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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信

念你无霜

正月里的海市,像一只从漫长冬眠中迟缓醒来的兽。阳光一日比一日有了温度,风里那股浸入骨髓的湿冷悄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润的、带着泥土和草木萌动气息的暖意。光秃的梧桐枝头,不知何时已鼓起米粒大小的、毛茸茸的褐色芽苞;街角的咖啡店开始摆出露天座位,玻璃门上凝结的水汽变薄了,行人的脚步也不再匆匆。

念念彻底摆脱了病后的蔫蔫,重新变回那只精力旺盛、问题不断的小麻雀。她回到家庭托管班,很快又和小朋友们玩成一片,每天回来小脸都红扑扑的,叽叽喳喳讲着新学的儿歌和游戏,书包里还会多出几张歪歪扭扭的画:太阳、云朵、小花,偶尔还有一只被她画成“像小猫一样的老虎”。林薇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下,生活节奏也重新步入正轨。

《春日迟》剧组发来消息,江南部分的戏份已近尾声,即将转场。导演在电话里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林指,你再不来,我们就要把你的美术构想‘贪污’了,拍出来的片子怕你到时候不认账。”

林薇笑着道歉,心里却涌起一股强烈的、想要立刻回去工作的冲动。那是她的心血,是她事业的锚点。她与导演约好,等剧组转场到北方某个影视基地拍摄内景时,她便带着念念一起过去。那边条件相对成熟,也有适合念念短住的家庭式酒店。她甚至提前在心里列好了清单:念念的雾化器、常用药、绘本、小熊、走马灯……一样都不能少。

与此同时,“华影天成”历史剧的合作正式敲定,合同细节全部谈拢,只等签字。对方不仅给出了优厚的报酬,还在合同中明确保障了林薇作为视觉总监的绝对创作主导权和署名权,姿态低得让李姐都啧啧称奇。项目预计初夏启动,林薇开始着手前期大量的资料搜集和视觉风格研究:古代建筑纹样、服饰色彩、器物材质、不同朝代的审美逻辑……她像重新回到学生时代做论文那样,一头扎进书海里,却比当年更笃定、更清醒——因为这一次,她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工作室也正式搬入了那个带天窗的Loft。虽然不大,但采光极好,安静,离公寓也近。林薇将那里布置得舒适而专业:一面墙是书架和资料夹,一面墙是灵感板,上面贴满了剧照、画作、面料样本和她随手记下的关键词;工作台堆着颜料、模型工具、卡纸和剪刀。她开始规律地在那里工作,偶尔带着念念一起去。小家伙就在旁边的玩耍区自己看书或画画,不吵不闹,累了就趴在小沙发上睡一会儿,像一只守着妈妈的小猫。

日子像一条平稳的溪流,潺潺向前。那些惊心动魄的追逐、对峙、病痛和舆论风波,仿佛真的被留在了旧年。沈叙白这个名字,连同他带来的一切,如同投石入水后终究会平复的涟漪,渐渐淡出了她和念念的生活。那本被寄回的册子,再没有任何回音。

偶尔,在极其安静的深夜,处理完工作,看着身边熟睡的女儿,林薇会有一瞬间的出神。那出神无关怀念或感伤,更像是一种确认——确认这份得来不易的安宁真实不虚,确认自己有能力守护它。她会轻轻摸摸念念的额头,感受那稳定的体温,然后在心里对自己说:都过去了。

春风渐暖,吹开了第一树玉兰。洁白的、肥厚的花瓣在枝头颤动,像栖息的鸽群。林薇带着念念去附近的公园散步,看柳枝抽芽,看湖面冰融。念念挣脱她的手,摇摇晃晃地跑在前面,去追一只蹦跳的麻雀,笑声清脆如铃。

