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的黄昏是被烟火气浸透的。
下午五点半,“万事屋·家常菜馆”的木质招牌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玻璃门上挂着“营业中”的牌子,透过雾气朦胧的窗,能看见三三两两的食客——大多是熟客,知道这个点来,能赶上刘师傅最后几道拿手菜。
厨房里,刘宇宁正将最后一点淀粉水淋进炒锅。
滋啦——
深红色的酱汁迅速变得浓稠透亮,裹上炸得金黄酥脆的排骨块。他手腕轻抖,锅铲翻飞,糖醋汁均匀地附着在每一块排骨上,灯光下泛着诱人的琥珀色光泽。另一口灶上,鲫鱼豆腐汤正咕嘟咕嘟地冒着奶白色的泡,香气霸道地钻进每一个角落。
“大哥,好香啊——”
欧阳娣娣的脑袋从厨房门边探出来,马尾辫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她今天穿了件印着卡通猫的卫衣,怀里抱着个兔子玩偶,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大学生,完全不像暗网悬赏榜上代号“小恶魔”的黑客。
“洗手了吗?”刘宇宁头也不回,将排骨装进白瓷盘,撒上一小撮白芝麻。他系着深蓝色围裙,袖子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臂。灶火映着他侧脸,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洗了洗了!”欧阳娣娣蹦进来,眼睛直勾勾盯着那盘糖醋排骨,“陈赫叔叔带了奇怪的蘑菇回来,说是云南深山里的什么……松茸?金靖姐正在地下室检查有没有毒。”
刘宇宁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第几次了?”
“本月第三次。”欧阳娣娣掰着手指数,“上周是‘据说来自西伯利亚的冷冻驯鹿肉’,上上周是‘南美部落秘制香料’——哦,那个把二哥的花熏得三天没开花。”
“人没事吧?”
“蘑菇没毒,但金靖姐说陈赫叔叔再乱捡东西,就给他注射点‘清醒剂’。”
刘宇宁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将那盘糖醋排骨递给欧阳娣娣:“端出去。叫三哥下来吃饭,他又在监控室泡了一天。”
“好嘞!”
欧阳娣娣端着盘子,像只偷到鱼的小猫一样溜出厨房。穿过餐厅时,她朝角落里唯一一桌客人甜甜一笑——那是一对老夫妇,每周四都来,点同样的菜:一份红烧肉,一份清炒时蔬,两碗米饭。
老夫妇也朝她笑,完全不知道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姑娘,上周刚用自制病毒瘫痪了一个跨国诈骗集团的网络。
餐厅通往二楼的楼梯口挂着“员工专用,顾客止步”的牌子。
欧阳娣娣用脚尖轻点楼梯侧面第三块木板——咔哒一声,整段楼梯无声下沉,露出向下的金属通道。她快步走下,经过三道生物识别锁,厚重的防爆门向两侧滑开。
温暖的光涌出来。
与地上那家充满怀旧气息的家常菜馆不同,地下基地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挑高六米的开放式空间,左侧是布满屏幕的情报中心,十二块曲面屏正滚动着世界各地的新闻、股市数据和加密信息流。右侧是训练区,攀岩墙、沙袋、各种冷兵器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中间是宽敞的公共区域,原木长桌足以坐下十五人,此刻已经摆好了碗筷。
“小妹回来啦?”
说话的是金靖。她正从医疗室走出来,白大褂敞着,里面是简单的针织衫和牛仔裤,脸上挂着社区诊所“金护士”那种标志性的温暖笑容。但如果你仔细观察,会发现她手里把玩着一支银色针筒,针尖在灯光下闪过一点寒芒。
“蘑菇检查完了?”欧阳娣娣把排骨放到桌上。
“可食用,而且品质极佳。”金靖笑着说,但眼睛里写着“陈赫叔叔又乱花钱了”,“我已经放进冷藏库了。大哥呢?”
