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研是在一阵刺骨的寒意里睁开眼的。
不是她那间摆着暖融融加湿器、铺着天鹅绒床单的卧室,是四面漏风的土坯墙,糊窗户的麻纸破了好几个洞,穿堂风卷着尘土灌进来,刮得脸颊生疼。
身下躺着的是硬邦邦的木板床,铺着一层薄薄的稻草,硌得她腰背发酸。
混沌的意识像是被投入沸水的茶叶,倏地舒展开来——属于另一个人的记忆汹涌而至,冲撞着她的脑海。
安陵容,年十六,松阳县丞安比槐嫡女,过的还不如安家庶女,生母林秀是江南绣娘,也曾与安比槐有过恩爱的时光,为此林秀努力刺绣,绣的眼睛都快瞎了攒钱给安比槐捐官后,安比槐就变了,常与同僚出去喝酒应酬,花天酒地,完全将她们母女俩个忘了,在府中苦熬十数载,过得连个体面的下人都不如。
而她那所谓的父亲安比槐,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眼见着攀附上司无望,竟动了歪心思,要将她送给年过半百的知府做第十六房小妾,只图换个前程似锦。
许研,不,现在该叫安陵容了。她撑着虚弱的身子坐起来,低头打量自己。
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襦裙,浆洗得发硬,磨得脖颈处泛红。
伸出手,是一双瘦弱干瘪的手,指腹带着做针线活留下的厚茧,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她踉跄着爬下床,摸到屋角那面裂了缝的铜镜,铜镜里映出一张脸——眉眼倒是清秀,可惜面色蜡黄,嘴唇毫无血色,颧骨微微凸起,一双眼睛里满是怯懦愁苦,放在江南水乡,是丢在人堆里都寻不出来的普通模样。
这就是安陵容,原剧里那个敏感自卑,最终在深宫红墙里吞下苦杏仁终结自己一生的女子。
而她现在,就是这把苦杏仁的起点。
“容儿,你醒了?”门外传来一声怯生生的呼唤,是生母林秀。
安陵容闭上眼,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她穿来的时机太巧了,正是安比槐刚跟她提了要送她给知府做妾的第二天,也是宫里传来选秀消息的这一日。
选秀。
安陵容的眼睛猛地亮起来。
也难怪安陵容前世要去选秀。
这是她唯一的生路。
若是被送进知府后院,做那第十六房小妾,以安比槐的凉薄,以知府后院的腌臜,她和母亲林秀,迟早都会被磋磨得尸骨无存。唯有选秀,唯有踏进那座紫禁城,才有一线生机,才有机会攥住自己的命运。
可凭她现在这副模样,如何能在百花争艳的秀女里脱颖而出?难怪前世怎么争都争不过。
安陵容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
她忘了,还有鬼差补偿给她的灵泉空间。
她屏退了进来送水的林秀,借口要梳洗一番,反锁了房门。
指尖触及脖颈间挂着的那枚温凉的玉坠,心念一动,眼前的景象骤然变换。
入目是一片氤氲的白雾,雾霭深处立着一间古朴的木屋,木屋前有一口汩汩冒着清泉的古井,旁边的田垄里种着些不知名的灵草。
木屋的窗台上,整整齐齐摆着一排排玉瓶,瓶身上刻着蝇头小楷。
安陵容快步走过去,拿起最前排的几个玉瓶。
健体丹,淬体锻骨,根除百病;美颜丹,焕肤驻颜,艳压群芳;美体丹,塑形修身,身姿窈窕;私密丹,净体香肌,祛除隐疾;香体丹,蕴香入骨,经久不散。
这几瓶丹药,是以前空间主人练着玩的,也许也没想过还有能用上的一天吧。
她看着铜镜里那张只是清秀佳人的脸,眼神决绝。
在宫里,美貌是通行证,是敲门砖,是最锋利的武器。
她没有丝毫犹豫,拔开瓶塞,将五颗丹药一股脑倒进了嘴里。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滚烫的热流,顺着喉咙一路往下,流窜到四肢百骸。
剧痛。
难以言喻的剧痛猛地席卷了她。
像是有无数把小刀在刮她的骨头,又像是有烈火在灼烧她的五脏六腑,她疼得蜷缩在地上,冷汗浸透了衣衫,意识都开始模糊。她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痛呼出声,挣扎着爬到古井边,掬起一捧清冽的灵泉水,大口大口地灌下去。
灵泉水入喉,带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清凉,稍稍缓解了那焚心蚀骨的痛。
不知过了多久,那股剧痛才缓缓褪去。安陵容瘫在地上,浑身脱力,低头一看,自己身上沾满了黑乎乎、黏腻腻的污垢,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腥臭味。
