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演武堂外头就已经挤满了人。
林砚到的时候,看见门口黑压压一片,少说也有两三百号人。都是外门弟子,一个个穿得光鲜亮丽,有说有笑的,气氛热闹得跟过年似的。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灰布短打,又看了看手里那块刻着“特”字的玉牌,心里头有点发虚。
“让让,让让!”
人群里挤出来几个身影,为首的是个高个子弟子,脸上有道疤,看着就凶。他走到演武堂门口的登记台前,“啪”地把自己的身份玉牌拍在桌上:“外门弟子张猛,报名大比!”
负责登记的执事头都没抬,在册子上记了一笔:“下一个。”
林砚深吸一口气,攥紧了玉牌,跟着人群往前挪。
好不容易挤到台前,他刚要把玉牌递上去,旁边忽然伸过来一只手,把他的玉牌给按住了。
“哟,这不是藏经阁那位‘天才’嘛。”
是赵志的声音。
林砚扭头一看,赵志带着七八个外门弟子围了过来,个个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周围的人群也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盯着这边看。
“赵师兄,有事?”林砚尽量让声音平稳。
“事倒没有。”赵志捏着林砚的玉牌,翻来覆去地看,“就是好奇,你这玉牌……从哪儿来的?”
他故意提高了嗓门,让周围的人都听见:“咱们外门大比,向来只有外门弟子能参加。杂役?嘿,我入宗门五年了,头一回听说杂役也能报名!”
这话一出,人群里立刻炸了锅。
“杂役?他是杂役?” “开什么玩笑!杂役凭什么参加大比?” “就是!那我们这些外门弟子算什么?”
议论声越来越大,不少人看向林砚的眼神都变了,从好奇变成了鄙夷、愤怒。
负责登记的执事抬起头,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赵志把林砚的玉牌递过去:“王执事,您看看。这玉牌上刻着‘特’字,说是长老特批的。可一个杂役,凭什么让长老特批?”
王执事接过玉牌,仔细看了看,又抬眼打量林砚:“你是杂役院的?”
林砚点头:“是。”
“哪个长老批的?” “藏经阁李长老。”
人群里又是一阵骚动。
“李长老?藏经阁那位?” “他一个筑基长老,怎么会给杂役特批?” “该不会是偷的吧?”
王执事沉吟片刻,对旁边一个年轻执事道:“去请李长老过来一趟。”
年轻执事应声去了。
赵志得意地看了林砚一眼,那意思明摆着:看你怎么收场。
林砚站在原地,手心全是汗。他能感觉到周围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有人指指点点,有人低声嘲笑,还有人干脆大声嚷嚷:
“赶紧滚吧!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杂役就该老老实实干杂役的活儿,修什么仙!” “就是,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
这些话,林砚听了三年,早就习惯了。可今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还是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等了约莫一炷香时间,李长老来了。
老头今天穿了身正式的青袍,袖口绣着云纹,走起路来不怒自威。他一出现,人群立刻安静下来。
“怎么回事?”李长老扫了一眼现场。
王执事把玉牌递过去,把事情说了一遍。
李长老接过玉牌,看了看,又看了眼林砚:“这玉牌是我给的。有问题?”
赵志壮着胆子道:“李长老,不是弟子多嘴,只是……外门大比向来是外门弟子的盛事,让一个杂役参加,是不是……坏了规矩?”
“规矩?”李长老淡淡地道,“规矩是宗门定的,自然也能由宗门改。林砚虽为杂役,但天赋特殊,对宗门有功,特批参赛,合情合理。”
“有功?”赵志一愣,“他一个杂役,能有什么功?”
李长老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从袖中掏出一本册子,递给王执事。
王执事翻开一看,脸色变了变。
“这是藏经阁近三个月的灵气记录。”李长老缓缓道,“自林砚负责打理灵植区以来,阁内灵气浓度提升了三成。经丹药阁鉴定,他救活了十七株濒死灵植,其中三株是百年难遇的珍品。这份功劳,够不够特批?”
