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人每周准点来三次,推门进咖啡馆的样子熟稔得仿佛在这里泡了一辈子。
过了几周,美空甚至开始觉得,这家小店好像天生就该有他们两个坐在最角落的桌旁——在对方的草稿纸上乱涂乱画,抢那台快被玩坏的录音笔,把死气沉沉的小店搅得活泛起来。
她爸也这么觉得。那俩人是挺怪,但怪得恰到好处,反倒成了加分项。后来他们才知道,第一次来的那个短发男人不叫佐藤太郎,叫桐生战兔。他身边那个肌肉结实的同伴叫万丈龙我,跟拳王龙雷电王长得一模一样,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某天下午,美空端着水壶路过,刚好撞见他俩为了谁先对着录音笔说话推搡起来。她敲了敲桌沿,打断这场幼稚的争执:“你们确定之前没见过我?还有,到底要不要点单?总不能坐这儿像小学生似的闹一下午吧。”
她在电视上见过无数个和他们长得像的人,甚至还两次挤在佐藤太郎的演唱会台下喊到嗓子哑——那场演出真的炸翻了天。可眼前这两个人总让她觉得哪里不对,那种违和感像根刺,怎么拔都拔不掉。
她爸说她想多了,但美空心里清楚,绝对有问题。
每次看着他们,她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少了块什么,可又说不出具体是什么。
战兔的眼神里藏着化不开的落寞,他顿了顿才回答:“没有。”他的笑容晃了晃,龙我立刻投来担心的目光。
“呃,那个!”龙我赶紧转移话题,眯着眼扫过桌上的菜单,手指随便点了点,“我要这个!哦不对,我要拉面!”
刚才那点微妙的气氛瞬间被他的蠢劲儿冲得烟消云散。美空扶额叹气:“我都说八百遍了,这是咖啡馆,不是拉面馆。”
“那我要速食的!”
“他脑子不太好使。”战兔凑到美空耳边小声吐槽,看见龙我皱着眉抬脚往他桌底下踹,立刻露出了得逞的坏笑。
美空平时最烦蠢货,尤其是蠢男人。换做别人,她早甩脸子让她爸去伺候了。
可对着龙我,她生不起气,反而有点莫名的好感。
她爸总说她是对龙我动心了,美空却清楚不是那么回事。是比动心更深的东西,具体是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
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她松了口:“行吧,下次你自己带豚骨拉面过来,我帮你泡。现在呢?要不要你们常点的咖啡?今早刚磨的豆子,味儿正得很。”
龙我点了三个可颂,全是给自己的,又跟战兔各要了一杯咖啡。美空把餐点端过去,回到柜台跟她爸一起擦桌子时,目光还是忍不住往那边飘。
果不其然,两人端起咖啡凑近嘴边时,都皱起了眉头。
浅抿一口。
随即露出一脸惊讶。
“怎么每次都这么好喝啊。”龙我对着杯子嘟囔,语气里带着点不可思议。
战兔笑了,点头附和:“是啊。”
纱羽从不轻易相信别人。凡事都有两面性,总有一些真相被藏在没人愿意捅破的地方,她吃这碗饭这么久,比谁都清楚。
可当她坐在冰室幻德那间装修诡异的办公室里采访时,喉咙里却莫名涌上一股歉意。
那种感觉就像触碰到了某个被深埋的秘密,可她明明是第一次见冰室幻德。
冰室幻德很配合,回答问题简洁干脆,不像别的政客那样长篇大论地堆砌漂亮话。每一句都透着对国家的赤诚。
纱羽从不信人,尤其是政客,可她偏偏信了冰室幻德。
美空有时候会突然心慌,像心脏被生生挖走一块。她猛地转头,总能看见她爸在水槽边擦杯子,笑着看她。
她爸从来没离开过她。美空很小的时候妈妈就走了,她爸干脆从航天局辞了职,专心在家带她。
后来开了这家咖啡馆,也是为了能守着她,再也不分开。他答应过,只要他活着,就绝不会让美空孤单。
她爸朝柜台边那群人抬了抬下巴,提醒她该干活了。
“打烊了,油腻男。”美空用凉鞋尖踢了踢那人的靴子。他和他的两个跟班——美空怀疑那俩就是他后援会的全部成员——又赖在柜台边灌咖啡,还不死心地劝她当线上偶像。
“喂!能不能别叫我油腻男啊!”那人哀嚎着仰起头,“我叫一海!是海!一海!”