她强撑着爬起来,打了一桶灵泉水,在空间里的浴桶里泡了个透彻。
当她再次站到铜镜前时,连自己都怔住了。
铜镜里的少女,褪去了先前的蜡黄干瘪,肌肤变得莹白如玉,细腻得仿佛剥了壳的鸡蛋,透着淡淡的粉晕。眉黛弯弯,是天然的远山黛,不用描眉便已楚楚动人。
一双杏眼,眼尾微微上挑,褪去了怯懦,添了几分水润的风情,眸光流转间,顾盼生辉。鼻梁小巧挺直,唇瓣是天然的樱粉色,微微抿着,透着一股我见犹怜的柔弱。
更遑论那身段,先前的瘦弱干瘪尽数褪去,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双腿纤细笔直,整个人站在那里,就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白茉莉,清丽脱俗,却又透着勾人的风情。
安陵容满意地勾了勾唇。
这样的容貌,就算放在美人如云的后宫,也足以引人注目了。
但这还不够。
安比槐那个老东西,是个靠不住的。想要安心上京选秀,想要护住母亲,想要攥住足够的银钱和底气,她必须先把安比槐拿捏在手里。
安陵容的目光落在木屋角落的一个木盒上,里面放着几张傀儡符。
这符纸是空间里的低阶符箓,能短时间内控制人的心神,让对方对自己言听计从。
足够了。
她将傀儡符揣进袖中,换了一身干净的粗布衣裙,推开房门,朝着安比槐的书房走去。
松阳县丞府算不上什么高门大宅,院子破败,长廊的木栏杆都掉了漆,走在上面,能听见吱呀的声响。
安陵容穿过一道又一道落满灰尘的长廊,停在书房门口,抬手轻轻叩门。
“进来。”里面传来安比槐不耐烦的声音。
安陵容推门而入,书房里弥漫着一股劣质墨汁的味道,安比槐正坐在案前,扒拉着账本,眉头紧锁。
她走上前,端起旁边桌上的茶壶,给安比槐斟了一杯茶,双手递过去,声音轻柔,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悲凉:“父亲。”
安比槐抬眼看她,见她今日气色似乎好了许多,却也没放在心上,接过茶盏,随口道:“何事?”
安陵容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诀别的意味:“女儿听说,宫里选秀的消息传下来了。父亲,我若有幸中选,此生怕是我们父女,难有再见的一天了。”
她抬起头,看向安比槐,眼底似有水光闪动:“恕女儿不孝。”
安比槐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她会说这话,刚要开口,安陵容却趁着他失神的刹那,飞快地抬手,将袖中的傀儡符拍在了他的后心。
符纸无声无息地没入安比槐的体内。
不过瞬息之间,安比槐眼中的不耐烦和算计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随即,那茫然化作了极致的恭敬。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安陵容磕了一个头,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发自内心的臣服:“主人,请吩咐。”
安陵容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角的笑意缓缓绽开,带着一丝冰冷的弧度。
“起来吧。”她淡淡道,“第一件事,将府中那些没有生养的姨娘,全部发卖出去。记住,要卖得远远的,这辈子都别让她们再踏回松阳一步。”
安比槐府上的那些姨娘,平日里没少苛待她和林秀,如今,也该清算了。
“是,主人。”
“第二件事,”安陵容的声音冷了几分,“给我母亲林秀,她该有的尊荣。让她住进主院,府中大小事宜,皆由她做主。从今往后,她就是安府的当家主母,谁若敢不敬,严惩不贷。”
“是,主人。”
“第三件事,”安陵容从袖中掏出几张写满字迹纸纸,放在案上,“这上面的方子,有酿酒的,有制香的,有做胭脂水粉的,你让人照着方子去经营,务必给我赚得盆满钵满。还有这些种子,”
她又掏出一个布包,里面是空间里培育的高产粮食和灵草种子,“让人送到庄子上,好生栽种,不得有误。”
这些方子和种子,是她日后立足的根本。
“是,主人。”
“第四件事,”安陵容的目光锐利,“去寻一个靠得住的府医,让他研究牛痘之法。记住,此事要隐秘,不可声张。”
天花是古代的不治之症,若是能研究出牛痘接种之法,不仅能护住自己和母亲,更能成为她日后在宫中的一张王牌。
“是,主人。”
“最后一件事,”安陵容看着他,一字一句道,“给我准备三千两白银。我要用来置办上京选秀的行头和物件。”
