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了。
墨燃只能在每年的这个时候,对着空荡荡的空气默念一句生日快乐,连个回应都捞不着。这五年里,他总梦见楚晚宁。梦里的人总是那么苍白,像褪色的旧照片,又像抓不住的鬼,每次伸手去碰,都只能捞到一把虚无的冷风。
可现在不一样了。
楚晚宁回来了。
第五个年头刚到,他就回来了。从温泉池那场尴尬到脚趾抠地的重逢,再到玉凉村那趟天翻地覆的远行,兜兜转转,又快到楚晚宁的生日了。
玉凉村那趟真是把他的脑子彻底捋顺了。以前浑浑噩噩的,总搞不清自己到底在执着些什么,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他爱上楚晚宁了。
这次绝对不能搞砸。
一想起温泉池里那两次撞见楚晚宁裸身时自己烧到冒烟的耳根,还有在妙音池边那句“以后我替你撑伞”的承诺,墨燃的心脏就又酸又胀。他至今记得楚晚宁当时的表情,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微微睁大,眼底翻涌着不敢置信的茫然,藏着点化不开的委屈。
想到这儿,墨燃胸口又是一阵发紧,脚步却更快了。路过的几个弟子被他撞得一个趔趄,他头也不回地喊了声“对不住”,继续往雪落院狂奔。
“雪——蒙——!”
他一脚踹开房门,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往下掉。
雪蒙正趴在案头抄书,猛地被吓了一跳,笔都戳歪了,回头瞪着他:“你又抽什么风?”
“师尊的生日,还有两天就到了。”墨燃扶着门框喘气,完全没在意表哥的臭脸。换作以前他早炸毛了,现在却只觉得无所谓。
反正雪蒙说的也没错,他以前就是条不开窍的傻狗。
雪蒙眼睛一下子瞪圆了,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我靠!真的?这阵子忙昏头了,差点忘了!”
看着雪蒙慌慌张张开始翻箱倒柜找东西,墨燃忍不住偷偷挺了挺胸膛。这次,是他先记起师尊生日的。不仅要记住,还要办得漂漂亮亮,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才是最上心的那个。
以前的蠢事还历历在目——上次给师尊过生日,他烧到一半就跑了,还对着雪蒙抱怨过过生日麻烦透顶。现在想想,那时候的自己简直是瞎了眼,师尊明明是他捧在手心都怕摔了的宝贝,怎么能那么混账?
“现在怎么办啊!只剩两天了,来得及吗?”雪蒙急得在屋里转圈。
墨燃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把人按回椅子上:“慌什么,有我呢。你先去找师昧,把这事告诉他,你们俩负责布置场地,做饭的事交给我。”
雪蒙皱着鼻子撇嘴:“你行吗?上次你把师尊的冰糖莲子粥煮成了黑炭。”
“蒙蒙!你能不能有点信心!”墨燃不服气地喊。
一听这个昵称,雪蒙脸都绿了,翻了个白眼:“我还以为你更乐意去找师昧,而不是在这儿操心师尊的生日。”
墨燃的脸瞬间烧了起来:“别、别胡说!我当然更在意师尊的生日!”
雪蒙挑了挑眉,一脸“你装什么装”的表情。
“人是会变的行不行!”墨燃急得炸毛,“以前我是混蛋,不懂师尊的好,现在我知道了!我就想给他过个像样的生日,弥补一下以前的错,这有什么不对?”
雪蒙沉默了几秒,盯着他看了半天,突然露出个贱兮兮的笑:“我就知道你迟早要打脸。不错,终于开窍了。”
“少废话!”墨燃把人往门外推,“快去喊师昧!我去厨房了!”
雪蒙还想回头怼两句,墨燃已经一溜烟跑没影了,只留下一句拉长了调子的喊声:“拜拜啦蒙蒙!加油哦!”
