但太冷了。
就像是一座终年不化的雪山,哪怕只是靠近一点点,都会被那股寒气冻伤。
“放着。”
男人头也没抬,声音低沉磁性,却没什么温度,像是裹着一层霜。
他手中的钢笔在文件末尾行云流水地签下名字笔锋凌厉,力透纸背,正如他这个人的行事作风杀伐果断不留余地。
王若汐放下咖啡没敢立刻走,而是偷偷用余光瞄了一眼。
不得不承认,傅总工作时的样子简直是行走的荷尔蒙。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的防蓝光眼镜,镜片后的黑眸专注而深邃,薄唇紧抿,下颌线锋利得像是被人精心雕刻过。
“还有事?”
傅言川忽然停下手中的笔,抬眸,镜片上闪过一道冷光。
王若汐吓得一激灵,赶紧低下头:“没、没有,傅总您慢用。”
她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办公室内只剩下陈墨轩还在汇报工作。
“关于下半年的战略合作,目前筛选出了三家意向企业。我们评估了盛世集团的渠道优势,还有……”
陈墨轩翻开下一页文件,语气自然地念出了那个名字:“顾氏金融。”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原本还在流畅书写的钢笔猛地停住,笔尖在洁白的文件纸上重重一顿,黑色的墨水迅速晕染开来,像是一朵盛开的黑色曼陀罗,刺眼得惊心。
顾。
这个字就像是一把带着倒刺的钩子,瞬间勾住了傅言川心里最柔软也最溃烂的那块地方。
他的瞳孔微微收缩,捏着钢笔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脑海里那些被强行封存的画面,根本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二十年前,废弃仓库。
那个闷热潮湿的下午,空气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那时候他才十岁,可为了保护身后那个已经被吓傻了的小女孩,他像发了疯的野兽一样,抓起地上的砖头,一下又一下地砸向那些绑匪。
那一刻,他感觉不到痛,感觉不到怕,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谁也不能碰念念。
鲜血飞溅,温热的液体溅到了他的脸上、眼睛里,把他的视线染成了一片血红。
当一切结束的时候,他满身是血地回过头。
他看见五岁的顾念念缩在墙角,小脸惨白,大大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
她在哭。
哭得那样撕心裂肺。
年幼的傅言川慌了。他想伸手去帮她擦眼泪,想抱抱她告诉她“别怕,哥哥在”。
可是当他抬起手,看见自己满手鲜红的血迹时,他僵住了。
我是个怪物。
我在她面前杀了人,我变得这么恐怖、这么血腥。
她一定是吓坏了,一定觉得我很可怕吧?
这个念头一旦生根发芽,就成了缠绕他二十年的梦魇。
后来,即便两人都被救了回去,即便所有人都夸他是小英雄,可每当他在宴会上远远看见顾念念,看见她那双干净澄澈的眼睛,他就会下意识地想要逃避。
他怕看见她眼底的恐惧。
更怕自己的靠近,会唤醒她那段噩梦般的记忆。
“傅总?”
陈墨轩见老板半天没反应,甚至盯着那一团墨迹出神,眼神晦暗不明,不由得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傅言川猛地回过神。
他闭了闭眼,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将被勾起的情绪强行压回心底最深处。
再睁开眼时,他又变回了那个冷若冰霜的傅氏掌权人。
只是声音比刚才更加沙哑低沉,像是含着一把砂砾:“顾氏那边的合作,让李总去跟进。”
陈墨轩愣了一下,有些不解:“可是顾氏是这次的重点合作对象,而且顾董那边一直希望能跟您亲自谈……这项目利润很大。”
“我说,让李总去。”
傅言川打断了他,语气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甚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烦躁。
他不敢去。
只要一想到她可能会用那种看着陌生人,或者是看着可怕事物的眼神看着他,他就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构筑起来的防线会瞬间崩塌。
陈墨轩不敢再多言,赶紧点头:“是,明白了。那我先出去了。”
办公室的门被重新关上。
傅言川摘下眼镜,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他靠向椅背,抬起手,盯着自己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
这只手如今握着几千亿的商业帝国,只要动动手指就能让A市的经济抖三抖。
可是,在他的眼里,这双手仿佛还残留着当年的血腥气。
“念念……”
他在唇齿间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名字,苦涩得让人心颤。
他明明知道她就在大学城开了一家奶茶店。
那是他让人暗中操作,把最好的铺面以最低的价格租给她的。
他也知道她每天都在店里忙忙碌碌,笑得没心没肺。
可是他只能像个阴沟里的老鼠,只敢在深夜路过的时候,隔着车窗远远地看她一眼。
傅言川站起身,修长的双腿迈开,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这里是80层,站在这里可以俯瞰整个A市最繁华的景象。车水马龙像是流动的光带,远处的建筑鳞次栉比。
他的目光越过那些高楼大厦,精准地投向了那个方向。
玻璃窗上映出男人挺拔却显得格外孤寂的身影。
傅言川把手掌贴在冰凉的玻璃上,掌心的热度很快在玻璃上晕出一小团雾气。
他从西裤口袋里摸出一个早就泛旧的糖纸,那是一颗早就停产的牛奶糖的包装纸。
那是二十年前,在救护车上,虽然害怕得发抖,却还是努力伸出手,把唯一的糖塞进他手里的小念念留下来的。
那是他这辈子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
傅言川低头看着那张糖纸,指腹轻轻摩挲着边缘,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什么易碎的珍宝。
你一定记得我是谁对吧?
可是,现在的你,还敢靠近我吗?
还是说,你也觉得我是个危险的人物,所以这些年才对我敬而远之?
如果我还是那个无论发生什么都只会挡在你前面的傅言川,而不是那个满身戾气、让你做噩梦的傅言川……
窗外的阳光依然刺眼,却照不进他眼底浓得化不开名为自卑的深情。
傅言川望着窗外那个遥远的方向,就像是在望着一个永远无法触及的美梦。
他在心里一遍遍地问着那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现在的我,还能像小时候那样,让你毫无保留地信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