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阁昼永

左慈师尊讲经的时，屋内一片肃静，唯有左慈清冷的嗓音流淌，阐述着玄妙枯燥的道法。

经阁高敞，四壁书卷林立，空气里浮动着陈年纸墨与清冷檀香混合的气息。

昭坐得笔直，她努力凝神，试图理解那些云山雾罩的词汇。她认真听着，目光落在前方左慈素白的衣摆上，那衣摆纹丝不动，如他本人一般沉静。

坐在她身旁的刘辩，起初还能勉强维持端正。背脊挺直，双手规规矩矩置于膝上，目光直视前方，俨然一副专心听讲的模样。然而不过半柱香，那些宫中学来的仪态便如同阳光下的冰雪，悄然消融。

他先是百无聊赖地玩起了自己玉佩的穗子，他用指尖一圈圈缠绕那流苏，松开，又缠绕，目光渐渐游离。

接着，他的注意力转移到了昭的衣袖上。昭今日穿的是浅灰的常服，袖口绣着银线暗纹，是极简雅的卷草图案。刘辩伸出手指，极轻地勾了一下那袖口的边缘。布料滑过指尖，带着细微的摩擦感。

昭不动声色地将袖子抽回。

刘辩撇撇嘴，收回手，安静了不到片刻，瞌睡便如潮水般无声涌来。昨夜他不知为何睡得不安稳，此刻经阁内檀香袅袅，左慈平稳的讲经声像某种单调的催眠曲，将他意识一点点拖入混沌。他的脑袋开始一点一点，身子也随着那节奏慢慢歪斜，倾向远离昭的那一侧。

就在他几乎要彻底倒向另一边时，忽然一个激灵，陡然坐直。他偷偷瞥了一眼身旁的昭，她仍保持着最初的姿势，侧脸平静，目光专注，仿佛完全沉迷于学习中无法自拔。

刘辩眨了眨眼。困意仍在侵袭，但他不愿睡去，或者说不愿以那样难看的姿态睡去。他思索片刻，一点一点，极缓慢地，将身子重新调整方向，朝着昭那边倾斜过去。

那过程小心翼翼，如同挪动易碎的瓷器。他控制着角度和速度，让那倾斜看起来像是无意识的、自然的困倦。最终，他的额头轻轻抵在了昭的肩上。

触碰的瞬间，昭身体微微一僵。

她侧头看去。刘辩闭着眼，浓长的睫毛在白皙脸颊上投下浅浅的扇形阴影。他的呼吸均匀轻缓，胸膛微微起伏，似乎真的睡着了。额发有些凌乱地贴在他额角。

昭迟疑了一下。她想起史子眇说过，刘辩在宫中时睡眠极浅，稍有声响便会惊醒。而此刻经阁内只有左慈平稳的讲经声，窗外偶有鸟鸣，衬得室内愈发静谧。

她没有推开他。

左慈的声音似乎顿了一瞬，随即，那清冷的语调又继续流淌下去，恍若未觉。

在昭看不见的角度，刘辩的嘴角极细微地翘了一下，转瞬即逝。他并未真正沉睡，只是格外享受这份全然信赖的依偎。经卷上那些晦涩的字句他半个也没听进去，但身侧传来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和细微的呼吸声，却比任何玄妙的仙法都更让他安心。

光从高窗斜斜射入，在地板上移动，将浮尘照得纤毫毕现。檀香一缕一缕，盘旋上升。

直到讲经结束，左慈素白的身影消失在云母屏风之后，刘辩才仿佛自然醒转般“唔”了一声。他揉着眼睛坐直，但眼中并无睡意。

“我睡着了？”他问，语气无辜。

昭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肩膀。“你说呢？”

刘辩也跟着站起。他心情极好地伸了个懒腰，骨骼发出细微的轻响。然后他凑近昭，几乎是贴着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飞快说道:“小世子，你的肩膀可比蒲团舒服。”

说完，不等昭反应，他便先一步走出了经阁。衣袂带起微风，拂动他腰间玉佩的流苏，那穗子在门外透入的天光里划出一道青色的弧线。

昭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廊柱后，最终只是摇了摇头，抬步跟了上去。

窗外有鹤影掠过，翅羽破开稀薄的云气。经阁内，檀香燃尽最后一缕，余味萦绕不散。一个寻常的、沉闷的午后，因这细微的倚靠，被烙印上了某种特殊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