“慢点,念念!”林薇跟在后面,脸上带着不自觉的、温柔的笑意。

阳光洒在脸上,暖洋洋的。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春光明媚的下午,她独自在校园的玉兰树下看书,沈叙白和几个同学从旁边走过,意气风发,目不斜视。她悄悄抬头看他,只看到他挺直的背影和被风吹起的衬衫衣角。那时的心跳如擂鼓,混合着仰望的卑微和无法言说的憧憬。

而现在,她站在春光里,看着自己女儿奔跑嬉戏的背影,心中一片澄澈安宁。

那些属于少女时代的、激烈而无望的情感,早已被时光和现实锻打成另一种更坚实、更辽阔的东西。她不再仰望任何人,她成为了自己的光,也成为了女儿依靠的山。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打断了她的思绪。是李姐。

“薇薇,有个事,得跟你说一下。”李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古怪,像是遇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怎么了?”林薇停下脚步,把念念叫回到身边,怕她跑得太远。

“沈氏集团那边……刚发了正式的公告。”李姐顿了顿,“沈叙白卸任了集团总裁,只保留董事局主席的职务,同时……辞去了旗下所有子公司的法人代表和直接管理职位。公告说是因为‘健康原因及个人规划’,将进行‘长期休养和治疗’。”

林薇的脚步彻底停住了。她站在一树盛放的玉兰下,阳光透过花瓣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周围是孩童的嬉闹声和春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电话里的消息却像一块冰,骤然投入这温暖的春日图景。

卸任?长期休养?

她想起除夕夜阳台上那片刻的、关于他境遇的猜想。原来,他真的病得不轻,也真的……选择了离开。

“还有,”李姐的声音压得更低,“我打听到,他好像把名下不少私人资产,包括几处国内外的房产和一部分非上市公司的股权,都做了处置,成立了一个信托基金。基金的受益方……很模糊,但管理章程里有一条特别注明,基金的运作‘不得以任何形式打扰或影响林薇女士及其直系亲属的生活’,并且‘最终解释权及监管权归属于独立的第三方律所’。”

林薇握着手机,一时无言。春风拂过,几片玉兰花瓣旋转着飘落,轻轻擦过她的肩头。

他这是……在用他的方式,彻底“退场”吗?卸去所有实权,处置资产,设立一个与她“无关”却又处处设限(防止打扰她们)的基金,然后,将自己放逐到遥远的、无人知晓的“休养”中去?

为什么?是因为京市那场当众的决裂?还是因为念念的病让他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困扰?亦或是,那场严重的胃出血和后续的治疗,让他对生命和过往有了某种幡然醒悟?

她不知道,也不想去深究。

心底没有想象中的快意或解脱,也没有同情或怜悯。只有一种极其复杂的、空茫的平静。仿佛看着一场旷日持久的暴风雨,在肆虐过后,终于云收雨歇,留下一片被冲刷得干干净净、却也空旷寂寥的天地。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从来不是他的落魄或退场,而是他的“不出现”——不出现,不打扰,不把她和念念的生活再次拖进他的阴影里。

“薇薇?你在听吗?”李姐有些担心地问。

“我在听。”林薇回过神,声音平静,“知道了。李姐,谢谢告诉我这些。不过,以后关于他的消息,除非直接影响到我们,否则不用特意转告我了。”

“我明白。”李姐松了口气,“那……你没事吧?”

“我没事。”林薇看着前方,念念正蹲在一丛刚冒头的三叶草旁,仔细寻找着“幸运的四叶草”,小背影认真又可爱。“真的没事。”

挂掉电话,她朝着女儿走去。

“妈妈!你看!我找到了!”念念兴奋地举起一片小小的、确确实实有四片叶子的三叶草,眼睛亮得胜过春日的阳光。

林薇蹲下身,接过那片脆弱的、象征着“幸运”的绿色叶片,小心地夹进随身携带的小笔记本里。她忽然觉得,幸运其实很简单:孩子健康,自己清醒,生活在正轨上,未来有可期待的工作和可抵达的远方。

