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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巢

念你无霜

腊月二十四,南方小年。海市的空气里终于有了过年的味道:零星的爆竹声从远处传来,糖炒栗子的甜腻焦香在街角浮动,连湿冷的风都仿佛被这股热闹冲淡了几分。

这天上午,阳光难得慷慨,透过洁净的玻璃窗,把和睦家医院儿科VIP病房照得明亮而温暖。念念穿着林薇特意带来的嫩黄色居家服,胸前绣着一只歪头的小鸭子,头发被扎成两个小小的揪揪。她的脸色仍有病后的苍白,但眼睛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清亮。她坐在床边,小口小口吃着妈妈喂到嘴边的苹果泥,一边吃一边好奇地张望护士收拾房间,像在确认自己是不是真的要离开这个“每天都要打针吃药”的地方。

“林女士,出院手续都办好了。”护士将一叠文件递给林薇,语气轻快,“这是出院小结、医嘱和口服药,用法用量都标清楚了。雾化药也在这里,记得按时做。”

“谢谢,辛苦了。”林薇接过文件,指尖微微发紧——这几天她已经把“医嘱”背得滚瓜烂熟,可真到出院这一刻,还是忍不住紧张。

护士笑着摸摸念念的头:“回家要乖乖听妈妈话,按时吃药,好好吃饭,很快又是活蹦乱跳的小公主啦!”

“谢谢护士阿姨!”念念声音还有点哑,但很响亮,像在宣告自己的胜利。

林薇将文件仔细收好。她的行李很简单:一个随身背包,装着念念的必需品和这几天积攒的工作资料。念念的东西稍多些,阿姨帮忙收拾了一个小行李箱,里面是换洗衣物、绘本和她睡前必须抱着的小熊。

走出住院大楼的那一刻,冬日清冽干净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一种久违的自由味道。念念仰头看天,深深吸了一口气,小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伸出手臂:“妈妈!太阳!是太阳!”

林薇也笑了,把女儿裹进自己宽大的羊绒围巾里,抱起来:“对,出太阳了。我们回家。”

公寓里早已被阿姨收拾得窗明几净,暖气提前打开,空气温暖干燥,弥漫着淡淡的柠檬清洁剂香气,还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白茶香薰味道——那是林薇常用的味道,像某种“家”的暗号。门一开,念念就挣脱妈妈的怀抱,像只归巢的小鸟,兴奋地冲向客厅。

“我的小熊!我的灯!”她扑到沙发旁,抱住那只陪伴她多年的旧泰迪熊,又踮起脚去够书架上的走马灯。林薇赶紧帮她拿下来,插上电。五彩的光影立刻在墙壁上旋转起来,像把外面灰暗的冬天都转亮了。

“哇——”念念仰着小脸,看得入迷,连咳嗽都忘了。

林薇站在玄关,看着女儿欢快的身影,听着她偶尔发出的、带着痰音却无比真实的咳嗽和笑声,连日来堆积在胸腔里的疲惫、焦虑、后怕,以及那些与沈叙白纠缠带来的阴郁情绪,仿佛都被这暖融融的家常景象悄然融化、稀释。

这里才是她和念念的巢。安全,温暖,完全属于她们自己。

她走过去,把念念连同小熊一起搂进怀里,亲了亲她柔软的发顶:“欢迎回家,宝贝。”

接下来的日子,生活如同被熨平的丝绸,平稳地铺展开来。林薇向《春日迟》剧组请了长假,专心在家陪伴念念康复。她严格按照医嘱给女儿喂药、做雾化,变着花样准备清淡可口的营养餐:南瓜小米粥、鳕鱼蔬菜羹、蒸蛋羹、山药排骨汤——每一道都少油少盐,却尽量做得香软好入口。

念念很乖。虽然嫌药苦,雾化面罩闷,但在妈妈的鼓励和小奖励(比如多看一集动画片、周末去楼下小公园晒太阳十分钟)下,每次都努力配合。她会皱着小脸把药喝完,然后立刻伸出手要“奖励抱抱”,像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大多数时间,母女俩就窝在客厅的沙发里。林薇用笔记本处理一些必须的工作:回复剧组邮件、确认场景陈设的后续调整、与道具组沟通材质替换。念念则靠在她身边,安静地看绘本、玩拼图,或者摆弄她的玩具。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来,在地毯上投下一方明亮的光斑,空气里只有书页翻动、键盘轻响和偶尔低声交谈的细碎声音,安宁得让人心头发软。