“要加油的是你吧!别又把厨房烧了!”雪蒙对着他的背影吼。
到了生日当天,雪蒙和师昧挤在厨房里,一边帮着递东西,一边聊剩下的布置。墨燃正捏着筷子,把莲蓉馅一点点裹进面皮里,动作比平时精细了十倍。
“等会儿生日宴要搞惊喜,我去把师尊引开,你们俩赶紧布置。”雪蒙叼着个包子含糊不清地说。
师昧轻轻摇头,温声道:“我正好有几道阵法上的问题想请教师尊,不如我去陪他说话吧,这样更自然些。”
墨燃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向师昧。他没想到师昧会主动揽下引开师尊的活。这几年大家都变了,以前的师昧只会顺着别人的话走,从来不会主动提出不同的意见。
一想到前世自己对着师昧神魂颠倒,甚至把楚晚宁亲手包的馄饨错当成是师昧做的,墨燃心里就一阵翻涌,握筷子的手不自觉地加了劲。
“咔吧”一声,竹筷子断成了两截。
“你发什么呆?”雪蒙皱着鼻子看他。
“阿燃?”师昧也关切地问。
墨燃猛地回神,挠了挠头,露出个有点窘迫的笑:“没什么,就是想起上次给师尊过生日,我半途跑了,真想穿越回去抽自己两耳光。这次一定要好好补上。”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师昧温声安慰道。
“还不够。”墨燃拿起一双新筷子,重新开始包莲蓉酥,“薛叔说三小时后带师尊回来,我趁这时间把菜都做好,你们俩去布置场地,顺便准备礼物。记住,别搞太贵重的,师尊不爱那些花里胡哨的,贴心点的小东西就行。对了,记得去买甜豆浆和梨花白,那是师尊最喜欢的。”
“等薛叔把师尊带回来,我去陪着师尊说说话。上次欠他的,这次得补上。”
雪蒙和师昧对视了一眼。
“你就这么想跟师尊待在一起?来得及吗?”雪蒙挑眉问。
“来得及!我挤也能挤出时间!放心,交给我就行。”墨燃拍着胸脯保证。
师昧笑了笑:“我还记得上次你跑了之后,我替你陪着师尊过生日,你回来时那副愧疚的样子。现在想重新来一次,也是应该的。”
墨燃挠了挠脸颊,对着施勉露出个尴尬的笑。
怎么感觉这家伙刚才好像内涵了自己一句?
“行了!”
雪蓦的声音把他从胡思乱想里拽了出来。
“既然夸下海口,你就给我好好做饭!别搞砸了!”
“放心吧你!”墨燃立刻回嘴,“你也给我好好布置场地,别到时候连个像样的灯笼都挂不好!”
“那是自然!你竟敢怀疑我?!”雪蓦叉着腰,炸毛的样子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公鸡。
“好了好了,少主,我们该走了。”施勉无奈地轻笑一声,轻轻推着雪蓦往门口走,任由自家少主还在那儿气鼓鼓地哼唧,墨燃则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
等他们俩走了,墨燃收起玩笑的心思,认认真真地扎进了厨房。
这一世的他,可比少年时靠谱多了。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看着灶台上摆得整整齐齐的几道菜,满意地笑了。正打算歇口气,一个小弟子猛地撞开厨房门,气喘吁吁地喊:
“玉衡长老回来了!马上就到,还有——”
“师尊!”
墨燃眼睛瞬间亮了,把小弟子后面的话全给堵了回去。他一把扯掉身上的围裙,几乎是飞一样地冲了出去,连脚步都带着雀跃。
小弟子愣在原地,半天没回过神,最后只能对着他的背影小声把话说完:“……少主问你饭做好了没……”
墨燃回头冲那弟子挥了挥手,笑得眉眼弯弯:“放心,都搞定了!”
说完又立刻转回去,扒着山门往外望,活像只蹲在门口等主人回家的大金毛,尾巴都要摇出残影了。
哪怕师尊只走了短短两周,对他来说也像过了好几年一样。
终于,一道白衣胜雪的身影出现在山道尽头。
墨燃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扑上去抱,可眼角余光瞥见楚晚宁微微绷紧的肩线,硬生生刹住了脚步,差点把自己闪个趔趄。
“对、对不起师尊,”他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吓你的。”
“墨燃。”楚晚宁低声唤了他一句,顿了顿,皱眉问,“你站在门口干什么?”