“还在做饭,让我叫三哥。”
话音未落,情报中心的方向传来键盘敲击的啪嗒声。
陈星旭坐在三块曲面屏组成的控制台前,屏幕蓝光映着他专注的侧脸。他戴着一副无框眼镜——平光的,孙红雷说这样“看起来更有掌控一切的精英感”——手指在键盘上飞舞,速度快到出现残影。
左侧屏幕是城市交通监控画面,中间是加密通讯记录,右侧……
欧阳娣娣凑过去一看,噗嗤笑出声。
右侧屏幕分成了九个小格子,分别是:
厨房角度,刘宇宁正在切青椒,侧脸线条流畅得像雕塑。
餐厅角度,那对老夫妇正在分享红烧肉。
花店角度,龚俊正将一束白色百合递给一位满脸通红的女孩,笑容温柔得能融化冰雪。
健身房角度,林一在跑步机上挥汗如雨,背心湿透贴在身上。
画廊角度,王玉雯正对着一幅抽象画蹙眉,手指无意识敲打着手臂。
菜馆前台,李乃文正笑眯眯地给客人结账,手里那杆老烟斗在指间转了个圈。
菜馆后门,陈赫蹲在墙角,对着一筐“奇怪蘑菇”拍照,手机屏幕上显示着美食博主后台。
社区诊所,金靖的工位上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
以及,此刻欧阳娣娣自己凑在屏幕前的脸。
“三哥——”欧阳娣娣拖长声音,“大哥叫你吃饭。”
“马上。”陈星旭头也不回,手指敲下最后几个键,“我在看今天下午菜馆附近的异常信号。有三个陌生面孔在附近转了两圈,拍照,但没进店。”
“商业间谍?”欧阳娣娣歪头,“又来偷大哥的菜谱?”
“不像。”陈星旭调出那三个人的面部识别结果——空白。他推了推眼镜,“要么是新人,要么……是专业人士,知道怎么避开常规监控。我已经把数据传给二叔了。”
“二叔怎么说?”
“他说——”陈星旭模仿孙红雷那种永远笑眯眯的语气,“‘先吃饭,天大地大,周四的家庭聚餐最大。’”
欧阳娣娣笑出声,伸手去拉陈星旭的胳膊:“走走走,大哥今天做了糖醋排骨,凉了就不好吃了!”
陈星旭被她拉起来,视线却还黏在屏幕上刘宇宁的那个画面上。他悄无声息地按了截屏——这是今天的第十七张。
两人回到公共区域时,其他人也陆续下来了。
林一边用毛巾擦汗边走进来,运动背心湿了大半,露出线条分明的腹肌。他看到桌上的菜,眼睛一亮:“大哥今天下厨了?我饿得能吃掉一头牛!”
“先去洗澡。”王玉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今天穿了件米白色针织长裙,外搭浅灰色大衣,长发松松挽在脑后,耳垂上一枚珍珠耳钉闪着温润的光。手里拎着个牛皮纸袋,上面印着某高端画廊的logo。
“大姐回来啦!”欧阳娣娣凑过去,“袋子里是什么?”
“给某个不会打扮的人买的衬衫。”王玉雯瞥了林一一眼,“四弟,你上周穿去健身房的那件荧光绿T恤,严重伤害了我的审美。我给你买了三件基本款,黑的、白的、灰的,不许有意见。”
林一苦着脸:“那件很透气……”
“丑。”王玉雯言简意赅,将纸袋放在他座位上,又转向欧阳娣娣,“小妹,你上次说的那个游戏机,我托朋友从日本带了,在楼上你房间。”
“哇!谢谢大姐!”欧阳娣娣扑过去抱她。
王玉雯矜持地拍拍她的背,但眼里有笑意。
这时,电梯又响了。
龚俊抱着一大束白玫瑰走进来,花瓣上还沾着水珠。他今天穿了件浅杏色毛衣,衬得眉眼格外柔和,整个人像从日系杂志里走出来的模特——如果忽略他袖口那点不明显的暗红色污渍的话。
“二哥!”欧阳娣娣眼睛一亮,“花好漂亮!”
“今天最后一位客人订了没来,扔了可惜。”龚俊微笑,声音温润得像春水。他将玫瑰插进餐桌中央的花瓶,仔细调整每一枝的角度,“大哥呢?”
“厨房,马上来。”金靖接过他脱下的外套,敏锐地注意到袖口那点暗红,“这是……”
“番茄酱。”龚俊面不改色,“下午有个孩子在我店门口摔了,弄翻了番茄汁。我帮她包扎了一下。”
金靖盯着他看了两秒,笑了:“是吗?那孩子没事吧?”