念念的体力在一天天恢复,咳嗽声日渐稀少,小脸也逐渐红润起来。林薇自己的状态也好了很多,虽然眼下仍有淡淡的青影,但眉宇间的沉郁和紧绷已然散去,眼神恢复了往日的清澈与沉静。她开始重新规划接下来的工作节奏:等念念彻底稳定,她就回剧组;等《春日迟》杀青,她就正式筹备自己的下一个项目。她要走得更稳,更慢,但每一步都要踩在自己选择的方向上。

李姐偶尔会过来,带来一些工作上的消息和慰问品。《春日迟》剧组拍摄顺利,导演让她安心,等孩子好了再说。“华影天成”历史剧的项目也进入了正式筹备阶段,对方发来了更详细的剧本和合作意向书,条件依然优厚,且绝口不提任何与沈氏或过往八卦相关的话题,态度专业得令人舒心。

关于沈叙白的那则医院偷拍新闻,如同投入深潭的小石子,在泛起几圈涟漪后迅速沉底,消失无踪。各大平台的相关讨论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后续也再没有任何牵扯到林薇和念念的捕风捉影。沈叙白这个人,连同他带来的所有风波,似乎真的从她们的世界里被彻底抹去了。

只有一次,林薇带念念去小区附近的社区医院复查,在等待叫号时,听到旁边两个年轻妈妈低声闲聊:

“哎,你听说了吗?沈氏那个总裁,好像去国外疗养了,说是身体垮了……”

“真的假的?他之前不是还在医院被拍到?啧啧,看来有钱人也不容易……”

林薇抱着念念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一下,随即又缓缓松开。她垂下眼,专注地看着女儿玩自己手指的小手,仿佛没有听见。

他去哪里,与她无关。

小年过后,年味愈发浓郁。林薇开始带着念念做一些简单的年节准备。她们一起在窗户上贴了念念自己剪的、歪歪扭扭的窗花;去花市选了一盆小小的金桔树,放在玄关;林薇还尝试着和念念一起包了几顿虽然卖相不佳、但味道尚可的饺子。念念对这一切都充满新奇和热情,小脸上总是洋溢着快乐的笑容。她会把饺子捏得像小包子,然后得意地举起来给妈妈看:“妈妈你看!这个像太阳!”

林薇看着那“太阳饺子”,笑得眼眶发热。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从来不是什么盛大的人生,而是这些微小却确定的幸福:女儿的笑声、家里的灯火、一顿热腾腾的饭、一个可以安心呼吸的夜晚。

这天傍晚,林薇正在厨房准备晚饭,念念趴在客厅地毯上,对着平板电脑里的儿童节目咯咯笑。门铃忽然响了。

林薇擦擦手,走到门边,从猫眼看出去,是物业的工作人员,手里拿着一个扁平的、包装朴素的纸盒。

“林女士,有您的快递,寄件方要求当面签收。”工作人员客气地说。

林薇有些疑惑,最近她没网购。她打开门,接过纸盒。盒子很轻,没有任何商业标识,寄件人信息栏只打印着“友人”二字,地址是海市某个她不知道的街道。

“谢谢。”她签收后关上门,拿着盒子走到客厅。

“妈妈,是什么呀?”念念好奇地凑过来。

“妈妈也不知道。”林薇用裁纸刀小心地划开胶带。里面没有填充物,只有一本厚厚的、硬壳精装的册子,封面是哑光的深蓝色,没有任何文字或图案,像一本故意被抹去身份的书。

她翻开册子。

第一页,是一张有些年头的、微微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大学校园里的林荫道,一个穿着简单白衬衫和牛仔裤的年轻女孩抱着一摞书,微微侧着头,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脸上,笑容清澈明亮,眼神里是对未来毫无保留的期待。

是二十岁的林薇。她自己几乎都快忘了这张照片的存在。

她呼吸微滞,手指有些颤抖地继续往后翻。

后面一页页,是按时间顺序排列的照片、素描,甚至还有几张电影票根和展览手册的碎片。有些是她的单人照,有些是她与同学的合影,有些是风景或静物——那些风景和静物,仔细看,背景里总有她模糊的身影,或者与她当时的兴趣爱好、行程相关。