换做以前,墨燃说不定会以为师尊这是不耐烦了,觉得自己挡路。可现在他懂了,师尊只是不习惯把关心挂在嘴边。
他对着自家绝美师尊咧嘴一笑,语气认真得不行:“等你啊。”
“你……”楚晚宁的声音顿住,下意识地低下头,耳尖悄悄泛起一点红,“不必如此。饭已经好了就先吃,不用等我。”
“我要和师尊一起吃。”墨燃毫不犹豫地说,“都好久没见你了,谁知道你在外头有没有好好吃饭,是不是又啃冷馒头对付?”
“胡说八道什么。”楚晚宁斥了他一句,甩着袖子从他身边走过。可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微微回头瞥了一眼,那眼神,分明是在等他跟上。
就那么一眼,墨燃立刻就捕捉到了。
他在心里疯狂尖叫:师尊怎么能这么可爱啊!
嘴上却乖乖喊:“师尊,等等我!”
他至今都不敢相信,自己曾经会觉得楚晚宁冷酷无情,还那样伤害过他。
正因为知道以前有多混账,这一世他才要加倍弥补。
师尊值得世间最好的一切,而他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意,绝不会再搞砸。
两人走到饭桌旁,楚晚宁刚坐下,墨燃就凑了过来,随口问道:“师尊这次任务顺利吗?”
“嗯。”楚晚宁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只是个小裂隙,修复起来没费什么功夫,前后也就两周。”
“才两周?”墨燃一脸不敢置信,“我感觉都快两个月没见你了……”
楚晚宁立刻皱起眉,像只被惹毛的猫,语气带着点不悦:“我还能记错日子不成?”
“当然不是,”墨燃赶紧笑着顺毛,“我知道师尊最厉害了,说两周就肯定是两周。只不过……”
他顿了顿,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声音放柔:“对我来说好像过了好久,是因为……我想你了。”
楚晚宁脸上的愠怒像被掐灭的火苗,瞬间换成了错愕。他那双漂亮的凤眸微微睁大,耳尖的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来。
墨燃看得心花怒放,差点就要凑上去捏一把。
“荒谬。”楚晚宁别过脸,假装不在意地轻哼一声,可耳朵尖却暴露了他的心思。
“我是认真的。”墨燃不肯放过他,又往前凑了凑,故意压低声音,带着点调笑的意味,一字一句地说,“我。想。你。了。”
楚晚宁的眼睛睁得更大了,连呼吸都好像顿了一下。墨燃正打算再逗逗他,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雪蓦的大嗓门紧跟着响了起来:
“喂!师尊刚回来你就缠着他干什么?赶紧让师尊吃饭!”
“没干什么啊,”墨燃立刻直起腰,摆出一副无辜的样子,“我只是在跟师尊说,你趁他不在的时候,把后山的桃树给踩折了三棵。”
“墨燃你胡说八道什么!那是风吹断的!”雪蓦当场炸毛,撸起袖子就要跟他算账。
“好了好了,别吵了。”施勉连忙上前拦住两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师尊刚回来,肯定累了,咱们小声点。”
说完,他对着楚晚宁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师尊,欢迎回来。”
“对啊师尊!欢迎回家!我们可想念你了!”雪蓦也立刻收起炸毛的样子,凑上去讨好地笑,手都抬起来准备抱师尊了,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讪讪地收了回去。
楚晚宁看着眼前三个弟子,眼神里带着点无措,声音也有些僵硬:“谢、谢谢你们。”
墨燃却能看懂,他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柔软,还有垂下的睫毛像一层薄薄的纱,柔和了他平日里冷硬的眉眼。
“师尊。”墨燃唤了他一声,等楚晚宁看过来,他弯腰从地上抱起一个花瓶。
花瓶是羊脂玉白瓷,描着金线龙纹,和楚晚宁那只墨龙本命灵器相得益彰,瓶里插着满满一枝盛放的海棠,开得热烈又娇艳。
“欢迎回家。”
“这是……”楚晚宁看着花瓶,皱眉问,“干什么的?”
“给你的礼物啊。”墨燃笑着说,“师尊以前应该收到过吧?”
