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教室后墙的高考倒计时牌翻到了“67”。粉笔字写得用力,每一笔都透着某种沉甸甸的仪式感。
林静坐在靠窗的位置,手里捧着一本《爱因斯坦传》,精装版,书页已经翻得卷边。这是她上周从学校图书馆借的第三本爱因斯坦相关书籍——前两本是《相对论浅说》和《爱因斯坦的宇宙》,都已经还回去,并在借阅记录里留下了她的名字。
“林静,这道题你做了吗?”前排的物理课代表转过头,指着卷子上的一道难题,“全班就你全对,刘老师让我问问你的思路。”
林静合上书,接过卷子。题目是经典力学的变形,但挖了个相对论尺缩效应的坑。她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写下两种解法:一种是高考范围内的常规思路,另一种是引入洛伦兹变换的进阶版。
“常规解法这样,但如果考虑相对论效应,其实应该……”她讲到一半,停下来,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平光的,没有任何度数,只是为了更符合“书呆子”形象。
“等等等等,相对论?这不是高考范围吧?”物理课代表一脸懵。
“嗯,超纲了。”林静把进阶解法划掉,“你就用第一种吧,步骤我写详细点。”
“谢了!对了,你最近怎么老看爱因斯坦啊?要转行研究物理吗?”
“感兴趣而已。”她重新翻开《爱因斯坦传》,手指停在某一页的照片上——年轻的爱因斯坦拿着小提琴,眼神叛逆,“他觉得宇宙有秩序,有美感。我喜欢这种想法。”
课代表似懂非懂地点头,转回去了。林静继续看书,但余光扫过教室另一角——周远和陈明正在低声交谈,目光不时瞟向她这边。
她翻过一页。这一章讲的是爱因斯坦的婚姻,他与米列娃的通信中充满了公式和物理讨论。她看得认真,甚至在笔记本上抄了一段德文原文——这是她在系统空间里花了五分钟学会的,足够应付一般询问。
下课铃响。她合上书,从书包里拿出保温杯——印着质能方程E=mc²的定制款,是“系统”通过海外网站订购、经三次转运送到她手中的“合理道具”。她拧开盖子,喝了一口温水。
“哇,林静,你这杯子好酷!”苏小雨凑过来,“哪里买的?”
“网上,一个物理爱好者店铺。”她答得自然,“限量版,已经下架了。”
“你还真是爱因斯坦铁粉啊。”苏小雨笑,“不过总比追星强,咱们班那些女生,天天聊TF,作业都不写了。”
林静的手指在杯壁上轻轻摩挲:“追星也没什么不好。人总需要精神寄托。”
“你居然为他们说话?”苏小雨惊讶,“你不是从来不看这些吗?”
“我不看,但理解。”她盖上杯盖,把书和保温杯一起收进书包——动作缓慢,确保所有人都注意到那个爱因斯坦的logo。
这是她新的保护色:一个痴迷物理学、对流行文化毫无兴趣的孤僻学霸。一个会在草稿纸上推导薛定谔方程、却分不清TF家族三个人谁是谁的书呆子。
完美。
午餐时间,她照例一个人去食堂。打了最简单的两菜一汤,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刚坐下,对面就坐了人——是陈明和周远。
“介意拼个桌吗?”陈明端着餐盘,笑容无害。
“随便。”她低头吃饭。
“林静,问你个事。”周远开口,“昨天物理课那道题,你第二种解法里的那个公式……是相对论里的吧?”
“洛伦兹变换。”她夹起一块土豆。
“你怎么会那个?咱们课本上可没讲。”
“图书馆借的书里有。”她指了指书包,“《相对论浅说》,第三章。”
“你看得懂?”