“或者一海海?”他的跟班之一笑眯眯地补了一句,还捂嘴偷笑。
美空忽然顿住了。她为什么要叫他油腻男?她知道这个词在日语里的意思,可一海明明一点都不油。他干净又讲究,除了周末回农场帮忙后指甲缝里会沾点泥,平时清爽得很。
油腻男?这称呼跟他完全不搭啊。
“比你的本名好听。”美空嘴硬地翻了个白眼,不肯承认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叫。
她试过想叫他的名字,真的试过。
“赶紧回家吧油腻男,我要收凳子了。”
可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口,她自己都不知道在怕什么。
纱羽早就习惯了那些异样的目光。这年头,能报道硬核新闻的女记者少得可怜,更别说她还是国内顶尖时政杂志的记者。整个编辑部十几号人,女记者加起来也就两个。
走到哪儿都有人指指点点,男人好像总忍不住强调她的性别。
一般来说没什么问题,但纱羽总会把钥匙夹在指缝里。防人之心不可无。
她吃过太多亏,早就学会了怎么保护自己。
可今天跟着她的目光不太一样,没有恶意,反而透着一股……
说不出的悲伤。
纱羽不动声色地扫了一圈,走到最近的长椅边坐下,姿态优雅地从包里掏出笔记本。她故意摊开随便一页,让旁人看着就像个在整理笔记的普通女人,没什么值得注意的。
她假装翻页,眼角余光却在四处搜寻那个盯着她的人。
没想到会看见两个跟佐藤太郎和龙雷电王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并肩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看着她的眼神像在参加一场葬礼。
那个像龙我的男人揉了揉眼睛,对着身边的短发男人嘟囔了句什么,后者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她在随身的采访本上飞快记下一行字——等回家就查这个,然后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草屑。
走向那两个男人的路上,她脑子里已经滚过了十几个借口,就怕对方察觉她在刻意观察。毕竟跟踪采访这种事,被抓包就太难看了。
可完全没等她开口,那两人看见她走近,居然同时眼睛一亮,露出了一模一样的笑。
那笑容暖得有些晃眼,让她莫名想起了……家。
她赶紧把这念头掐灭。她从来没有过家,也根本不需要那种东西。
这两个家伙不过是长得有点像明星的怪人,说不定就是见她长得还行,想上来搭个讪罢了。
可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愣了:“我们……见过吗?”
刚才还挂在脸上的笑意淡了些,那抹熟悉的忧郁又浮了上来。离得近了她才看清,两人的忧郁居然截然不同——一个是像岩浆在血管里烧的灼痛,另一个却像幼兔失去母兔时的茫然无措。
可他们还是在笑,笑得勉强又温柔,像那种失去过最珍视的东西后,才会练出来的表情。她太懂这种笑了。
“没有哦。我叫桐生战兔,这个肌肉笨蛋是万丈龙我。我们刚搬来这里。”说话的是战兔,语气自然得像呼吸,就像所有半真半假的谎言一样,带着恰到好处的松弛感。
换个资历浅的记者,说不定就信了。但纱羽能爬到时政记者的顶流位置,靠的就是不放过任何可疑的细节。她压下心里的怀疑,语气轻松得像随口闲聊:“从哪搬来的?”
有半秒的停顿,短到几乎没人能察觉,但纱羽精准地捕捉到了。紧接着万丈就急急忙忙开口:“东都!那个……挺远的。”
“特别远。”战兔补充道,语气带着点刻意的漫不经心,“就算你没听说过也正常。”
“确实没听过。”纱羽点点头,又在采访本上添了一笔。她对日本的地理熟得像自己的掌纹,却从没听过什么“东都”的地方。
她不信他们。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又有点想信。
店里进来个男人的时候,美空拽了拽爸爸的袖子:“那人看起来好眼熟。”
男人的头发梳得油光水滑,一看就是混黑道或者豪门的路子。身上的皮夹克透着股痞气,可下身的黑色西裤又笔挺得一丝不苟,两种气质混在一起,说不出的怪异。
“你居然不认识?”爸爸压低声音笑了,凑到她耳边说,“那是首相的儿子,冰室幻德,还是首相的首席助理呢,国内的大人物。”
美空对政治一点兴趣都没有,谁当什么部长关她屁事。她根本没理由认识这个男人,可那种熟悉感却挥之不去。
她又想哭了。就像每次看到战兔和万丈,每次想开口叫“Grease”的本名时一样,心里堵得慌,却不知道为什么。
男人走到柜台前,胳膊撑在台面上,空着的那只手撩了撩外套下摆。
他里面穿的T恤是辣眼睛的粉红色,上面印着一行字:“来杯咖啡”。他指了指自己的衣服,眼神飘向窗外,仿佛在说“就按这个来”。
美空的眼角抽了抽,连爸爸都忍不住笑出了声,开始磨咖啡豆。
“滚出去。”她冷不丁开口。
男人转过头,脸上还带着点没反应过来的错愕:“什么?”