照片的拍摄角度大多隐蔽、遥远,像是偷拍,却又奇异地捕捉到了她许多自然流露的瞬间:在图书馆专注看书时微蹙的眉头,在画室泼墨挥毫时飞扬的神采,第一次短片获奖时捧着奖杯眼圈发红的模样,甚至是某次她感冒发烧,独自在校医院打点滴时,疲惫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的侧影。

时间跨度,从她大二,一直到……他们结婚前夕。

林薇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她忽然明白,这些年她以为自己只是他生命里一个可有可无的注脚,可原来他也曾用一种近乎偏执的方式,把她的青春一页页收藏起来。他把她放进相册,却从未把她放进生活;他记录她的笑与泪,却从未真正回应她的期待。

册子的最后几页是空白的。只有最后一页的右下角,用钢笔写着一行小字,字迹遒劲而熟悉,墨迹很深,仿佛写的时候用尽了力气:

「原来我曾拥有整个星空,却只记得低头看掌心的沙。对不起。珍重。沈。」

没有抬头,没有落款。

林薇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被那本册子和那行字施了定身咒。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耳边只剩下自己一下比一下沉重的心跳声,和念念轻轻扯她衣角的声音。

原来……他并非对她全然无知无觉。

在那些她以为自己是单向暗恋、卑微仰望的漫长岁月里,在她以为他眼中只有沐晴的影子和沈氏蓝图的时候,他也曾用他的方式,“看见”过她。

只是他的“看见”,如此沉默,如此遥远,甚至带着一种冷酷的审视和占有式的记录。他将她青春的碎片收集起来,却从未真正走向她,从未给过她回应,直到她用婚姻换来一个靠近的机会,又在他心不在焉的冷漠和那个装满白月光遗物的箱子前,彻底心碎离开。

现在,他把她“看见”过的她还给她。用一种迟到了十年、苍白无力的方式。

“妈妈?”念念仰着小脸,担忧地看着她,“你的眼睛怎么红了?”

林薇猛地回过神,这才发现视线已经模糊。她迅速眨掉眼中的湿意,弯腰将念念紧紧抱进怀里,脸埋在孩子柔软馨香的肩窝,深深吸了一口气。

“妈妈没事。”她的声音有些闷,“只是……沙子迷了眼睛。”

她抱着念念,目光却落在那本摊开的册子上。那张二十岁的、笑容灿烂的照片,正无声地回望着她。

那些青春,那些未经世事的明亮与憧憬,早已被时光和现实磨砺成了另一种模样。她不再是照片里那个女孩。她现在是念念的妈妈,是凭借自己双手站稳脚跟的林薇导演。她学会了在风雨里抱紧孩子,学会了在舆论里护住生活,学会了在被操控的阴影里夺回主权。

掌心的沙早已流尽,她抬头,早已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更辽阔的星空。

她轻轻合上册子,将它放回纸盒,盖上盖子,然后抱起念念,走向阳台。

楼下,暮色四合,家家户户亮起了温暖的灯光。远处隐约传来鞭炮声,新的一年真的近了。

她将那个纸盒,连同里面装载的、过于沉重也过于迟到的“看见”与“歉意”,轻轻放进了阳台角落的回收箱。

“宝贝,”她亲了亲念念的脸颊,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柔,“晚饭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做。”

念念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开始认真思考菜单:“我想吃小馄饨!还要那个像太阳的饺子!”

“好,都做。”林薇笑着答应。

晚风拂过,带着远方烟火的气息。身后的公寓里,灯火可亲。

那些过去的星光与沙砾,就留在该留的地方吧。

她们的前路,自有灯火。

小剧场:无声的告别

(深夜,客厅只亮着一盏暖黄的落地灯。念念已经睡熟,呼吸均匀。)

(林薇再次打开那个纸盒,拿出那本册子。她没有再翻看里面的内容,仿佛只要不翻,那些被记录的青春就不会再次汹涌。她只是拿起一支笔,在最后一页那行“珍重。沈。”的下面,端端正正地写下两个字:)

「收到。」

(然后,她找出一个不常用的旧文件袋,将册子装进去,封好。她没有写任何回信,没有解释,没有控诉,也没有原谅。)

(第二天,她让阿姨将这个文件袋按照寄件盒上那个模糊的街道地址,以“到付”的形式寄了回去。到付——不是为了刁难,而是为了划清界限:这不是礼物,是归还;不是情分,是交割。)

(没有更多的言语,没有情绪的宣泄。只是一个简单到极致的动作,完成了这场跨越十年光阴的、最后的告别。)

(有些东西,看见了,收到了,也就该彻底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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