“皮外伤,已经回家了。”龚俊的笑容无懈可击。
两人对视,空气中闪过某种心照不宣的意味。
“好啦好啦,都坐下。”李乃文的声音从电梯方向传来。
他和孙红雷、陈赫一起走出来。李乃文还系着菜馆的围裙,手里拿着那杆从不离身的老烟斗。孙红雷笑眯眯地走在中间,手里摆弄着手机——大概率又在偷拍。陈赫则抱着个纸箱,一脸兴奋。
“各位各位!”陈赫把纸箱放在桌上,“看我今天搞到了什么好东西——正宗的西班牙伊比利亚火腿!五年陈!我托了八层关系才弄到这么一小块!”
“你上个月托了七层关系弄到的‘南极冰水’,最后被证明是超市买的矿泉水贴了个标签。”金靖微笑提醒。
“这次是真的!我尝过了!”陈赫急了,打开纸箱,里面果然是一整只火腿,油亮诱人,散发着浓郁的坚果香气。
刘宇宁正好端着最后一锅汤从厨房走出来。他换了身衣服,简单的白色T恤和黑色长裤,头发还有些湿,看起来就像个刚下班回家的普通青年——如果忽略他周身那种“都坐下吃饭”的无形气场的话。
“都到了?”他扫视一圈,目光在每个人身上停留半秒,像在清点,“洗手,盛饭,五分钟内开饭。陈赫叔,火腿明天再切,今天菜够了。”
“好嘞!”陈赫立刻把箱子搬到一边,乖乖坐下。
长桌很快坐满。
李乃文坐在主位,左边是孙红雷和陈赫,右边是刘宇宁。往下依次是龚俊、王玉雯、金靖、陈星旭、林一,欧阳娣娣坐在最末,但紧挨着刘宇宁——这是她撒娇争来的“特权座位”。
饭菜上齐:糖醋排骨、红烧鲫鱼、清炒时蔬、麻婆豆腐、鲫鱼豆腐汤,还有一大锅晶莹剔透的白米饭。
“我开动啦——”欧阳娣娣双手合十,眼睛已经黏在排骨上。
“等等。”刘宇宁拿起公筷,先给李乃文夹了块最大的排骨,然后是孙红雷、陈赫,再顺着座位顺序,给每个人碗里都夹了一块。
这是暗流家不成文的规矩:大哥分菜,人人有份,谁也不多,谁也不少。
“谢谢大哥!”欧阳娣娣咬了一口排骨,幸福地眯起眼,“唔——好吃!酸甜度刚好,外酥里嫩,大哥你是神!”
刘宇宁没说话,只是给自己也夹了一块,安静地吃起来。
饭桌上很快热闹起来。
陈赫在讲他今天“搞到火腿的惊险历程”——据说是通过一个法国奶酪商人的西班牙情人的表哥的渔夫朋友弄到的,过程涉及三趟航班、两次黑市交易和一次“友好的品酒会”。
林一一边狂扒饭一边吐槽健身房新来的会员:“那个大哥,卧推一百公斤,姿势全是错的,我纠正他,他还说我‘小孩子懂什么’——我看起来很小吗?”
“你脸嫩。”王玉雯优雅地挑着鱼刺,“上次你去买菜,卖菜阿姨是不是还问你是不是高中生?”
林一噎住了。
龚俊微笑着给刘宇宁盛了碗汤:“大哥,你尝尝这个汤,我下午在花店后院自己种的枸杞,第一批收成。”
刘宇宁接过,喝了一口,点头:“很清甜。”
龚俊的笑容立刻真实了三分。
陈星旭埋头吃饭,但眼睛时不时瞟向刘宇宁的方向。他面前的手机屏幕暗了又亮,屏保是某次刘宇宁在厨房切菜的背影——偷拍的,角度完美,光影绝佳。
金靖笑眯眯地听着,手里的筷子却精准地夹走了林一瞄准的最后一块排骨:“四弟,你今天摄入的蛋白质已经超标了,这块归我。”
“金靖姐!”
“叫二姐也没用哦。”
李乃文笑眯眯地看着这群孩子吵闹,手里的烟斗在指间转来转去。孙红雷则举着手机,假装自拍,实际上镜头对准了整张餐桌。
“红雷啊,”李乃文忽然开口,“下午那三个‘客人’,查清楚了吗?”
饭桌瞬间安静了一秒。
只有咀嚼声和刘宇宁夹菜时筷子碰到碗边的轻微声响。
孙红雷放下手机,笑容不变:“查了。不是同行,也不是警方。面孔很生,装备很专业,在附近转了两圈,拍了照,但没靠近。我已经让星旭把他们的面部数据放进监控网了,一旦再出现,会第一时间报警。”
他说“报警”时,语气自然得像在说“会第一时间给他们倒茶”。
“需要我跟一下吗?”龚俊温声问,手里筷子夹着块豆腐,稳稳当当。
“暂时不用。”孙红雷笑道,“和气生财嘛,说不定只是迷路的游客呢?”