“太贵重了,没必要。”楚晚宁连连摆手,“又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不用破费。”
“怎么不是特别的日子?”墨燃立刻反驳,看着楚晚宁一脸疑惑的样子,心里偷偷好笑。
果然,师尊又忘了自己的生辰。
“墨燃这次说的没错。”雪蓦难得站在墨燃这边,“师尊,你值得最好的礼物。”
施勉也上前一步,递过一个绣着海棠花的香囊,轻声说:“请师尊收下我们的一点心意。”
“你们三个……”楚晚宁看着眼前的礼物,又看看三个弟子,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师尊,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墨燃故意卖了个关子。
楚晚宁脸上的疑惑更浓了。他每次出任务都一门心思在正事上,别说别人的生日,连自己的生辰都记不住。更何况薛正雍还特意把他拖去处理了半天宗门琐事,就是为了帮他们打掩护。
墨燃看着他茫然的样子,笑得更开心了。
今天可是他师尊的生辰啊,也是他重生后,第一次能光明正大地给师尊过生日。
他要让楚晚宁知道,这一世,再也不会有人把他的付出当成理所当然,再也不会有人让他孤单一人。
墨燃在心里给舅舅点了个赞,亏得他嘴严,半个字都没漏。这才让这场生日宴变得毫无破绽,连浪漫都恰到好处——就算他师尊还在强装镇定,明明感动得一塌糊涂,偏要摆出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来。
墨燃深吸了口气。
他要亲自把这句话说出口。毕竟这场宴从策划到落地,大半都是他的心血,而那句憋了整整五年的话,早就烂在了他的骨头里。
可刚张开嘴,喉咙就像被什么堵住了。鼻尖发酸,眼眶也跟着发烫,眼泪差点就涌出来。他赶紧咬牙忍住,绝不能让这堆乱糟糟的情绪像洪水似的冲出来,毁了精心筹备的一切。
于是他拼命压下那些又甜又涩的愧疚,扯出个带酒窝的笑。
"师尊,生日快乐。"
他咽了口唾沫,声音还是忍不住发颤,又把憋了五年的话重复了一遍,像在给自己打气:"给全世界最好、最好、最好的师尊……生日快乐。"
终于说出来了。
这五年他在地狱里熬了多少个日夜,就盼着能再对着活过来的师尊说一次。
楚晚宁死了五年。
现在他活了,就坐在自己面前,而他终于把这句话说出口了。他终于可以一点点弥补那些烂透了的过往了。
兜兜转转,耗了三辈子的时间,才等到今天。
紧绷的肩膀一下子松了下来,手里捧着的海棠花瓶差点没拿稳。墨燃赶紧攥紧——这枝盛放的海棠就像他的师尊,裹在温润又冰冷的瓷瓶里,看似坚韧,实则脆弱得一碰就碎。
不能再摔碎了。
再也不能了。
他要做让这株花重新活过来的阳光,要一直笑着。
可胸腔里的酸意还是翻涌上来。他好想扑过去抱住楚晚宁,好想亲他的额头,好想把这辈子的歉疚全都倒出来。不是为了当年把师尊的馄饨当成师昧的,也不是为了上课调皮捣蛋曲解他的好意,更不是为了错怪薛蒙。
是为了他踏平儒风门时对楚晚宁做的一切,是为了作为踏仙君犯下的所有罪孽。
就像当年在妙音泉下跪着发誓要护他一生,就像在玉凉村刚认清心意时笨拙的试探——墨燃知道自己必须忍。要把那只在心里嗷嗷叫着要扑向师尊的狼摁住,摁得死死的。
楚晚宁当然不知道他脑子里翻涌着这么多东西。就这么一句简单的生日祝福,就已经把他砸懵了。
墨燃看得心都化了。
他师尊就那么坐着,漂亮的粉唇微微张着,半天没反应过来。等终于回过神,脸颊像炸开了烟花似的,一点点漫开暖融融的红晕,连耳尖都红透了。
"今、今天是我的生日?"
