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电监护仪的蜂鸣声突然变快时,国木田第一个皱起了眉。
中也的情况终于有变化了,但没人敢确定是好是坏。可能是脑电波活跃度上升,也可能是身体又遭了什么罪,甚至……是要醒了?
与谢野没急着动手,盯着屏幕等了好几秒,确认这不是偶然的心率峰值。会议室里的其他人也都屏住了呼吸——刚才还在讨论港口黑手党对中也的步步紧逼,这小子昏迷的时间已经破了纪录,黑手党那边怕是早就按捺不住了。
“那是中原先生的监护仪吗?”敦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激动。
与野谢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人已经起身往门口冲。
下一秒,刺耳的长鸣刺穿了整栋楼的宁静。
紧接着是玻璃碎裂的脆响。
武装侦探社的众人紧随其后冲进门,敦甚至差点撞到与谢野的后背。
“他人呢?”谷崎一把推开卫生间的门,空无一人,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病床上的床单皱成一团,被子被掀在地上。不远处的地板上散落着碎玻璃,窗户被砸出了个大洞,冷风顺着破口灌进来,吹得监护仪的电线晃了晃。
“看来我们的小罪犯越狱了。”与谢野踢开脚边的玻璃碴,语气平静得吓人,心里却已经把中也碎尸万段——她的办公室又被砸了,等抓到这小子,非得让他把地板擦到能当镜子照不可。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敦跟着谷崎一起慌了神,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国木田抬手按住太阳穴,强压下太阳穴突突的跳痛:“一半人出去搜,一半人留守以防突发状况。还有,给太宰打电话,他比我们更了解那家伙。”
他叹了口气,预感今晚别想睡个安稳觉了。
中也这次醒过来时,太宰不在。
准确来说,是太宰又一次完美错过了他的成长节点。
不过太宰永远是第一个知道消息的人。
花洒的水流声盖过了手机铃声,太宰靠在瓷砖墙上,任由热水烫得皮肤发红发皱,连意识都快跟着模糊了。要不是与谢野和国木田硬把他押回宿舍,他估计还在酒吧的卡座上耗着。
其实他也知道该趁着还有力气赶紧洗完澡,不然等情绪彻底沉下去,怕是连抬手关水的劲儿都没了。独自待在这间逼仄的宿舍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就会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把他整个人都溺死在里面。
他不知道手机响了多少次,直到指尖触碰到口袋里震动的手机,才猛地回过神。
他一把拉开浴帘,差点踩在湿滑的瓷砖上摔个狗吃屎,慌慌张张抓过浴巾裹住腰,又扑过去捞起响个不停的手机。看到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时,他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与谢野绝不会在他的“休假时间”打电话过来,除非是中也出了事。
他的手指还沾着水珠,按在屏幕上留下了几个湿痕。接通电话时,他的呼吸还有点乱,浴室里的雾气模糊了镜子,天花板上凝着一层水珠,连空气都变得黏腻起来。
“怎么了?”他的声音比预想中要沙哑。
“你的麻烦精醒了。”与谢野的声音直接炸开,连个招呼都懒得打。
太宰紧绷的肩膀瞬间松了半分,胸口像是有什么东西裂开了一道缝,又被他飞快地用胶带粘了回去。他一边用毛巾擦着湿哒哒的头发,一边抓起扔在洗手台上的衣服往身上套。
“他没事?”
“目前看起来是没事,不过……”与谢野的话顿了顿,太宰能听出她语气里的犹豫,“我们找不到他了。”
太宰一口呛住,差点把自己呛死:“你们找不到他了?”