陈赫插嘴:“游客会带专业长焦镜头和信号屏蔽器?”
“也许人家是摄影爱好者?”孙红雷还是笑。
饭桌上又恢复了热闹,但某种无形的弦已经绷紧了。
刘宇宁吃完最后一口饭,放下筷子。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菜馆的监控升级一下。”他说,声音平静,“后厨角度加两个隐藏摄像头,覆盖死角。娣娣,你做几个假IP,把我们的网络活动痕迹分散到不同地址。星旭,那三个人的面部数据,也放进国际数据库比对一下,不限于公开渠道。”
“明白。”陈星旭点头。
“二哥,”刘宇宁看向龚俊,“花店最近多进些白色百合,老规矩。”
“好。”龚俊微笑。白色百合——如果有异常,就在橱窗放白色百合,这是暗号。
“大姐,你下周的画展,邀请名单给我一份。”
“已经在整理了。”王玉雯优雅地擦擦嘴角,“需要特别关注谁吗?”
“所有第一次邀请的。”刘宇宁站起身,开始收拾碗筷,“散了吧,该值班的值班,该休息的休息。碗我来洗。”
“大哥我来帮你——”欧阳娣娣跳起来。
“你明天有早课。”刘宇宁看她一眼,“去睡觉。”
欧阳娣娣瘪嘴,但没反驳。
众人陆续离席。陈星旭回到监控前,屏幕亮起,九个画面中,有七个是家人们各自回房的背影。他盯着刘宇宁端着碗走进厨房的画面,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几下,那个画面被放大,单独显示在中央屏幕。
厨房里,刘宇宁打开水龙头,水流声哗哗。
他洗碗的动作很仔细,每一个碗都冲洗三遍,擦干,放进消毒柜。灯光从他头顶洒下,在睫毛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陈星旭看着,看了很久,直到那个身影完成所有工作,关灯,离开。
他这才切回监控主界面。九个画面安静地显示着:空无一人的餐厅、已经熄灯的卧室走廊、地下基地的公共区域、以及菜馆外老街的夜景。
一切如常。
但陈星旭没关电脑。他打开另一个加密界面,输入三重密码,调出了今天下午那三个陌生人的高清截图。
放大,再放大。
他盯着其中一个人手腕上露出的半截纹身——那是个很模糊的图案,像是某种鸟类,但被袖口遮住了一半。
陈星旭截下图,导入图像增强程序。
模糊的像素点被一点点修复、补全。十分钟后,屏幕上出现一个清晰的纹身图案:
一只向下俯冲的鹰,爪子里抓着一条扭曲的蛇。
陈星旭的呼吸停了一瞬。
他飞快地调出组织内部加密档案库,输入关键词“鹰与蛇”,权限验证通过后,档案展开。
那是一个已经被封存七年的任务档案,代号“猎鹰行动”。
执行人:李乃文、孙红雷、陈赫。
目标:境外犯罪组织“鹰蛇会”在华分支。
结果:目标瓦解,但首领“鹰眼”在逃。
档案最后一行,是李乃文七年前手写的备注:
“鹰眼未除,后患无穷。所有成员,警惕鹰蛇纹身。”
陈星旭盯着那行字,又看向屏幕上那三个陌生人的照片。
其中一个人正好抬起头,看向菜馆的方向。帽檐下的眼睛,在监控镜头里,闪过一丝冰冷的光。
陈星旭拿起内部通讯器,按下紧急通话键。
但他还没开口,通讯器先响了。
是地下基地入口的警报——不是被触发的那种尖锐警报,而是有“客人”按响了门铃。
在这个时间,周四晚上八点四十七分。
菜馆已经打烊一个多小时了。
陈星旭切到门口监控。
画面里,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站在菜馆后门外。街灯昏暗,看不清脸,只能看见他手里拎着一个银色手提箱。
男人抬起头,直视着隐藏摄像头的位置。
然后他开口,声音通过麦克风传来,平静,清晰,带着某种冰冷的质感:
“我找李乃文先生。”
顿了顿,他补充:
“或者,我该说——”
“我找‘暗流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