"是啊师尊。"墨燃放软了声音,"这么重要的日子,你值得最好的待遇。所以我们给你准备了惊喜——你爱吃的菜,全是我亲手做的。"
"你知道我爱吃什么?"楚晚宁的声音还带着点茫然,好像完全忘了这几年墨燃天天变着法给他送吃的、做吃的。
墨燃忍不住笑了。
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人啊。
"我们也帮忙了!"薛蒙突然蹦起来嚷嚷,"布置房间打下手,全是我们干的!师尊你当然值得最好的!生日快乐!"
"师尊生日快乐。"师昧也笑着开口,"弟子祝您福寿绵长。"
楚晚宁愣了愣,伸手接过那枝海棠,抬头看向三个弟子。这次他终于露出了个浅浅的、却无比好看的笑。
"谢谢你们。"
"谢我们三个。"
看到师尊脸上的笑意,墨燃心里的痛和悔好像被抚平了大半。他急着要把过去的亏欠都补回来,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
"墨燃你发什么疯!?"薛蒙被吓得一哆嗦,瞪着他骂。
墨燃没理表弟的怒视——他也知道自己刚才像只兴奋过了头的哈士奇,动作是急了点。可他实在忍不住,声音里全是雀跃:"开宴开宴!我去拿菜,师尊你等着!"
楚晚宁轻轻点了点头。
"我也去!"薛蒙不甘落后,紧跟着站起来。
师昧也起身跟着两人进了厨房,墨燃立刻进入指挥模式,安排谁先拿哪道菜,该摆在哪里。忙起来的时候,那些缠人的痛苦就淡了许多,尤其是看到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他心里只剩下满满的期待。
等把薛蒙打发去端狮子头,师昧才走过来。
"阿燃。"
"嗯?"墨燃正摆弄着盘里的青菜雕花,头也没抬,"怎么了?"
师昧站在他身边看了几秒,没说话。
墨燃这才停下手里的活,抬头看向他。
"这盘可以端出去了吗?"师昧问。
"啊,行。"
师昧伸手接过盘子,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墨燃的手。墨燃下意识地缩了下,还好师昧好像没察觉,只是低头看着盘里的菜,笑着调侃:"从没见过你对哪件事这么上心。"
"有吗?"墨燃挠了挠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
"嗯。"师昧点头,"挺好的。尤其是看到你为师尊做这么多。"
墨燃的脸一下子热了,还好肤色够深,不至于太明显。他想说些什么,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外面的厅堂。
楚晚宁穿着一身月白的衣袍,正和刚到的薛正雍夫妇说话,侧脸的线条柔和得不像话。薛蒙刚把狮子头摆上桌,正挺着胸脯接受楚晚宁的夸奖,尾巴都快翘上天了。
而楚晚宁,还在笑。
是那种毫无保留的、真正开心的笑。
墨燃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又酸又甜。他多想让师尊多笑几次,多想让这些笑容都是因为自己。
"我想把一切都做好。"他轻声说,"我想让他知道,我变了。所以今天必须完美,不能有一点差错……"
差点就脱口而出"为了晚宁",墨燃赶紧把话咽回去,在心里把自己骂了八百遍。要完美的前提是藏好心思啊!
师昧沉默了几秒,才轻轻开口:"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真的吗?"墨燃抬头看向他,眼里带着点期待。
师昧朝他弯起眼,笑容温温柔柔的:“少主和我都很乐意帮忙。”
墨燃咧嘴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谢了师昧,你这人就是贴心。”
师昧垂了垂眼睫,笑意藏在眼底,声音轻得像羽毛:“我只是尽力罢了。”
说完他端着装蔬菜的盘子率先转身出去,墨燃端着那碗长寿面跟在后面,脚步都比平时轻快些。
楚晚宁听见脚步声,抬眼望了过来。
“师尊,您的长寿面。”墨燃刻意把调子扬得高高的,像献宝似的,小心翼翼把那碗看似朴素却揉进了十二分心意的面推到楚晚宁面前。
楚晚宁盯着碗里根根分明的面条看了好一会儿,才抬眼看向他。唇角依旧带着那抹浅淡的笑意,只是这次,那笑意明明白白是对着墨燃的。
“多谢。”他低声道。
墨燃心脏猛地一跳,差点喘不上气。
终于落座开席,墨燃手里夹着菜,目光却黏在楚晚宁身上挪不开。看他夹起一筷子笋尖,看他淡淡应着薛正雍的话,看他偶尔抬眼扫过席间众人的模样。
就因为自己亲手做的菜被师尊吃进了嘴里,他就开心得要飞起来,说出去都显得荒唐。可他控制不住——过去五年师尊不在的日子里,他连做师尊爱吃的菜都只能对着空气摆出来,更别说陪他过一次生日。
现在好不容易能守在他身边,又是这么重要的日子,他只想把每一分每一秒都攥在手里,细细揉碎了品尝。
“师尊。”他忽然开口。
楚晚宁刚和师昧说完话,闻言转头看他:“嗯?”