“监护仪刚有反应,我们冲进来就看见窗户破了,人已经跑没影了。”与谢野的语气里带着点咬牙切齿,太宰闭了闭眼,果然,今晚又是个不眠夜。
他昨晚难得吃了安眠药,睡得意外的沉。不像喝酒后的睡眠,脑子里全是乱七八糟的梦,安眠药带来的是一种模糊的、没有知觉的沉睡,已经是他能得到的最好休息了。
那几天,侦探社的人轮班守在他宿舍,说什么也要帮他一起盯着中也。毕竟经过这几次折腾,所有人都成了半个中也专家。
太宰突然想到了什么,皱起眉:“与谢野医生,你说……”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与谢野打断他,语气肯定,“中也又长大了。他的生命体征不是普通昏迷病人苏醒的状态,是直接跳到了正常成年人的水平——一个刚醒的昏迷病人,不可能有那么大力气砸破窗户跑掉。”
“所以他是趁着变身的空档跑了?”太宰并不意外,按常理来说,这次应该是二十岁,和十六岁一样是个关键节点,但他心里总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我们得尽快找到他,你应该比谁都清楚他现在的状态有多危险。”与谢野的声音背景里传来脚步声和喊叫声,显然已经在安排人手了,“你觉得他会躲去哪?”
这可不好说。横滨能让中也藏起来的地方太多了。
他当过羊的首领,又在黑手党待过,横滨的每一条小巷、每一个港口仓库,他都能闭着眼找到。更麻烦的是,之前那些想绑架他的人说不定还在暗处盯着,指不定现在已经跟上中也了。
“分头去酒吧找,横滨所有的酒吧都别放过。派几个人去港口,把每个货柜都检查一遍,记得戴口罩,那边的污染物能呛死人。如果他回了黑手党,我们应该早就接到消息了,但以他的性格,这种状态下不会贸然回去。贫民窟可以留到最后再查。”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与谢野的喊声:“都听清了吗?”
此起彼伏的应答声传来。
“太宰,我们这边已经安排好了,你可别偷懒。”
“你居然会这么想我,我好伤心啊。”太宰的语气干巴巴的,没像平时那样贫嘴。
“你那点黑历史,谁不知道?”与谢野毫不留情地拆台。
“找到我那只丢了的狗就给我打电话,拜~”
太宰治话音未落就挂了电话,指尖一滑把手机揣回风衣口袋,抬脚走出了宿舍。他刚洗完澡,发梢还挂着水珠,被风一吹瞬间冻得发僵,再等会儿怕是要凝成冰碴子。
街上已经飘起零星的圣诞装饰,可太宰对此毫无感觉。比起这种要装模作样互送礼物的节日,他还是更喜欢万圣节——起码能光明正大地搞点恶作剧。
他想起十四五岁那会儿,和中原中也躲在巷口的阴影里,突然跳出来吓哭路过的小朋友,看着那些小屁孩抹着眼泪往妈妈怀里钻,两个人能笑到肚子痛。现在想想虽然幼稚得很,但要是中原中也再提一次,他估计还是会跟着疯。
太阳沉得很快,街面开始亮起暖黄的路灯。再过一会儿,下班的社畜们就该钻进酒吧,把一天的怨气倒进酒杯里。太宰嗤笑一声,这种借酒消愁的法子,他可丢不起这人在大庭广众下用。
晚霞把半边天染成了泼墨似的深红和酱紫,气温跟着骤降,他呼出来的气都变成了白雾。太宰揣着兜,沿着中原中也留下的痕迹往前走——那家伙从来不知道收敛,走到哪儿都要留下点印记。
人行道上被踩出的深坑,是中原中也那家伙用重力砸的;墙角沾着的红色发丝,不用说,除了他横滨找不出第二个红发的小矮子。
可太宰越走越皱眉头。那家伙这些年拼了命练控制能力,怎么今天突然失控了?
该不会是喝醉了吧?
正想着,转角处的酒吧门口突然横了座“肉山”。那男人块头比太宰宽三倍,还高出一个头,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除了偶尔抽抽嘴角,活像具死透了的尸体。
太宰蹲下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颊:“醒醒啦~”
男人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嘴巴一张,一股混合着酒气和血腥味的酸臭味扑面而来,牙上还沾着没擦干净的血。他好不容易睁开一只眼——另一只已经肿得像核桃,连缝都看不见了。
“你……你谁啊?”他含糊不清地嘟囔着。
“我是谁不重要,”太宰捏住鼻子往后躲了躲,“说说吧,你怎么躺这儿了?”
“被……被个小屁孩揍了……”男人哼唧着,眼泪都快出来了,“那小崽子还抢了我的啤酒!”