三千两,在松阳这样的小地方,算得上是一笔巨款了。但以安比槐的本事,再加上那些方子,凑齐这些银子,并非难事。
安比槐没有丝毫犹豫:“是,主人。三日之内,必凑齐三千两,送到主人面前。”
安陵容满意地点点头,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时,她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恭恭敬敬站在原地的安比槐,声音轻飘飘的:“好好经营府里,莫要辜负了我的吩咐。”
说完,她便推门离去,只留下安比槐一人,垂首而立,如同一个没有思想的傀儡。
三日后,三千两白银,分文不少地送到了安陵容的手上。
有了银子,安陵容便开始着手置办上京的行头。
她没有惊动任何人,只带着一笔钱,悄悄去了松阳城里最有名的绸缎庄——锦绣阁。
锦绣阁的掌柜见她穿着一身粗布衣裙,起初还有些怠慢,直到安陵容掏出一锭沉甸甸的银子,掌柜的眼睛才亮了起来,连忙将她请进了内室。
“姑娘想要些什么料子?”掌柜的满脸堆笑,“小店有上等的云锦、蜀锦、苏绣,还有江南运来的杭绸,都是顶好的货色。”
安陵容扫过货架上琳琅满目的绸缎,目光落在一匹月白色的苏绣暗纹绫罗上。
那匹绫罗,是用上等的蚕丝织就,质地轻盈如云雾,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上面用苏绣的双面绣技法,绣着缠枝莲纹,莲花含苞待放,枝叶婉转,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见痕迹,只透着一股清雅脱俗的韵味。
“就这个,给我做三套襦裙,一套大袖衫,一套褙子。”安陵容淡淡道,“领口和袖口,要用银线绣上缠枝海棠,裙摆处,绣百蝶穿花,记住,要绣得灵动些,蝴蝶的翅膀,要用金线勾边,在阳光下能泛出光泽的那种。”
苏绣的精致,最能衬出女子的温婉清丽,月白色又是极衬肤色的颜色,穿在身上,定能让她在秀女中脱颖而出。
掌柜的连连点头:“姑娘好眼光!这苏绣绫罗,是小店的镇店之宝,姑娘这般要求,定能做得漂漂亮亮的。”
安陵容又仔细地挑选起布料来,只见她拿起一匹烟霞色的云锦,眼睛一亮:“就它吧!这匹云锦真是太漂亮了!”
那匹云锦色泽艳丽,仿佛天边的云霞一般绚烂夺目,上面精心编织着简洁大方的如意云纹图案,显得格外华贵典雅。
这种颜色不仅适合在宫廷场合穿着,而且不会过于招摇显眼;如意云纹则代表着吉祥如意、幸福美满等美好寓意,再加上几颗圆润洁白的珍珠点缀其中,更是增添了几分高贵之气。
接着,安陵容又看中了一匹藕荷色的杭绸。杭绸以其质地细腻柔软、触感光滑舒适而闻名于世,非常适合做成日常便服。
于是她笑着对店家说:“把这匹布给我裁成五件常服,款式可以稍微简约一些,但领口和袖口一定要用绣有兰草花纹的缂丝花边上好边哦。”
要知道,缂丝可是古代丝织品当中的极品啊!正所谓“一寸缂丝一寸金”,可见其珍贵程度。
用如此精美的缂丝花边去装饰衣服的领口与袖口处,既能保持整体风格的素雅低调,又能够巧妙地展示出自己高雅不俗的审美品位呢。
除了衣衫,安陵容还挑了不少首饰。
她没有选那些珠光宝气的金饰,只挑了一套羊脂白玉的簪子和耳环,玉质温润通透,雕着并蒂莲的纹样,清雅脱俗。
又挑了一支点翠的步摇,点翠色泽鲜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走动时,步摇上的珠玉轻轻摇曳,能衬得人风姿绰约。
还有一对珍珠耳坠,珍珠圆润光洁,大小均匀,戴在耳垂上,更添几分温婉。
她还买了不少上好的胭脂水粉,不是那些廉价的铅粉,而是江南运来的桃花胭脂和珍珠粉,桃花胭脂色泽自然,涂在唇上,如桃花般娇嫩;珍珠粉细腻白皙,敷在脸上,能让肌肤更显莹润。
置办完衣衫首饰,安陵容又去了人牙子那里。
她需要几个可靠的人手。
人牙子见她出手阔绰,连忙将她领到了后院,那里关着不少被卖的女子。
安陵容的目光扫过那些女子,最终停留在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身上。那妇人穿着一身干净的粗布衣裙,眉眼温和,举止端庄,眼神里没有丝毫怨怼,只有一股淡淡的平静。
“你叫什么名字?”安陵容问道。
“民妇王氏。”妇人恭敬地回答,“原是书香门第出身,只因丈夫获罪,才被卖入奴籍。”
安陵容点点头,王氏出身书香门第,知书达理,又沉稳可靠,正好可以用来照顾母亲林秀。“我买你了。从今往后,你就跟着我母亲,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王氏愣了一下,随即感激涕零地跪下:“谢姑娘恩典!”