“念念真棒!”她笑着,亲了亲女儿带着汗意的、红扑扑的小脸蛋。

春风温柔,裹挟着玉兰的馥郁香气和泥土苏醒的气息,浩浩荡荡地吹过公园,吹向更远的地方。远处的天际,湛蓝如洗,没有一丝阴霾。

旧的篇章,无论曾如何波澜壮阔或痛苦挣扎,终于被时间的力量,彻底翻过。

而新的故事,在这融融春光里,正由她们母女俩,一笔一划,从容不迫地书写。

她牵着念念软软的小手,慢慢往家的方向走去。

身后,那树玉兰在风中轻轻摇曳,洁白的花瓣继续无声飘落,归于尘土,滋养下一个春天。

小剧场:新的访客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林薇正在工作室里比对一批新到的丝绸样本。天窗投下的阳光像一条金线,落在桌面上,照亮了不同光泽的织物:有的细腻如雾,有的华丽如星。她用笔在色卡上做标记,旁边的灵感板上贴着几张她手绘的纹样草图。)

(门铃忽然响了。)

林薇以为是快递,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穿着合体的深灰色西装,领口扣得一丝不苟,气质斯文,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看到林薇,他礼貌地微微躬身。

陌生男人:“请问是林薇女士吗?您好,我是‘新晖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姓顾。受沈叙白先生的委托,前来与您沟通一些法律文件的事宜。这是我的名片和委托书。”

他递出名片和一份折叠整齐的文件。名片简洁干净,只有律所名称、姓名、电话和邮箱。委托书上盖着律所公章和沈叙白的签名,字迹与那本册子最后一页的落款如出一辙。

林薇没有接,只是看着他,目光冷静:“沈叙白先生已经与我没有任何法律关系。如果是关于他个人资产或信托基金的事,我没有任何兴趣,也无需与我沟通。”

顾律师似乎预料到她的反应,态度依旧恭敬,没有强行递上文件,只是把它们收回文件袋边缘,声音平稳:“林女士,请别误会。沈先生委托的事项,与您本人直接相关,也经过了严格的第三方律所审核,确保不会对您的生活造成任何困扰。具体是关于……”他稍微压低声音,“关于念念小姐未来的一些保障性安排,以及一份……他个人签名的、具有法律效力的声明文件。”

林薇的眉心轻轻一跳。

涉及到念念的未来……她无法直接拒绝。她可以不接受他的任何“好意”,也可以不与他产生任何联系,但她不能在没有确认内容的情况下,让一份可能影响念念权益的法律文件悬而未决。

她侧身让开门口:“进来吧。请在会客区稍坐。”

顾律师走进工作室,目光快速而专业地扫过室内充满艺术气息的陈设,没有停留太久,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多余的好奇。他在沙发上坐下,从文件袋中取出几份装订整齐的文件,双手递到林薇面前的茶几上。

春日的阳光从天窗倾泻而下,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微尘,也照亮了文件封面上那行清晰的小字:

「关于沈念小朋友未来教育与生活保障的不可撤销信托说明及沈叙白先生个人声明」。

林薇的指尖停在封面上,没有立刻翻开。她看着那行字,心里很清楚:这不是一封情书,也不是一句道歉,而是一份以法律形式写就的、迟来的责任。它不会让过去消失,也不会让伤口愈合,但它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给念念多一层保护——前提是,这份保护不附带任何条件,不带来任何打扰,不试图重新把她们拉回他的轨道。

顾律师的声音很轻,却很笃定:“林女士,您可以先看。如果您有任何疑问,我会逐条解释。您也可以另聘律师参与审阅。沈先生的要求只有一个:文件内容以念念小姐的利益为唯一核心,并且任何执行都不得打扰您和念念小姐的正常生活。”

林薇抬眼看他,过了几秒,才缓缓翻开第一页。

纸页的沙沙声在安静的工作室里格外清晰,像春天里第一声雷,轻,却足以让人心底泛起回响。

(新的篇章,或许并不仅仅是遗忘与远离,有时也包含着无法彻底割裂的、以另一种形式存在的责任与……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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