太宰挑了挑眉,不用问也知道赢家是谁,这下他的猜测算是坐实了。
“说不定他比你更需要那杯酒呢。”
男人哼唧着翻了个身,看样子是打算就地在横滨的冬夜里睡一晚。太宰抬脚踢了踢他的腰:“你看见那小屁孩往哪跑了吗?”
“你……你要去找他算账?”
“我才没那闲工夫。”
男人懒洋洋地伸出胳膊,往酒吧相反的方向指了指。太宰本来不该信一个醉鬼的指路,但那方向刚好和中原中也的暴走路线重合,倒也合理。
“谢了兄弟,记得醒了吃片布洛芬啊。”
男人突然伸手抓住太宰的脚踝,嘴里嘟囔着“我要揍死那小崽子”。太宰懒得跟他废话,抬脚就给了他脑袋一下,反正就算不打这一下,那家伙也没胆子去找中原中也报仇。
“下次再看见红头发的小孩要酒,直接给他就行。”太宰嗤笑一声,这下他百分百确定,中原中也绝对不是什么二十岁的成年人——那醉鬼八成是把他当成小学生了。
远处传来警笛声,应该是酒吧老板报了警。这下倒好,醉鬼不用花钱打车回家了,今晚直接蹲局子就行。太宰懒得管他,转身就往男人指的方向走。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接起电话,那头传来国木田独步带着喘息的声音:“太宰,我们搜遍了周边和那个垃圾场,没找到中原中也的踪迹,我们还打算……”
“不用了,”太宰打断他,“我知道他在哪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国木田居然没像往常一样追问细节。大概是知道,这是太宰为数不多会认真对待的任务——哪怕一开始只是把照顾变小的中原中也当成玩笑。
“那需要事务所做什么准备吗?我让大家先回事务所,外面太冷了。”
太宰顿了顿,想起中原中也醉醺醺揍翻壮汉的样子,还有他失控的能力——那家伙喝醉了就没法控制重力,搞不好真受了伤,要是吐起来估计更麻烦。“让与谢野医生待命。”
国木田应了一声,应该是在给其他人布置任务,过了几秒才把手机贴回耳边:“我们这边没问题,其他人等你回来就撤离。对了,我还要处理一起酒吧斗殴的报案……”
“加油哦国木田君,”太宰笑着躲进巷子,“那家伙被揍得挺惨的~”
“又是你搞的鬼?”
“下次红头发小孩要酒,直接给就好了嘛。”太宰没等国木田发火就挂了电话,脸上的笑却慢慢淡了下去。
这条巷子他太熟悉了。
以前中原中也用完污浊,浑身发烫得能煎鸡蛋,意识模糊地抓着他的胳膊喊疼,他就只能半扛半拖地把人从警察眼皮底下拖走,躲进巷尾的那间破仓库里。那是他们的秘密基地,除了他俩没人知道。
仓库里堆着破沙发和旧毯子,他把中原中也扔在沙发上,看着那家伙因为反噬浑身发抖,只能蹲在旁边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等着他自己缓过来。那时候港口黑手党从来不会派人来接他们,每次都是赌运气熬到中原中也恢复意识。
太宰刚叛逃的那几天,就躲在这间仓库里。他知道中原中也肯定会被派来搜他的踪迹,可那家伙从头到尾都没踏进来过一步。
是故意的吗?
太宰踹开仓库的门,里面和几年前一样,堆着落灰的旧家具,角落的纸箱里还留着半盒没抽完的烟。他靠在门框上,胸口突然堵得慌。
本来只是个找“走失小狗”的任务,怎么越查越戳心窝子?
巷口的风卷着深秋的落叶打在太宰治脸上,他下意识地压低帽檐,动作熟稔得像是做过千百遍。
指尖探向暗门上方的藏钥匙处,空的。
太宰的脚步顿了顿。中原中也要么刚从这个安全屋离开,要么就在里面。
他轻轻推了推虚掩的木门,老旧的铰链发出吱呀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等于直接宣告了他的到来。
“谁?”
