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圣峰那座被封禁的红莲阁,对他早没了半分吸引力。
他握着扫帚柄,百无聊赖地在师尊书房的木地板上拖出沙沙的声响,心里嘀咕着。大概是因为红莲阁的主人——玉衡长老,早已不是传说里那个高深莫测的吓人角色了吧。四圣峰的师弟师妹们还总压低声音,带着敬畏地提起北斗仙人的名号,可他知道得清清楚楚,那位玉衡长老根本不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
毕竟他跟着师尊去过南屏山的小木屋好多次。夏日午后的阳光裹着甜香钻进窗户,屋里挤挤挨挨的,到处堆着长老那双粗糙却灵巧的手鼓捣出来的新奇玩意儿。哦对了,还有好几次,那位仙人把粥熬糊了,焦糊味飘得满屋子都是。
红莲阁至今还锁着门,急坏了其他长老。他前几天还偷听到风声,说门派打算再请一位新长老过来。当时他把耳朵贴在油纸上,整个人都扒在门框上,就想听清楚门里到底在吵什么。师尊的嗓门一如既往地最大。
"卢存长老,这话以后别提了。"
另一道声音带着无奈,不用想也知道是卢存长老:"薛掌门,红莲阁总不能一直空着吧。"
"它没空着。"师尊的语气斩钉截铁,"阁主还是咱们门派的人。"
"可他根本不回来啊!"卢存长老急着解释,"门派需要更多长老,新收的弟子都快住不下了!授课、起居……总得有地方安排吧?"
"那就再建一座新阁!"师尊的声音陡然拔高,门后传来其他长老窃窃私语的动静。他本来还想再听一会儿,可门派事务这种破事,哪比得上掏鸟窝有意思?他才九岁,犯不着跟一群老头子瞎操心。
于是他拎着扫帚,在一尘不染的地板上随便划了两下,就挪到师尊的矮桌后面。桌后的书架旁摆着几个抽屉,平时都被师尊用灵力封得死死的。长老们的争吵声已经远得听不清了,他随手拽了拽最边上的抽屉——本来没抱任何希望,可没想到师尊居然忘了加封印!
他都试了三个月了,每天放学都要来拽两下。今天终于得手了!
师尊藏在这儿的东西,肯定是宝贝。
他捂着嘴偷偷笑,小心翼翼地拉开抽屉。抽屉里的东西带着股淡淡的霉味,有点像贪狼长老医馆里的味道,那地方他发烧都不愿意去。最上面压着一张信纸,纸质厚实,边角都被翻得发毛了,显然是师尊反复看过好多遍。
信上的字迹飘逸挺拔,跟师尊给他的修炼心法上的批注一模一样,是玉衡长老的字。
"薛掌门亲启:今日修书,是为魂修一事……"
后面的内容他没兴趣看,卢存长老上午刚花了两个时辰念叨魂修的事,听得他耳朵都起茧子了。他打了个哈欠,手指蹭过信末的附言,那字迹比正文抖了点,还沾着点墨迹。
旁边还压着一卷泛着灵力微光的卷轴。他好奇地展开,里面画着几个男人摆出奇奇怪怪的姿势。他盯着看了半天,实在搞不懂这是什么功法——不是说练武要跟敌人保持距离吗?这些人贴得这么近是要干嘛?
他摇着头把卷轴卷回去,那卷轴唰地一下就缩成了印在信上的一道符。师尊的抽屉里就这点玩意儿?他有点失望,干脆把手往抽屉深处掏,想找找师尊随手塞在底下、舍不得扔的宝贝。
师尊总说自己不恋旧,鬼才信。
他翻出一堆首饰:样式古朴的银发簪,一看就是哪位品味不俗的夫人的;琥珀里封着几朵万年青,用银线串着,像是要挂在脖子上的项链;还有个泥人,他用手指戳了戳泥人的马尾,泥人的嘴动了动,可显然是法术失效了,只能皱着眉瞪他,摆着一副高高在上的臭脸。
最后,在抽屉最底下,压着一封叠得整整齐齐的信。
他飞快地把信抽出来,鼻尖先闻到一股淡淡的墨香,没有其他东西那种霉味。看来师尊刚放进去没多久。他皱起眉头,师尊干嘛把这封信藏得这么严实?