“看不懂的地方多查资料。”她语气平淡,“学习本来就是从不懂到懂的过程。”
陈明和周远交换了一个眼神。林静假装没看见,继续吃饭。
“那……你对咱们班女生追星怎么看?”陈明换了个话题,“我看你从来不听她们聊这些。”
“没看法。个人自由。”
“但你好像连他们三个人都分不清?”周远试探,“上次苏小雨指给你看海报,你问哪个是哪个。”
“我脸盲。”她放下筷子,“而且我对娱乐新闻不感兴趣。”
“那你对什么感兴趣?除了爱因斯坦。”
“量子力学,宇宙学,弦理论。”她报出一串名词,“最近在看霍金的《时间简史》。”
对话进行不下去了。陈明和周远又吃了几口,找了个借口离开。林静看着他们的背影,慢慢喝完最后一口汤。
她知道他们在试探。从摄影大赛的模仿,到教室里的“偶遇”,再到刚才的对话。他们想从她嘴里套出破绽,想看她会不会在提到TF家族时眼神闪烁,会不会在不经意间露出马脚。
但他们失望了。因为她真的“脸盲”——在系统空间里,她可以调出他们三人最细微的表情数据;但在现实中,她强迫自己不去记忆那些面孔。她看海报时是真的茫然,听歌时是真的无感,所有的“不感兴趣”都是真实的。
真实的伪装,才是最坚硬的盔甲。
下午放学,她照例去图书馆。但在书架间穿梭时,她故意“不小心”撞掉了哲学区的一本书——《存在与时间》。弯腰捡书时,她看到两个书架之外,周远正假装找书,视线却一直锁定她。
她站起身,拍了拍书上的灰,放回原处。然后走向理科区,在物理学书架前停留了很久,最终抽出一本《上帝掷骰子吗:量子物理史话》。
借书,刷卡,离开。整个过程没有一秒偏离“林静”的人设。
走出图书馆时,天开始下雨。她没带伞,把书包抱在怀里——里面有那本《爱因斯坦传》,不能淋湿。刚跑到教学楼屋檐下,就听见有人叫她。
“林静!”
是陈明,撑着一把伞跑过来,手里还拿着另一把。
“给,多余的。”他把伞递过来。
“不用了,我等雨停。”她没接。
“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拿着吧,反正我也用不上两把。”陈明把伞塞到她手里,转身就跑回了教学楼。
林静看着手里的伞——普通的三折伞,黑色,没有任何标记。她撑开,走进雨里。雨点打在伞面上,噼啪作响。
走到校门口时,她停下脚步,从书包侧袋掏出一个小型检测仪——看起来像钥匙扣,实际是系统出品的微型扫描器。她在伞柄、伞骨、伞面上扫了一遍。
绿灯。没有窃听器,没有追踪器,就是一把普通的伞。
但她还是在下一个垃圾桶前,把伞扔了进去。从书包里拿出自己常备的折叠伞,撑开,继续走。
“系统,扫描陈明今天的所有行为轨迹。”
“扫描中……上午:正常上课,课间与周远交谈三次,内容围绕你。中午:食堂试探。下午:图书馆跟踪。放学后:从储物柜取出预先准备的伞,在图书馆外等待17分钟,直到你出现。”
“动机分析。”
“可能性一:单纯示好,概率23%。可能性二:继续试探,概率61%。可能性三:受人指使,概率16%。”
“伞的来源?”
“校内超市购买,今天上午第三节课间,现金支付,无异常。”
雨越下越大。林静走到公交站,等车的人很多,她站到最边缘。手机震动,是零的日常简报:三人的行程一切正常,但王俊凯的团队新增了一名安保人员,背景调查显示他曾供职于某私人调查公司。
她关掉简报,打开班级群。苏小雨正在组织周末的物理学习小组,@了所有人。
她打字:“我参加。”
发送。
几秒后,苏小雨回复:“欢迎学霸!地点在我家,周六下午两点。”
然后是陈明:“我也去。”
周远:“+1”
她看着屏幕,雨滴从伞沿滑落,在脚边溅起细小的水花。物理学习小组——这是接近她的绝佳场合。他们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而她,需要在这场即将到来的“考试”中,拿到满分。
周六下午一点五十,林静准时出现在苏小雨家楼下。她手里拎着一个帆布袋,里面装着《爱因斯坦传》、几本习题集,还有一个木质框架的便携式黑板——这是她专门为今天准备的。
按门铃,开门的是苏小雨的妈妈,热情地招呼她进门。客厅已经布置过了,长桌周围摆了几把椅子,陈明和周远已经到了,正在翻看苏小雨的漫画书。
“林静来啦!”苏小雨从厨房端出果盘,“哇,你还带了这个?”她指着那个便携黑板。
“讲题方便。”林静把黑板支起来,从帆布袋里拿出粉笔和板擦——都是全新的,上面还有商店的标签。
陈明凑过来看:“你真专业。”
“习惯了。”她淡淡回应,在黑板上写下今天的主题:“相对论基础与高考物理的隐含联系”。
周远吹了声口哨:“这题目,够硬核。”
两点整,学习小组开始。林静站在黑板前,从狭义相对论的基本假设讲起,讲到时间膨胀和尺缩效应,再联系到高考可能涉及的极限情况。她讲得很慢,很细,时不时在黑板上推导公式。
陈明和周远听得很认真——或者说,观察得很认真。他们不时提问,问题都围绕物理本身,但林静能感觉到,那些问题的背后藏着别的目的。
“林静,你说光速不变是假设,但为什么我们相信它?”陈明问。
“因为实验验证。”她在黑板上写下几个著名实验的名字,“迈克尔逊-莫雷实验,还有后来的很多高精度实验,都支持这个结论。”
“那如果有一天实验推翻了它呢?”