王执事合上册子,重重点头:“够。”
赵志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李长老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外门大比,本就是为了选拔人才。”李长老环视四周,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不论出身,只看本事。谁要是有意见,可以,大比擂台上见真章。在这儿嚼舌根子,算什么本事?”
人群里鸦雀无声。
李长老把玉牌还给林砚:“去登记吧。”
林砚接过玉牌,深吸一口气,走到登记台前。
王执事接过玉牌,在册子上记下:“杂役院林砚,特批参赛,编号三百七十一。”
三百七十一。
林砚心里一动。这个数字……跟藏经阁残卷的数量一样。
是巧合吗?
他来不及多想,登记完就被后面的人挤开了。赵志那群人还站在那儿,一个个脸色难看得很。
李长老看了他们一眼,转身走了。
林砚也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他能感觉到,背后那些目光,比刚才更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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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藏经阁,已经快晌午了。
陈伯正在门口扫地,看见林砚回来,抬了抬眼:“报上名了?”
“报上了。”林砚把玉牌掏出来,“编号三百七十一。”
陈伯手里的扫帚顿了顿:“三百七十一?”
“嗯。王执事说,我是最后一个报名的。”
陈伯沉默了一会儿,喃喃自语:“最后一个……三百七十一……”
“陈伯,怎么了?”
“没事。”陈伯摆摆手,“去干活吧。今儿把四楼的典籍整理一下,有几本新送来的要入库。”
林砚应了声,上了楼。
四楼比三楼更暗,窗户小,光线进不来。林砚点了盏油灯,开始整理那些新送来的典籍。
都是些普通的功法、游记、杂记,没什么特别的。他一本本登记、分类、上架,动作熟练得很。
正干着活,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林砚走到窗边,往下看去。
只见藏经阁外的空地上,聚了二三十个外门弟子。为首的正是赵志,他正站在一块大石头上,对着人群大声说话:
“……咱们外门弟子辛辛苦苦修炼,为的就是在大比上崭露头角!现在倒好,一个杂役都能参赛了!这是什么道理?!”
底下有人附和:“就是!凭什么!” “赵师兄说得对!不能这么算了!” “咱们得讨个说法!”
林砚心里一沉。
赵志这是……要煽动外门弟子闹事?
他正看着,身后忽然传来陈伯的声音:“别看了,干活。”
林砚回头:“陈伯,他们……”
“他们闹他们的,你干你的。”陈伯走到窗边,看了眼底下的人群,嗤笑一声,“一群乌合之众,翻不起什么浪。”
话是这么说,但林砚心里还是不踏实。
果然,到了下午,事情闹大了。
执事堂来了人,说要调查林砚参赛的事。带队的还是王执事,他一脸为难地对陈伯道:“陈管事,不是我要为难林砚,是外门弟子联名上书,说此事不公。上面让我来查清楚。”
陈伯拄着拐杖,冷着脸:“查什么?李长老特批的,有什么好查的?”
“话是这么说,但……”王执事叹了口气,“总得走个过场。这样吧,让林砚展示一下他的本事,若是确有天赋,我也好回去交代。”
陈伯看向林砚。
林砚点点头:“弟子愿意。”
“好。”王执事道,“听说你救活了藏经阁的灵植?那就……再救一株给我看看。”
他指了指窗台上一盆快要枯死的“寒星草”。这种草最难养活,对灵气要求极高,稍有不慎就会枯死。
林砚走到窗前,看着那盆草。
在他感知里,寒星草的生机已经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了。只有草心处,还残留着一丁点淡蓝色的灵光,像风中残烛。
他伸出右手,掌心对准草叶。
竹叶印子微微发亮。
这一次,他没有急着去引导灵气,而是先仔细观察草叶的状况。在乙木心眼的感知下,他能清楚地“看见”——
草叶内部,有十几处细小的冰晶堵塞了经脉。 草根处,缠绕着一缕黑色的阴寒之气。 最麻烦的是,草心那点灵光正在快速消散,撑不过今晚了。
林砚心里有了数。
他运转《青木诀》的调息法门,引出一缕温和的木灵气,缓缓注入草叶。这缕灵气像温水一样,慢慢融化那些冰晶。
然后,他又运转《碎岩手札》的运力法门——不是用蛮力,是用那种特定的震动频率。灵气在草叶内部轻轻一震,那缕黑色阴寒之气“噗”地散了。
最后,他调集周围空气中的水木灵气,缓缓注入草心。
整个过程持续了约莫半炷香时间。
当林砚收回手时,那盆寒星草的草叶,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枯黄变成了淡绿色!虽然还很虚弱,但确实活过来了!