信上的墨迹已经干了,可折痕处沾着墨迹,显然是师尊急着塞进来的。他把信摊开,觉得这是师尊故意给他出的谜题,谁让他是师尊最得意的亲传弟子呢。
"江夜辰:
江宗主亲启:
在下薛某,修书邀江宗主前来参加踏雪宫与四圣峰联合举办的年度修真大会——
若宗主身体无碍,我将派人……
江夜辰,你近来可好?我听你义子说……"
后面的字被墨迹糊住了,他凑过去使劲看,还是看不清师尊到底写了些什么。
江夜尘!江宗主!我不管你忙不忙,你都那么有钱了,别再把时间耗在宗门贸易上——
指尖划过信纸上的字迹,叶梓瑜皱起眉。他从没见过师尊的字写得这么……规整。
按说师尊的字称不上赏心悦目,至少比不过玉衡长老那笔力遒劲的好字,当然也没师叔的鬼画符那么糟糕。但往常雪宗主落笔总带着股火急火燎的劲儿,像个日理万机的少年人张嘴就发号施令,哪会有这般刻意的工整?
他甚至有种荒谬的感觉——师尊好像想靠这手字给什么人留个好印象,近乎炫耀的那种。可这些字又被狠狠划掉了,墨迹晕开成一团团黑痕,像师尊当时正憋着气,或是满心烦躁,又或是……
他下意识咬了咬下唇。这是跟着师尊久了染上的坏习惯。师尊到底怎么了?
前院突然传来一声轻响,叶梓瑜吓得一蹦三尺高,手忙脚乱地把信塞回木盒,胡乱扫了扫桌上散落的杂物,连带着塞进盒里,又把盒子推回书架最深处的暗格。他抄起墙角的扫帚,猫着腰溜进堆满落灰古籍的侧室,心里把自己骂了八百遍。今天本该在这儿扫地的,这下被抓包,等着受罚吧。
完了完了,师尊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侧室的木门被轻轻推开,脚步声由远及近,还带着另两个人的气息。紧接着就是师尊熟悉的轻叹,身边果然跟着那对梅仙君双胞胎。叶梓瑜屏住呼吸,从门缝里偷偷往外瞄——师尊脸色疲惫得很,根本没心思检查他扫没扫地,眉头拧成了疙瘩。双胞胎一言不发地帮他卸下肩头的重负,解开束发的玉冠,让他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师尊闭着眼捏了捏眉心,瘫坐在椅子上,任由两人在对面坐下。
“他们还在逼你?”年长些的梅寒雪语气冷淡。“你打算怎么办?”
“或许他们说得对。”师尊声音沙哑,“再不招新长老,新来的弟子就没人管了。或许我守着那座空神殿,确实太蠢了。”
年幼的梅映雪拍了拍他的手臂,语气软和下来:“可你也没错啊。玉衡长老名义上还是咱们宗门的人,要是哪天他回来了,按规矩得给他留着位置。”
“你不过是向着我……唔!”师尊话没说完,就被梅寒雪伸手捂住了嘴。叶梓瑜瞪大眼睛看着,只见师尊一把拍开那只手,满脸嫌恶地擦着嘴:“梅寒雪!我们在说宗门大事!你总该比你弟弟懂点分寸吧?”
“你还没搞清楚吗?他比我贪多了。”梅映雪嬉皮笑脸地插了句嘴。双胞胎对视一眼,一左一右握住师尊的手。这招好像格外管用,师尊瞬间泄了气,把脸埋在桌上,任由两人指尖穿过他的长发,把玉冠扯下时缠成的结慢慢梳开。梅映雪还哼起了小调,指尖在发丝间穿梭,看样子倒是乐在其中。“萌萌,别想那么多了,这事明天再说也不迟。实在不行就从贸易扩张的预算里挪点出来,先把长老的俸禄凑齐?”
“那还怎么扩张贸易?”师尊趴在桌上嘟囔,声音里带着点困意,“江东堂一直在抢我们西边的合作伙伴,我们只能往东边走,可东边连条像样的商路都没有。”
“我听说扬州有位江宗主,愿意出资铺完那条穿过他领地的商路。”梅寒雪终于开了口,脸上还是冷冰冰的,但夕阳恰好斜斜照进来,竟让他看起来带了点柔和的笑意。师尊动了动,抬头看向他,梅寒雪紧接着补充道:“我听说他身子好些了。”
“谁告诉你的?”师尊猛地坐直,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急切。
“踏雪宫最近和古月野办了弟子交换。”梅映雪连忙解释,“师妹写信来说,江宗主已经恢复往常的样子了,跟个精力过剩的小疯子似的,又好看又吓人——这话是她写的啊!我可没乱说!而且听说扬州人都还惦记着他,就算长夜里市开了,他那张脸比银锭还好传,大街小巷全是说他的。”
师尊皱着眉,手指无意识地卷着自己的长发,脸颊贴在桌面上:“上次见他还是在古月野的宗门大会。”
“那时候他看着不是挺好的?”梅寒雪问。
“不好!”师尊突然拔高了声音,“你懂什么?他瘦得快脱形了,一直躲在帘子后面,出来也只敢坐着,养的那个义子半步不离地跟着,生怕他倒下去……脸色白得跟纸似的……”
“你倒是挺关心江宗主的。”梅寒雪挑了挑眉,那张冷硬的脸上露出点探究的神色。叶梓瑜攥紧了扫帚,大气都不敢出,心脏咚咚直跳。“子明,你是不是该跟我们说说,你和江宗主到底怎么回事?”