“科学就是不断被推翻和重建的过程。”她推了推眼镜,“爱因斯坦自己都说,如果实验不符合理论,那理论就该修改。”
“你对科学很虔诚啊。”周远插话,“像信仰一样。”
“科学不是信仰,是方法。”她转身擦掉一部分板书,“信仰要求你相信,科学要求你怀疑。”
对话在这里微妙地停顿了一下。苏小雨适时地端来饮料,打断了某种正在酝酿的气氛。
中场休息时,林静去洗手间。关上门,她靠在门板上,深呼吸。镜子里的人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依然平静。她从口袋里掏出那个转经筒,轻轻转动了两下,沙沙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然后她洗了把脸,重新戴上眼镜,走出洗手间。
下半场,她开始讲高考真题。一道关于粒子加速器的题目,她用了三种解法,最后一种引入了相对论修正。讲完后,她放下粉笔:“这种解法高考不给分,但可以帮助理解。”
“你好像特别喜欢超纲的东西。”陈明忽然说。
“不是喜欢超纲,是喜欢把事情弄清楚。”她看向他,“难道你们不想知道标准答案之外的东西吗?”
陈明被她问住了。周远接过话头:“想是想,但高考不考啊。知道太多,反而容易想多,做错题。”
“那就看你怎么定义了。”林静拿起保温杯,喝了一口水,“是‘做对题’重要,还是‘弄明白’重要。”
客厅里安静了几秒。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
“我选弄明白。”苏小雨举手,“虽然我可能弄不明白。”
大家都笑了。气氛缓和下来。
学习小组在四点半结束。林静收拾东西时,陈明凑过来:“林静,其实我今天来,还有个事。”
“嗯?”
“摄影大赛的结果出来了。”他挠挠头,“我拿了二等奖。”
“恭喜。”
“那个……颁奖典礼在下周五,学校礼堂。你能来吗?”他看着她,眼神里有期待,也有别的什么东西,“我想……嗯,谢谢你给我的照片提建议。”
林静把黑板折叠好,放进帆布袋:“下周五我有物理竞赛培训。”
“哦……”陈明显然没预料到这个答案,“那……好吧。”
“不过,”她拉上帆布袋的拉链,“如果培训结束得早,我会去看看。”
陈明的眼睛亮了一下:“真的?”
“嗯。”
走出苏小雨家时,雨已经停了。天空是洗净的灰蓝色,空气里有泥土的味道。林静拎着帆布袋,慢慢往公交站走。
手机震动,零的消息:“检测到陈明在对话过程中三次试图将话题引向TF家族,均被你成功回避。周远在客厅书架安装了微型录音设备,已在你进入前被苏小雨的猫碰掉,未录到有效内容。”
她回了一个“收到”,然后继续往前走。
路过报亭时,她停下脚步。最新一期的娱乐杂志封面,是TF家族三人的合照。标题很大:“成长之痛:少年偶像的转型之路”。
她看了三秒,然后移开目光,买了最新一期的《环球科学》。
公交车来了。她上车,找位置坐下,翻开杂志。第一篇文章的标题是:《量子纠缠:宇宙中最神秘的“心灵感应”》。
她认真读起来,眉头微皱,偶尔在空白处记笔记——这是“林静”会做的事。
而在那个蓝色空间里,另一个她正在调取颁奖典礼的安保方案、分析陈明父亲公司的最新动向、推演下周五所有可能的突发情况。
雨后的城市很安静。公交车摇摇晃晃,载着她穿过街道,穿过暮色,穿过那些看不见的、交织的视线和陷阱。
帆布袋里的便携黑板随着车身晃动,发出轻微的碰撞声。那声音,像某种节奏,像心跳,像倒计时。
距离颁奖典礼还有七天。
距离高考还有六十六天。
距离真相大白,或者永远沉没,还有——未知数。
但她不害怕。因为她有爱因斯坦,有相对论,有那个在系统空间里无所不能的自己。
以及,有一个小小的、黄铜的转经筒,在她的口袋里,随着公交车的摇晃,沙沙作响。
像在说:别怕,光速是恒定的,时空是弯曲的,而某些连接,一旦产生,就永远不会真正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