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的寂静被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打破,传旨太监尖细的嗓音穿透了秀女们之间若有若无的暗流,清晰地响彻在每一个角落:“传松阳县丞安比槐之女安陵容、同知易秉文之女易冰清、知府江仲逊之女江如琳,戴莹、刘莲子、戚思琴六人觐见——”
这声音像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殿内凝滞的空气。
安陵容的心脏微微一跳,却面上不显分毫。
她敛了敛裙摆,垂首敛目,踩着不疾不徐的步子,跟在一众秀女身后,朝着殿中那座明黄色的宝座走去。
她走得极稳,每一步都像是丈量过一般,腰肢款摆,身姿娉婷袅娜,宛若风中拂柳,带着江南女子独有的柔婉韵致。
胤禛的目光,几乎是在她迈入视线的那一刻,就被牢牢攫住了。
他坐在龙椅之上,指尖轻轻叩着扶手,原本还有些漫不经心的眼神,在触及那道纤细的身影时,骤然凝住。
她就站在斜侧方的位置,恰到好处地避开了正面的直视,却将一张近乎完美的侧颜,呈现在他的眼前。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碎金般落在她的鬓角,勾勒出柔和的下颌线。
她低垂着眼帘,长而卷翘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像振翅欲飞的蝶翼,每一次颤动,都像是轻轻搔刮在他的心尖上,撩拨得他心头一阵酥麻。
殿内静得能听见呼吸声,太后坐在一旁的凤椅上,将皇帝的失态尽收眼底,不由得轻轻咳嗽了一声,似笑非笑地开口:“皇帝,莫不是瞧着哪个姑娘,瞧入了神?”
这话一出,胤禛才如梦初醒。
他耳根微微泛红,竟是难得地生出几分窘迫。
人到中年,阅尽千帆,竟会被一个素未谋面的秀女引得如此失神,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那悸动的滋味,竟胜过当年初见纯元的时候。
他轻咳一声,掩饰般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沉声道:“皇额娘说笑了。儿臣方才,是在思忖西北的战事。”
“哦?”太后挑了挑眉,眼底的笑意更深,“选秀大典之上,还不忘政务,皇帝当真是克勤克勉,实乃我大清之福。”
“皇额娘过誉了。”胤禛放下茶杯,语气恭敬,“这都是儿臣应当做的。”
“应当做的是不假。”太后话锋一转,目光扫过殿下一众秀女,意有所指,“可皇帝也要记得,子嗣传承,亦是国之根本。你瞧瞧你后宫那些人,拢共才那么小猫三两只,哀家想抱个皇孙,都盼了好些年了。”
胤禛颔首,语气诚恳:“儿臣谨遵皇额娘教诲。”
君臣母子间的这番对话,听得殿下秀女们各自心思翻涌。
传旨太监见状,连忙上前一步,高声唱喏:“松阳县丞安比槐之女安陵容,年十六——”
安陵容闻言,缓缓屈膝,行的是标准的宫礼。
一身旗装剪裁合体,将她纤细的腰肢与恰到好处的身段勾勒得淋漓尽致,明明是规矩的服饰,穿在她身上,却偏生出几分清泠脱俗的韵味。
她的声音轻柔,却字字清晰,带着江南水乡的软糯,又不失分寸:“臣女安陵容,给皇上、太后请安。愿皇上、太后福寿安康,岁岁无忧。”
“起来吧。”胤禛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几分。
“谢皇上、太后。”安陵容依言起身,微微抬起头,目光低垂,只敢掠过皇帝与太后的衣角,却又恰到好处地让他们看清了自己的容貌。
那一刻,胤禛只觉得呼吸一滞。
眉如远黛,眸若秋水,肤若凝脂,唇似点樱。
当真应了曹植笔下的洛神,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那眉宇间的清愁与柔婉,像是一汪春水,能将人的心都化了去。
他凝视着她,半晌,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叹:“你可明白朕的意思?”
安陵容心头微动,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恭谨的模样,微微俯身:“臣女蒲柳之姿,当不得皇上如此夸奖,怎敢与曹子建笔下的洛神相比。”
这份谦逊,恰到好处,既没有故作谦卑,也没有恃宠而骄。
胤禛满意地点了点头,语气里的欣赏溢于言表:“你当得。”
话音刚落,旁边的传旨太监立刻高声唱道:“松阳县丞安比槐之女安陵容——留牌子,赐香囊!”
这话一出,殿内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抽气声。
留牌子,赐香囊,这已是选秀之中极高的评价,几乎是笃定了要入宫的。
有安陵容这样的明珠在前,后面的易冰清、江如琳等人,纵然各有风姿,在胤禛眼中,却都显得索然无味起来。
他随意地扫了几眼,便依着太后的意思,或是留牌,或是撂牌,竟没有半分犹豫,更没有如前世那般,对谁另眼相待。
太后坐在凤椅上,看着皇帝这般模样,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而人群之中,甄嬛站在那里,指尖死死地攥着帕子,指节泛白。
她看着安陵容被赐香囊时,那副淡然从容的模样,看着皇帝望向安陵容时,那毫不掩饰的欣赏目光,只觉得心头一阵冰凉。
不对。
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与纯元皇后有几分相似,又从小被纯元皇后的教养嬷嬷教养长大。
直接告诉她明明应该是她,才是那个被皇帝捧在手心,视若珍宝的人。
可如今,怎么就变成了安陵容?
那些流言蜚语,那些她以为无伤大雅的传言,竟真的让她在皇帝面前,失去了先机。
更让她心惊的是,安陵容今日的表现,从容不迫,进退有度,一看就是很强劲的对手。
甄嬛的心里,第一次生出了一丝慌乱。
她隐隐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已经悄然偏离了原本的轨道。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安陵容,在接过那枚绣着缠枝莲纹的香囊时,垂眸的眼底,掠过了一丝极淡的笑意。
第一步,成了。
接下来,该走第二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