师尊又咬起了下唇。叶梓瑜看得清清楚楚,师尊眼里闪过一丝挣扎,好像有什么话到了嘴边,可最终只憋出一句:“我跟你们说过,当年那场大战是他救了我,把他的佩剑都给了我,他才伤得那么重。”
“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梅映雪小心翼翼地提醒。
“可他到现在还没好!”师尊声音里带了点委屈,“你们不懂……我……”
双胞胎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等着他。
过了好半天,师尊才闷声说:“我不想再欠他什么了。”
“我看江宗主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梅寒雪说,“不管怎么样,下次宗门大会你跟他当面说清楚就是了。大战都过去这么久了,也该有个了断了。”
师尊张了张嘴,好像还想说点什么,最终却只是往两人的手心里蹭了蹭,没再出声。
那对梅氏仙君肯定又给师尊灌了什么迷魂汤!
小弟子攥着拳头躲在廊柱后面,差点忍不住冲出去维护师尊清誉,可下一秒,他就看见师尊嘴角勾了个浅淡的笑。
“梅寒雪,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脾气了?你以前明明最看不惯他。”
“他对你重要。”梅寒雪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饭很合口。
师尊抬眼望过去,那双杏眼蒙着层水光,亮得不太对劲。小弟子刚倒抽一口冷气,就见师尊伸手勾住那个金发仙君的后颈,亲了上去。
师尊……自从这对双胞胎仙君来了之后,真的变了好多。
他好像……很开心。
“而且我们对哄好娘子这件事有十足把握,犯不着吃醋。”年轻些的弟弟也凑过来偷了个吻,师尊任由他多黏糊了好一会儿,才笑着把人推开,顺便拍开梅寒雪戳自己脸颊的手。
“要是你需要,那封邀请函我替你写也行。”梅寒雪补充道。
“不用。”师尊直接打断,“我自己写,这封信必须由我亲自动笔。这件事,我拖得够久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师尊像是完全忘了刚才那点别扭,语气又轻松起来:“那混账能好点我倒是高兴,但要是在我的宗门大会上像个病秧子似的晕过去,我可饶不了他。”
话里带着点逞强的意味,听得小弟子偷偷捂嘴笑。
双胞胎仙君对视一眼,不用说话就懂了对方的意思。他们的注意力永远围着师尊转,仿佛天生就能精准捕捉到师尊的每一点需求。
师尊本就该被这样对待。小弟子看着两人轻轻梳理师尊的长发,师尊舒服地叹了口气,这大概是他进殿以来第一次露出这么放松的模样。
“写信的时候别总问他身体好不好,”梅寒雪又开始出主意,“你可以……”
“我才不要听你教我写信!”师尊伸手戳了戳梅寒雪的胸口,“还有你,梅寒星,别总往我这儿凑,少管我的事!之前派你们去查的那件事……”
后面的话小弟子没再听下去。他知道这三人能聊到半夜,才不想留下来听那些成年人间的私密事——上次不小心撞见他们的修炼场面,师尊皱着眉隐忍的样子,他现在想起来还浑身发毛,那修炼看着也太疼了。
他招谁惹谁了,要被迫看这种东西。
小弟子踮着脚尖从窗台上溜出去,连手里的扫帚都举得高高的,生怕碰到廊下的风铃惊动里面的人。
关好窗的瞬间,还能听见师尊带着笑意的嗔骂,夹杂着梅寒星的低笑,还有梅寒雪那清冷又沉稳的调调。师尊的寝殿每天都是这样,吵吵闹闹,却又透着股说不出的暖意。
他落地时膝盖轻磕了下地面,扑了满身灰,忍不住嘟囔着要去泡个温泉。一想到温泉池边肯定能碰到刚结束早课的师兄弟们,他心里就轻快起来。
至于大人们聊的什么江宗主、上次大战,他听不懂也不想懂。不过这次偷听倒是捞到了个大消息,等会儿见了师兄弟可得好好显摆显摆。
原来四圣峰要召开宗门大会了!后厨的孟婆殿肯定要忙翻天,到时候摆宴的糕点能堆成小山。
小弟子眼睛亮得像两颗星星,美滋滋地盘算着到时候趁乱偷一块莲蓉糕。至于之前翻遍寝殿找的那个木盒子?早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本来就只是想找点甜口吃而已,别的事,关他小屁孩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