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墨燃先找到了她。
风雪像只无形的手，把他狠狠推进了木屋。身上的锦缎长袍早被雪打湿，冻得他牙齿都在打颤，之前斥重金买来的那件镶金嵌银的狐裘大衣却被他紧紧抱在怀里，半点没往自己身上披，早被雪埋得看不出原先的艳丽模样。
楚晚宁到了嘴边的训斥刚要冒头，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墨燃的脸白得吓人，眼神发直，就像窗沿上刚结的薄冰，轻轻一碰就要碎掉。
"本座……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哪里还有半分当年踏碎山河的帝王气魄，倒像个被惊雷劈傻了的小孩。楚晚宁看得心头一紧——这抖得不只是冻的。
墨燃怀里的东西动了动，终于露出了他拼着冻僵自己也要护住的宝贝。
是个顶多五岁的小姑娘。小脸被寒风刮得通红，嘴唇却冻成了青紫，正往墨燃怀里钻，把圆滚滚的脸颊贴在他胸口，哪怕意识都模糊了，还在本能地追逐那点微弱的暖意。墨燃没说他脑子里翻来覆去闪着什么画面，楚晚宁却比谁都清楚。
"粥在这边温着，"他压下翻涌的心绪，声音尽量平稳，"我去拿毯子。"
墨燃连忙点头，发梢的雪沫子簌簌往下掉，脚步踉跄地往灶台边挪，又把小姑娘往怀里紧了紧，对着她的额头低声说着什么，楚晚宁听不清。
楚晚宁没打扰他们，转身翻箱倒柜。他把床褥扯下来，把几个樟木箱都搜空，等再回来时，怀里已经抱满了厚毛毯和旧棉袍。
灶台边已经凑了三个小家伙——墨燃、小姑娘，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床底下钻出来的狗头。那蠢狗正歪着脑袋嗅小姑娘的衣角，见墨燃不理它，也跟着呜呜直哼，和小姑娘时不时漏出来的啜泣声凑成了一小团不安的噪音。
楚晚宁把怀里的东西往桌上一放，瞪着墨燃的眼神带着点火气："把自己裹好，你们俩都裹。"
墨燃的耳朵尖瞬间红了——他那点牺牲自己顾着小姑娘的小心思，还是被抓包了。
"别再冻病了。"楚晚宁又补了一句，语气软了些。
墨燃乖乖点头，一手护着怀里的小姑娘，一手笨拙地往身上缠毛毯，狗头还在旁边添乱，把毯子踩得一团糟。折腾半天，总算是把三个人都裹成了圆滚滚的团子。
等楚晚宁再回头看锅，粥已经糊了底。他用锅铲刮了两下，焦糊的味道瞬间飘了满屋子。要不要倒掉重煮？楚晚宁犹豫了一下——当年在南宫做暗卫的时候，他就没煮过几次像样的饭，重煮估计也是一样的下场。
好在墨燃向来不挑，甚至还就爱这口焦糊味。就是不知道小姑娘能不能吃得惯。
"饭好了。"楚晚宁端着碗往桌边放。
"本座那份给她。"墨燃立刻开口。
"够三个人吃。"
"她还小，比本座需要——"
"够三个人吃，墨燃。"
楚晚宁的语气没了商量的余地。空气里瞬间飘起了点火药味，墨燃的眉头皱了起来——那股当年被臣下惯出来的霸道劲儿又冒头了，大概是被驳了面子，有点不痛快。
可这冰天雪地的，实在犯不着置气。墨燃憋了半天，最后只憋出一句耍赖的话："那……那你喂本座吃。"
"墨微雨！"
楚晚宁终究还是喂了。倒不是被他的无赖气到，实在是墨燃一门心思都在小姑娘身上，一勺一勺地给她吹粥喂粥，自己的碗碰都没碰过。
喂了几口，楚晚宁才一边舀着粥，一边问起了事情的经过。墨燃的嘴唇已经渐渐恢复了血色，说起话来也顺畅多了。
"本来是去给你找那冬生花的。"他撇了撇嘴，还在为之前的事赌气，"那狗日的墨宗师又在跟本座比，说谁先给你找到稀罕玩意儿谁就赢，也不问老子愿不愿意比。"
原来先前年糕精跑来报信，说东边山坳里开了株难得一见的冬生花，只要楚晚宁给它们做顿饭，就愿意带路。
"一群蠢货，也配吃你做的饭？"墨燃往小姑娘嘴里喂了勺粥，见她皱起小脸嫌弃味道，又赶紧吹了吹碗沿，"本座才是唯一能吃你做的饭的人。"
他本来觉得找株花而已，还能难倒堂堂踏仙君？白皑皑的雪地里开着花，一眼就能看见，哪里用得着那群精怪带路。
结果他错得离谱。
他在雪地里瞎转了大半天，连花影子都没见着，最后灰头土脸往回走的时候，才听见了小姑娘的哭声。
"她快被雪埋住了，晚宁。"墨燃的声音又抖了，这次不是冻的，是后怕，"再晚一步，她就……"
那是刻进骨血里的恐惧——二十年前，他也是差点被埋在这样的雪地里。
楚晚宁放下碗，伸手捧住他的脸。指尖触到的皮肤还带着点凉意，他用掌心反复摩挲着，直到那点寒意慢慢散了。
"但你找到了她，"他顿了顿，把后半句咽回肚子里——你也没有被埋在雪里。"她会没事的。"
裹在毯子里的小姑娘像是听见了他们的话，动了动。楚晚宁下意识伸手想拂开她额前的碎发，不料小家伙突然挣脱出一只小手，胡乱抓着，竟牢牢攥住了他的手腕，像抓着心爱的布偶似的，往自己胸口拉。
楚晚宁的呼吸顿了一下，声音都有点发颤："等雪停了，我们去找她的父母。"
"要是她没有父母呢，晚宁？"
楚晚宁没回答。他盯着小姑娘的脸，她眉头皱得紧紧的，干裂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尾还泛着红。
她做了什么噩梦？又为什么会一个人在这么大的暴风雪里迷路？
答案像雪地里的影子，模糊不清。
压抑的沉默还没来得及在两人之间凝固，一声抽噎先划破了空气。
那是暴风雨前唯一的预警。下一秒，就像冬末破冰的湖面，压抑许久的哭声骤然决堤。
楚晚宁和墨燃同时绷紧了脊背，眼睁睁看着金珀色的泪珠砸在地上，碎成点点光斑。
楚晚宁的心跳得像擂鼓，喉结滚了滚，终于开口：
"那……南屏山巅，总还能多容下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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