“晚饭后您有别的安排吗?”
宴席散场时,满座都透着酒意。薛正雍拍着醉醺醺的薛孟大笑,王夫人在旁边又气又笑地数落父子俩。薛孟喝高了非要给楚晚宁耍剑,结果脚步虚浮差点捅到了贪狼长老,气得对方吹胡子瞪眼。
楚晚宁依旧是那副清冷模样,可墨燃明明听见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嗤笑。他心里酸得不行,凭什么薛孟醉成那样都能在师尊面前晃悠,换他怎么就不行?
后来薛孟脚下一滑差点摔进楚晚宁怀里,墨燃这次学乖了,眼疾手快把人扶住,没让那小子沾到师尊半片衣角。
宴席散了,墨燃已经问过楚晚宁,知道他饭后没事,便主动提出送他回红莲水榭。师昧也跟了过来,说正好顺路。
楚晚宁在里面和薛正雍道别,墨燃和师昧守在孟婆堂门口等他。墨燃手里捧着那只装着水仙的瓷瓶,时不时瞥一眼身边身形挺拔的师昧。
他原本想和师尊单独走一段路,不过师昧跟着也挺好——毕竟师昧和楚晚宁都是他最重要的人。只是偶尔会想起上次三人一起吃饭时,师昧好像有意无意碰过他的腿……
他甩了甩头,把那点别扭的念头压下去。不管怎么说,能和两个最重要的人一起结束这一天,也挺好的。
“阿燃。”
师昧的声音把他从走神里拉回来。“怎么了?”
“你主动提出送师尊回去,真是有心了。”
“嗨,”墨燃挠了挠头,干笑两声,“我就是想……”他差点把“单独相处”四个字说出口,硬生生咽了回去,改了个委婉的说法,“想和师尊安静待一会儿。”
师昧笑了笑,眼神柔和:“是该多陪陪师尊,他离开这么久,我们心里都惦记着。”
“嗯……”
“送一个人回家,最能体现心意深浅了,你说对不对?”
墨燃猛地转头看向师昧,这话本身没什么问题,可不知怎么的,他心里突然冒出一丝莫名的慌乱。是自己想多了?还是师昧看出了他对师尊的心思?
就在这时,楚晚宁从门里走了出来,抬手将垂在肩头的马尾拢到身后。他抬眼看见两人,似乎愣了一下。
“师尊。”墨燃立刻把那点没由来的慌张抛到脑后,扬起笑脸迎上去,“咱们可以走了。”
“嗯……”楚晚宁的唇角也勾起一点弧度,率先迈步往前走,“要是你们有别的事,不用特意陪我。”
“师尊说的什么话!今天是您的生辰,就让我们好好孝敬您一回!”墨燃几步追上他,语气理直气壮。
“我们很乐意陪您。”师昧也在一旁附和。
楚晚宁脚步顿了顿,低声道:“我还以为你们俩改主意先走了。”
“怎么可能!师尊值得最好的。”
楚晚宁抬眼看向他,墨燃觉得自己肯定不是错觉,师尊的耳尖好像又染上了粉色。“别胡说。”他低声斥了一句,耳尖却红得更明显了。
师昧轻笑出声:“阿燃,你这话也太肉麻了。”
“肉麻怎么了?肉麻才是真心!”