客厅里传来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酒气,含糊不清却又辨识度极高。太宰挑了挑眉,这醉鬼程度比上次酒吧里撞见的那个还夸张。
“是我呀~”他干脆不再藏着掖着,转过狭窄的走廊拐角,下一秒却猛地定住了。
沙发上半躺半坐的男人,分明是十八岁的中原中也。
太宰的心沉了下去,像是被一块冰死死压住。能让醉成这样的中也被送到未来,那必然是在他刚离开港黑那段时间。
记忆不受控制地涌上来。那天晚上他在中也的汽车上装了炸弹——但特意避开了那辆黑色摩托,他还没疯到敢碰那家伙的宝贝。
他当时想的是,把中也惹毛了,对方就能忘了他,就能把那些不舍和难过全换成怒火。
其实那天他本来想去找中也告别的,可话到嘴边就卡了壳。他从来都不擅长说这些。结果到了地方才发现,中也已经醉倒在沙发上,手里还攥着半瓶没喝完的威士忌,估计是找他找疯了才灌了这么多。
他最后只是俯身,在中也滚烫的额头上轻轻碰了一下,然后转身就走。那是他人生第一次尝到愧疚的滋味。
现在沙发上的中也和记忆里一模一样,脸颊因为醉酒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眼神浑浊得像是蒙了一层雾。平时总戴在头上的帽子不见了,头发长长了不少,垂到了肩颈处。
太宰压下翻涌的情绪,扯出惯常的轻佻笑容:“小矮子,几天不见,就这么想我?”
中也的眼皮颤了颤,先是闭了一下,又猛地睁开,还伸手揉了揉眼睛,像是在确认眼前是不是幻觉。
“绷带混蛋……你他妈怎么来了……早干嘛去了……”他的舌头都捋不直,说话断断续续的。
太宰心里咯噔一下。
看来中也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身处未来,还以为是在港黑的医务室醒过来,躲到这个安全屋逃避现实——一边逃避他太宰治跑路的事实,一边逃避港黑那帮人的盘问。
太宰嗤笑了一声,笑的是自己。他果然是个浑蛋。
中也眯起眼,眼神里带着疑惑,凑过来仔细打量他:“你……你怎么变样了?”
他终于发现了太宰的不同,不仅换了一身和港黑制服完全不同的西装,个子也比印象里高了不少。太宰想起自己后来那次疯长个子的时候,没能当面嘲笑中也还停留在原地的身高,遗憾了好久。
“先别管这个,”太宰走进屋里,顺手把中也手里的伏特加夺了过来,“回答我一个问题,今天几号?”
中也皱着眉不满地哼了一声,却没反抗——大概也知道自己喝得够多了。他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忘了……好像是你跑路后一个礼拜?”
“啧,真是不巧。”太宰低声嘟囔了一句。
中也像是没听见,自顾自地醉醺醺念叨起来,太宰则趁机在安全屋里转了一圈,检查有没有被人动过手脚。
“我就知道……你他妈的就是跟老大玩什么变态躲猫猫……我就知道你这个蠢货早晚得回来……赶紧滚回港黑,别让那帮人天天来问我你死哪儿去了……”
醉鬼还在自我欺骗呢。这个向来忠诚的搭档,居然还真的以为他会回去。以前在港黑的时候他确实总玩失踪,但这次不一样,他是真的走了。
太宰沉默着给中也盖上一条厚毛毯,暂时不打算戳破真相。等这酒鬼醒了,有的是时间让他接受现实。现在还是先让他睡个好觉,省得明天起来头疼欲裂。
“行了,先别说这个,睡吧。”太宰拍了拍他的肩膀,“再喝下去,明天吐得胃都要出来了。”
中也含糊地应了一声,把毯子往身上裹了裹,眼神还是黏在太宰身上,带着点委屈:“才一个礼拜……你怎么变这么多……”
那语气里藏着的失落,像根针似的扎了太宰一下。他没说话,只是蹲下来盯着中也的脸看。对方的颧骨上有块青紫色的瘀伤,看样子是挨打了,不过以中也的身手,估计没吃亏,就是醉成这样没力气还手罢了。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太宰赶紧接起来,还特意走远了几步,生怕吵到头疼的中也。
“太宰治!”电话那头的与谢野晶子语气冷得像冰,太宰心里瞬间咯噔一下,最坏的预感浮了上来。
“港黑干部尾崎红叶来了,她要带中原中也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