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沈清霜已经站在药园的篱笆外。她今日特意换了件墨色劲装,将寒霜剑藏在袖中,连发间的玉簪都换成了寻常木钗——倒不是怕被人认出来,主要是怕云倾那丫头又盯着她的剑穗瞧个不停。
"大师姐?您怎么亲自来了?"药童阿吉揉着眼睛从草庐里探出头,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糖饼,"云倾姐姐刚去后山挖草药,说是要熬润肺的汤药......"
沈清霜嗯了一声,目光越过篱笆落在那丛最茂盛的忍冬藤上——三百年来,云倾总爱在那儿晒她的草药,说这儿的阳光最暖,晒出来的干草带着蜜香味。她伸手拨开垂落的藤蔓,果然看见石桌上摆着个粗陶碗,碗底还粘着半块没擦净的糖渍。
"阿吉,"她忽然开口,"云倾近日......可曾提起过旧事?"
药童歪着脑袋想了想,嘴里还嚼着糖饼:"倒是有回我听她对着月亮念叨'当年要是没捡到那枚糖饼,如今怕是要饿死在秘境里'......啊!"他猛地捂住嘴,眼睛瞪得溜圆,"大师姐我错了!我什么都没说!"
沈清霜的耳尖微微发红。三百年前那个雨夜,她追着受伤的云倾跑到秘境深潭边,正撞见这丫头蜷在岩缝里啃半块发霉的糖饼——说是从魔教圣女的锦囊里翻出来的最后存粮。后来她给云倾疗伤时,这丫头醒过来第一句话就是:"仙子姐姐,你腰间的剑穗真好看,比我娘留给我的那串珊瑚珠还亮。"
"糖饼......"她低声喃喃,忽然想起今晨路过厨房时,小师妹们正在烤新收的栗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硬物——那是昨夜偷偷让炼器峰的师侄打的桃木剑穗,缀着颗圆润的蜜蜡珠子,倒比当年那串珊瑚珠更鲜亮些。
"大师姐!"远处传来轻快的脚步声,云倾挎着个竹篮小跑过来,鬓角还沾着几根草屑。她今日穿了件浅青色衫子,袖口绣着歪歪扭扭的忍冬纹,倒比从前在魔教时穿的玄色劲装多了几分人气。见着沈清霜,她明显僵了一下,又强撑着露出笑脸:"您怎么......怎么亲自来了?药童说您闭关修炼......"
"闭关结束。"沈清霜伸手接过她怀里的竹篮,指尖触到一片温热的草药叶子,"这些是给炼丹房的?"
云倾点点头,目光却落在她腰间——寒霜剑的剑穗不知何时换成了蜜蜡色,衬得整把剑都柔和了几分。她抿了抿唇,忽然从篮底摸出个小油纸包:"那个......我今早烤了栗子,您尝尝?"声音越来越小,"比不上当年在秘境里偷吃的糖饼......"
沈清霜的指尖顿了顿。她当然记得那块糖饼——魔教圣女的锦囊里,除了令牌就剩这半块发霉的点心,云倾却掰成两半,硬塞给她一半,说:"仙子姐姐修炼辛苦,您吃大的。"后来她才知道,那丫头其实饿得连站都站不稳,却怕她担心,硬撑着说"魔教圣女每日只食一餐"。
"今日的栗子烤得极好。"她接过油纸包,指尖故意蹭过云倾的,感受到对方骤然收紧的呼吸,"比糖饼甜。"
云倾的脸"腾"地红了,慌乱地转身去整理草药:"那、那是因为放了蜂蜜......"话没说完就被沈清霜拽住袖子——大师姐不知何时凑近,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畔:"云倾,你的草药......"
"啊?"云倾懵懵地转头,正对上沈清霜的目光。那双总是冷若冰霜的眼睛里,此刻映着晨光,竟像是融了春雪的潭水,晃得她心跳漏了一拍。
"草药晒得太密,"沈清霜声音放轻,指尖点了点石桌上的陶碗,"会捂坏。"
"哦哦!"云倾手忙脚乱地去挪草药,却不小心碰倒了旁边的粗瓷罐——罐里滚出几颗圆滚滚的东西,在地上弹了两下,露出里面黑乎乎的馅料。
"这是......"沈清霜蹲下身,捏起一颗看了看。
云倾的脸更红了,结结巴巴道:"是、是芝麻馅的糖饼......我、我学着做的......"声音越来越小,"想着您若肯赏脸......"
沈清霜的喉结动了动。她忽然想起三百年前那个雨夜,云倾捧着半块糖饼说:"等我回了魔教,定要厨子天天做糖饼!"后来才知道,那丫头所谓的"魔教圣女",不过是被教主捡回去的孤儿,连魔教总坛都没去过。
"现在就能吃。"她捡起一颗糖饼,轻轻吹了吹表面的浮灰,递到云倾面前。
云倾瞪圆了眼睛,像是没听清。直到沈清霜的指尖几乎要碰到她的鼻尖,她才慌慌张张地伸手——却在接住的瞬间被捏住了手腕。
"云倾,"沈清霜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三百年来从未有过的柔软,"你当年救我的时候,可想过会变成这样?"
云倾的心跳如擂鼓。她当然记得三百年前那个山洞——重伤的自己以为必死无疑,却撞见个白衣染血的姑娘蹲在跟前,说:"小家伙,再撑一会儿,我带你找大夫。"后来她才知道,那姑娘是玄天宗大师姐,本该手刃魔教余孽的。
"我......"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三百年的相处,从秘境里的互相扶持,到如今药园中的朝夕相伴,她早就把沈清霜的脾气摸得透透的——表面冷若冰霜,实则比谁都心软。
"罢了。"沈清霜松开她的手腕,却将那颗糖饼塞进她手心,"尝尝,可还和当年一样甜?"
云倾咬了一口,芝麻馅的甜香在口腔里漫开。她偷偷抬眼,看见沈清霜正望着远处的山峦,侧脸在晨光中镀着一层金边,连眉间的霜雪都化了开来。
"比当年甜。"她小声说,"因为......是和沈姐姐一起吃的。"
沈清霜的耳根瞬间红透。她猛地转过头,却撞进云倾含笑的眼睛里——那里面盛着的星光,比她斩过的所有星辰都亮。
"对了!"云倾忽然想起什么,手忙脚乱地从篮底又摸出个锦囊,"我昨日去集市,看见这个剑穗......"展开来是一串珊瑚珠,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虽比不上您原来的剑穗精致,但......但想着您戴着或许顺手......"
沈清霜的指尖颤了颤。她当然认得这串珊瑚珠——三百年前云倾被魔教教主捡回去时,唯一带出来的物件。后来那丫头说,这是她娘留给她的最后念想。
"不用了。"她将蜜蜡剑穗解下来,轻轻系在云倾的腰间,"你戴着更好看。"
云倾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她低头看着腰间那抹蜜蜡色,珠子在阳光下流转着温柔的光,像是把三百年的时光都串了起来。
"沈姐姐......"她声音发颤,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剑穗,"我......"
"嗯?"
"我......我想吃糖饼。"云倾猛地抬头,眼睛亮晶晶的,"您陪我去买!"
沈清霜愣了一下,随即失笑:"好。"
晨雾渐渐散去,药园里的忍冬花沾着露水,开得格外灿烂。两个身影一前一后走向山门,一个沉默内敛,一个蹦蹦跳跳,像极了三百年前那个雨夜——一个总是紧紧跟在另一个身后,像剑守护着它认定的伴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