王执事看得目瞪口呆。
他蹲下身,仔细检查了草叶,又用灵气探查了一番,最后站起身,长长舒了口气。
“我亲眼所见,确实是……起死回生之能。”王执事看向林砚的眼神都变了,“难怪李长老会特批。这般天赋,埋没在杂役院,确实可惜。”
他转身对陈伯道:“陈管事,我这就回去禀报。外门弟子那边,我会解释清楚。”
陈伯点点头:“有劳了。”
王执事带着人走了。
陈伯走到林砚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干得不错。不过……”
他压低声音:“以后在人前,别这么轻易展露本事。树大招风,懂吗?”
林砚重重点头:“弟子明白。”
“去歇着吧。”陈伯摆摆手,“今儿不用干活了,好好准备大比。”
林砚应了声,却没有回屋。
他上了三楼,找到那本《疾风步》残篇。
还有九天就大比了,他得抓紧时间。
盘坐在窗前,林砚翻开书页。掌心的灼纹和冰痕还在隐隐作痛,但他顾不上那么多了。
他深吸一口气,掌心贴上书页。
青色符文涌现,涌入体内。
这一次,他有了准备。在寒气冲入经脉的刹那,他同时运转《青木诀》和《碎岩手札》——木灵气护住经脉,土灵气稳住根基。
三股力量在体内冲突、碰撞,疼得他浑身发抖。
但他咬牙坚持着。
他能感觉到,《疾风步》的身法口诀,正在一点点融入他的记忆。那些步法、身法、运力技巧,像刻在脑子里一样清晰。
一炷香后,林砚瘫倒在地,大口喘气。
掌心的冰痕又深了一分,但灼纹旁边,多了一道淡淡的青色纹路。
三股力量,三种反噬。
他低头看着掌心,苦笑着摇摇头。
这修复传承,真是要命。
但……值得。
他闭上眼睛,在脑海中演练《疾风步》的身法。那些步法玄妙无比,虽然只得了前半部分,但已经比《青木诀》里的粗浅步法强了不知多少倍。
若是练熟了,灵叶追逐这一关……
林砚睁开眼睛,眼神坚定。
他站起身,在狭窄的阁楼里开始练习。
第一步,踏出。
脚下生风,身形轻晃。
第二步,转身。
衣袂飘飞,如柳随风。
虽然还很生疏,虽然每走一步经脉都疼,但他能感觉到——自己在进步。
天色渐渐暗了。
林砚练得浑身是汗,才停下来休息。他走到窗边,看了眼底下——那些外门弟子已经散了,空地上空荡荡的。
但赵志最后离开时,回头看了一眼藏经阁。
那眼神,阴冷得让人发毛。
林砚心里一沉。
这事儿,怕还没完。
正想着,阁楼深处忽然传来一声轻响。
“咔嚓。”
像是……什么东西裂了。
林砚浑身一僵,循声望去。
声音是从丙字区那边传来的。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丙字区最底层,那本《碎岩手札》静静地躺在书架上。但林砚走近一看,发现书页上……多了一道裂痕。
一道崭新的、整齐的裂痕。
像是被人用刀子划开的。
可今天一整天,除了他,没人来过丙字区。
林砚伸手想碰,指尖刚触及书页——
“轰!”
一股狂暴的土灵气猛地冲出来,震得他倒退三步!
书架上的其他书“哗啦啦”掉了一地。
而那本《碎岩手札》,书页上的裂痕,正在缓缓扩大。
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
要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