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栖初逢

隐鸢阁的午后，云海在远山间舒卷聚散，药庐里弥漫着草叶清苦与蜜饯甜香交织的暖意。史子眇看着眼前两个孩子，眉眼弯成了细细的月牙。

“好，好，这样便不孤单了。”他欣慰地拍拍手，将身后那个紧绷着的华服少年轻轻往前带了带，“这是辩儿，往后便要一同在阁中修行了。”

少年低着头，唇抿得发白，指尖无意识地绞着绣有暗金云纹的袖口。那衣料是洛阳宫中最好的缎子，如今在隐鸢阁疏淡的天光下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悄悄抬起眼，飞快地瞥了一眼站在对面的女孩，又迅速垂下眼帘。

这个女孩是未来的广陵王，此刻也只是个神情略显懵懂的孩子。

“我……”少年喉咙有些干，声音细若蚊蚋，“我叫刘辩。”

女孩眨了眨眼。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浅青色常服，头发规规矩矩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依着礼节，她向他行了一礼，动作标准得挑不出错处，也没有多余的情绪。

史子眇的笑容更和蔼了。他走上前，拉着两个孩子的手让彼此靠近些。刘辩的手冰凉，在被触碰时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史子眇恍若未觉，温声道：“辩儿莫怕，此地为隐鸢阁，与洛阳不同。这是昭儿，是个顶稳妥的孩子。你们年岁相仿，定能玩到一处去。”

刘辩的手僵在史子眇温热的掌心里。他再次看向那个叫昭的女孩。她目光清澈明净，映着窗棂透入的天光，眼中没有他熟悉的算计，只有单纯的好奇，如同打量一株没见过的花草，一只误入庭院的雀鸟。

某种紧绷的东西，在刘辩心底悄然松动了一线。

“史君……”他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像怕说慢了会反悔似的，“她……她会一直在这里吗？”

史子眇微微一怔。他低头看着少年的样子，随即了然地笑了笑，抬手揉了揉他细软的发顶。“自然。”他的声音放得更柔，“往后啊，你们便是彼此的伴了。”

昭安静地听着。她的目光落在刘辩紧紧交握的手指上，那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着白。她想起今早史子眇与她说的话：“今日会来个新同伴，许是怕生，你多担待些。”

于是她从袖袋里摸出那颗用油纸仔细包着的糖。油纸被她捂得温热，蜜色的糖块在纸间露出小小一角。她犹豫犹豫了一会儿，便将它递到刘辩面前。

“给你吃。”她平静的说。

刘辩看着摊在面前的糖果，又看看昭，迟疑着没有动。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受，在洛阳，所有人给他东西，都要跪着，捧着，说着冠冕堂皇的敬语。没有人这样平视着他，用这样寻常的语气，递来这样寻常的东西。

“甜的”昭说着又把手往前送了送。她的神情没什么变化，只是举着手，耐心的等着。

半晌，刘辩才缓缓伸出手，将糖握进手心，糖纸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响。糖纸的棱角硌着掌纹，温热的，实实在在的。他没有打开，只是将那小小的包裹紧紧攥住。紧绷的肩线也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分。

史子眇看着这一幕，眼中笑意更深。他轻轻退开两步，转身去整理案上晒了一半的草药，将这一方小小的天地留给他们。

刘辩仍低着头，目光却悄悄追着昭。看她转身去拿晾晒草药的竹筛，看她踮脚将筛子放上高高的木架，看她因费力而微微泛红的脸颊。所有动作都平稳有序，透着这个年纪少有的妥帖。

窗外传来一声清越的鹤唳，有白影掠过云海，振翅穿入远山岚霭。药庐里的暖香袅袅盘旋，谁也不知，隐鸢阁的岁月长卷，正于此悄然铺展一开笔墨痕。

窗外的鹤又飞了回来，洁白的羽翼在阳光下划过流畅的弧线。刘辩悄悄将糖放进贴身的衣袋里，糖纸摩擦内衬的细微声响，只有他自己听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