两人笑作一团,楚晚宁又忍不住嗤了一声,墨燃听见了,心里甜得像泡了蜜。
路上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大多是说这阵子楚晚宁不在时发生的事,楚晚宁听得认真,时不时点头应一句。
等走到红莲水榭门口时,天已经彻底黑透了。
“师尊,再祝您生辰快乐。”墨燃把手里的瓷瓶递过去,心里痒得厉害,恨不得立刻抓住楚晚宁的手,在他手背上印一个吻——那画面肯定特别浪漫。
可他不敢,师昧还在旁边看着。
师昧也跟着开口:“愿师尊往后日日顺遂。”
“多谢你们。”楚晚宁接过瓷瓶,指尖碰到墨燃的手背,微凉的触感让墨燃又开始心跳加速。
“那我们先走了师尊!”墨燃扯了扯师昧的衣袖,想赶紧道别,却又有点舍不得。
“晚安,师尊。”师昧也跟着道了别。
“嗯,晚安。”
墨燃跟着师昧走了两步,脚却像粘在了地上。他不想就这么走,他还没和师尊单独说上几句话。
他没跟师昧解释,怕多说一句就露了馅,只匆匆和师昧道了晚安,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了两步,又立刻折返,往红莲水榭门口跑去。
“师尊!”
楚晚宁正准备推门进去,听见声音猛地回头,看见他时明显愣了一下:“墨燃?”
墨燃跑得有点急,在他面前刹住脚步,喘着粗气。
楚晚宁皱起眉,转身面向他,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担忧:“什么事这么急?跑成这副样子。”
“我没事!”墨燃直起身,咧开嘴笑,“我就是想和师尊单独待一会儿,很快就好!我知道您今天累了,可师尊,我就是想让您知道……我真的,真的好想您。”
“墨燃……”
“这五年我每天都在担心您!怕您在外面受委屈,怕您吃不好睡不好!”
楚晚宁眉头皱得更紧,耳尖却又红了——墨燃太熟悉这副样子了,师尊这是害羞了。“我能照顾好自己。”他硬邦邦地开口,却没真的生气。
“我知道你本事大,可该担心还是会担心啊。”墨燃笑着开口。
晚风恰好这时卷过庭院,将两人的发丝吹得轻轻扬起,也把他案头海棠瓶里悬着的一朵花瓣吹落在地。墨燃弯腰,指尖刚触到那片粉白的花瓣,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顿住,转而抬起了手。
楚晚宁正看着他拂去花瓣上的浮尘,见状不由僵了一下,还以为他要做什么。
墨燃没有立刻动,等楚晚宁紧绷的肩线稍稍放松,才抬手将那朵海棠花簪进了他的发间。他的指尖故意擦过楚晚宁耳后那颗敏感的小痣,果不其然看见师尊的耳尖猛地一颤,连呼吸都乱了半拍。
墨燃自己的心也跟着烧了起来,却强行按捺住那股躁动,只把动作放得又轻又柔,连声音都裹着化不开的暖意。
“我知道你能照顾好自己,”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晚风裹着花香,“可再坚韧的海棠树,也会有需要旁人搭把手、浇浇水的时候。师尊,要是你愿意……往后就让我来守着你、护着你好不好?”
还有爱你。
他终于弥补了年少时那场惊喜生辰宴的遗憾,可这还远远不够。当年踏仙君做下的那些混账事,那些让楚晚宁连生辰都过得不痛快的日子,他要一点一点,全部补回来。
楚晚宁抬着眸,金棕色的凤眸睁得圆圆的,像是被惊到了,又像是没听清,就那么直直地看着他。
墨燃笑了,伸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顶,把那朵海棠花又扶正了些。
“就从生辰开始吧师尊,”他一字一句,说得无比认真,“从今往后,每年生辰,岁岁年年,我都陪着你过。”
这次是真的,再也不会食言了。
我要把错过的每一次生辰都补回来——为你,为夏师弟,也为……我的楚妃。
我要把所有亏欠都还清。哪怕这辈子都没法把那句“我爱你”说出口,可晚宁,你要知道,我真的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