安陵容又看向旁边两个丫鬟模样的少女。
一个少女约莫十五六岁,眉眼清秀,手里还攥着一本医书,眼神里透着一股倔强。“你呢?”
“奴婢连翘。”少女抬起头,声音清脆,“家父原是郎中,家学渊源,奴婢略懂些医术。”
懂医术,这在宫里可是个大用处。安陵容当即道:“好,你也跟着我。”
另一个少女,年纪稍小些,约莫十四岁,圆圆的脸蛋,一双眼睛透着机灵,见安陵容看过来,连忙道:“奴婢小桃,原是大户人家的丫鬟,只因主人获罪,才被变卖。奴婢会做饭,会梳妆,还会打理杂事。”
会做饭,会梳妆,正好可以贴身伺候。安陵容满意地点头:“你也留下。”
她付了银子,将王氏、连翘和小桃带回了安府。
回到府中时,安陵容惊讶地发现,府里已经大变样了。
那些苛待她和林秀的姨娘,早已被发卖得干干净净。
原本破败的院子,被打扫得一尘不染,长廊的栏杆重新上了漆,院子里种上了花草。
母亲林秀,穿着一身崭新的锦缎衣裙,坐在主院的厅堂里,神色间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惶恐,又有几分难以言喻的喜悦。
府里的下人,见了安陵容,都恭敬地行礼,再也没有了往日的轻视和怠慢。
安陵容走上前,握住林秀的手,将一枚健体丹递给她:“娘,这是女儿寻来的丹药,您吃了,能强身健体,根除百病。”
林秀虽然疑惑,但还是毫不犹豫地吃了下去。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暖流涌遍全身,让她常年操劳的身子,瞬间轻快了许多。
当晚,安府摆了一桌家宴。
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都是小桃亲手做的,色香味俱全。
林秀坐在主位,看着焕然一新的府邸,看着亭亭玉立的女儿,眼眶微微泛红,嘴角却扬着止不住的笑意。
王氏在一旁伺候着,连翘安静地站在安陵容身后,小桃忙前忙后,脸上满是机灵的笑容。
安陵容看着林秀脸上的笑容,心中微微一动。
安陵容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心中默默道:陵容,你看,你母亲现在很好。我这也算,超额完成了你的心愿吧。
接下来的日子,安府上下,井井有条。
王氏将林秀照顾得无微不至,林秀的气色越来越好,眉宇间的怯懦和愁苦,渐渐被从容和温婉取代,真正有了当家主母的风范。
连翘跟着府医一起研究牛痘,进展颇为顺利。
小桃则跟在安陵容身边,将她的饮食起居打理得妥妥帖帖,还学会了不少新式的梳妆手法,将安陵容衬得愈发娇美动人。
安比槐则一心一意地打理着那些方子,酿酒的酿酒,制香的制香,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源源不断的银子流入安府的库房。
转眼,便是上京选秀的日子。
安陵容站在府门口,一身月白色的苏绣襦裙,裙摆处的百蝶穿花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羊脂白玉的簪子绾着青丝,点翠步摇轻轻摇曳,肌肤莹白,眉眼如画。
林秀站在她身边,眼眶泛红,却强忍着泪水,叮嘱道:“容儿,此去京城,一路保重。到了宫里,万事小心,莫要委屈了自己。”
安陵容握住她的手,微微一笑,眸光清亮:“娘,放心吧。女儿定会好好的,定会闯出一片天地来。”
她身后,连翘和小桃提着行李,王氏站在林秀身边,目光关切。
安陵容抬眼望去,远处的官道上,一辆装饰精致的马车正缓缓驶来。
那是通往京城的路,是通往紫禁城的路,是她的新生之路。
朱墙雪,鬓边香。
深宫之路,她已然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