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闷热像是一层无形的罩子，把整个屋子裹得密不透风。
我站在门外，手心攥出了汗，却感觉不到热——冷，从脚底直窜上来，像蛇一样缠住了我的全身。
“扔山里可不行，她找回来了怎么办？”男人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犹豫。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想不想送走她！”女人的嗓门陡然拔高，尖锐得像刀子划过玻璃。
“要不这样，我明天带她去城里，找个地方给扔了怎么样？”
“可是，六七岁的孩子都记事了，万一要找回来了咋办？”男人依旧迟疑。
“那我就带她去沙县，离这有一百多公里了，总没问题了吧？”
空气凝滞了片刻，王大强的声音终于响起，“行吧，那你记着找个好点的地方。”每一个字都像是锤子砸在我胸口，疼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我的指尖冰凉，脑海里一片空白，胸口又好像被什么东西撕扯着、揉碎着。我咬紧牙关，很想哭，但眼里干涩得连一滴泪都没有。心上的裂口越扯越大，像有人拿着钝器一点点剖开它，疼到窒息。
我想冲进去抱住他的腿，求他别赶我走。“我会很乖的，我吃的也不多，我也可以努力干活……”这些话在喉咙里滚了几遍，又被硬生生咽了回去。我不敢说出口，怕他冷漠地推开我。他连把我扔进山里都考虑过，哪里会管一个小女孩会不会害怕、会不会死？
六年的时光，我像影子一样待在他身边，可哪怕是一只猫狗，也该养出点感情了吧？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我自己都觉得好笑——妈妈陪了他十年，还不是被他视如敝履……
如今，妈妈不在了，连这个所谓的“爸爸”也不要我了。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房间里的争吵还在继续，而我一步步挪去了后院。后院的井口封死了，石头太重我搬不动，房梁太高了，白绫我扔不上去，唯一能想到的，只有山后的那条河。就是不知道，我死后能不能见到妈妈……
月光洒在河面上，波浪轻轻荡漾。风吹过脸颊，带着湿润的凉意。
是不是跳下去就可以了？
“扑通”一声，水花溅起，冰冷瞬间包裹住我的双脚。我试探着往深处走，脚底踩到一块尖锐的石头，痛得倒吸一口冷气。随后，身体失去平衡，额头猛地撞上一块大石头，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
脑袋嗡嗡作响，我瘫坐在水里，任由鲜血混进河水。死亡似乎并不像想象中那么简单，疼痛让恐惧悄然滋生，最终，我还是爬了起来，拖着湿漉漉的身子往家的方向走去。
刚进门，奶奶就提着电筒迎面而来。“臭丫头，大晚上你死哪儿去了？”她劈头盖脸一顿骂。我不想回答，侧身绕过她进了屋。
“看你这一身都湿透了，大晚上不睡觉跑去玩水，你是又欠打了？”她的话如同火苗点燃了我心中的委屈，我忍不住吼道：“你打啊，你最好打死我！”
奶奶愣了一下，随后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走吧，进去换衣服。”
脱下湿透的上衣，瘦弱的身体暴露在昏暗的灯光下，一根根肋骨清晰可见。奶奶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哎，你这丫头太瘦了，六岁还跟四五岁孩子差不多，以后得多吃点，长壮实点才背得动弟弟。”
我低下头，没有说话。心里有无数疑问，却始终没勇气问出口——我到底是不是爸爸的孩子？如果不是，那我又是谁的孩子？
那一晚，我没能合眼。额角的伤口隐隐作痛，但心上的痛更加剧烈。天刚蒙蒙亮时，那女人甜腻的声音传进耳朵：“丫丫，起床了！”
我心里明白她的意图，还是装作不知所措地问了一句：“这么早，要干什么去？”
“今天带你去城里逛逛好不好？”
“我可以不去吗？”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当然要去了，你长这么大还没去过城里吧！可热闹了，有游乐场和动物园，你想不想看看？”
“不想。”
她的笑容僵在脸上，只维持了一瞬，随即又恢复自然。
“你爸爸说了，一定要我带你去看看。”
“真的是爸爸说的吗？”我卑微的再次询问。
“当然啦！”那女人附和道。
“那……就去吧！”
听到满意的回答，她脸上的笑容再次绽放，但却刺痛了我的眼睛。
临出发前，我回头望了一眼空荡荡的大门，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没人出现，也没有谁挽留。
通往县城的路上，车子不停地转弯、换乘。陌生的景象飞速掠过窗外，我已经彻底迷失方向。五色彩石揣在兜里，那是妈妈留给我的唯一纪念品。我知道，这趟旅程过后，我再也回不去了。
到了城里，她给我买了新裙子，还帮我扎了两条麻花辫。当我站在镜子前，看到一个穿白色樱花连衣裙的小女孩时，竟然有些恍惚——这是我的模样吗？水汪汪的大眼睛，粉色的公主靴，漂亮得像个梦中的角色。
旧衣服不能丢，那位卖衣服的阿姨递给我一个袋子。我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折好放进去。那些布料虽然粗糙，却是妈妈一针一线缝制的，藏着她的温度和爱意。
游乐场的喧闹声此起彼伏，我从未见识过这样的场景。女人牵着我的手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说：“丫丫，你在这等我，我去上个厕所。”她塞了些钱到我手里，叮嘱道：“渴了就去买水喝啊。”
我点点头，站在原地看着她匆匆离开。直到人群将她的背影吞没，我才意识到，她是不会回来了。
陌生的街道、陌生的人群，我怔怔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何去何从。那个年代，交通不便，信息闭塞，深山里的孩子很少有机会进城，更别提独自找到回家的路。
后来，我被好心人送到了警察局。他们查不到我的身份，见我的穿着以为我是某户富裕人家走失的孩子。可无论怎么问，我都沉默不语。他们只能猜测，或许是我年纪太小，记不住家庭住址。
其实，我已经不想回去了。妈妈已经不在了，我也失去了所谓的“家”。我就像一个被遗弃的布娃娃，无人问津。
不久之后，一辆车将我送往孤儿院。我的人生从此翻开了新的一页，却再也不愿有人追溯我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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