“你这衣服丑爆了,还好意思穿到我店里来。”美空面无表情地怼回去,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对劲——她好像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她能感觉到爸爸的视线落在自己背上,已经开始在心里预想晚上的训话了。跟找茬的客人顶嘴也就算了,这可是首相的儿子,国内排得上号的大人物!
可男人居然没生气,反而笑了,语气熟稔得像早就习惯了一样:“我还以为这件能入你眼呢。”
店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男人的表情也变了,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她的脸,迟疑着开口:“我们……是不是见过?”
根本没有东都这个地方。
纱羽在自己那巴掌大的出租屋里熬了一整夜,本该写首相发布会的稿子扔在一边动都没动,满屏幕都是关于那两个男人的搜索记录。
她干了大半辈子时政记者,不是侦探,更不是那种蹲在论坛上瞎猜的业余侦探。可现在她就像着了魔一样,对着电脑屏幕熬红了眼,跟那些无所事事的网友没什么两样。
至于吗?不就是两个来路不明的男人?
还有,为什么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做过一模一样的事?
她把两人的名字输进搜索引擎,结果一片空白——没有社交账号,没有新闻报道,连个同名的普通人信息都找不到。
第二天,她用记者证混进了市民档案库。这么干算不算违规还两说,但只要没捅娄子,谁会跟一个时政记者过不去?
可查出来的结果让她浑身发冷。在日本的官方记录里,根本不存在桐生战兔和万丈龙我这两个人。
“那堆纸是啥?”美空滑进那个专属自己的椅子里。最近她的午休时间都耗在这儿了,战兔和万丈特意给她留了位置,就摆在他们俩的小桌子旁边。
这种规律的日常让她觉得安心,像是心里缺了一块的拼图,终于找到了合适的碎片。虽然还没拼完整,但能有这点温暖,她已经很满足了。
“我写了个动作剧剧本,打算拿去给影视公司看看,说不定能卖出去。”战兔翘着二郎腿,语气里带着点得意洋洋的臭屁。
“喂!我也帮忙写了好不好!”万丈立刻抗议,结果被战兔一巴掌拍在脸上,直接推得往后仰。
“拉倒吧,你能把自己名字写对就不错了。”
“我不光能写自己的,还能写你的!这总行了吧!”
美空忍不住笑出了声。他们俩每次都要吵这个,可听着这熟悉的拌嘴,她心里就暖暖的,像回到了家一样。
她伸手想去碰那堆剧本。这几个月他们俩几乎把所有时间都耗在这上面,还藏得死死的,她早就好奇得不行了。可手刚碰到纸页,战兔和万丈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同时扑过来把剧本压在身下。
“还、还没写完呢!”战兔急得都结巴了,万丈在旁边拼命点头,脸绷得像块铁板。
美空抱着胳膊往后一靠,翻了个白眼:“行吧行吧,爱藏就藏,谁稀罕看。”
等她回去上班,那堆剧本就再也没离开过他们俩的视线。
不过她没漏掉,桌底下,他们俩的手偷偷握在了一起。
纱羽在公园看到战兔和万丈的时候,他们还没发现她。她放慢脚步走过去,脑子里的问题快炸开了。
怎么会有人在这个世界上一点痕迹都没有?
还有,为什么她没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走近了她才找到答案——那两人看见她,立刻兴奋地挥手,拍了拍身边的长椅让她坐。明明长椅空得很,他们却紧紧挨在一起,大腿贴着大腿,呼吸都缠在一起,根本不是普通朋友该有的距离。
可他们又往中间挤了挤,给她腾出位置,动作自然得就像所有好朋友都会做的那样。
纱羽的朋友本来就少得可怜。
“要吃吗?”战兔从万丈的背包里摸出个咖喱面包,递到她面前,笑容暖得像春日的阳光。
她接过那只咖喱包,嘴角弯起来:“这是我最喜欢的口味。”
旁边的战兔抬眼瞥了她一下,眼神里翻涌着什么,快得让人抓不住。他身侧的万丈则把脸埋进了手里的泡面碗里,像是生怕被卷进什么尴尬场面。
“巧了。”战兔往后一靠,视线飘向头顶的天空。
夏末的风还带着暖意,还没到台风季的尾巴。纱羽望着那片干净得不像话的蓝,忽然有点恍惚——这样好的天气,还能持续多久?
明明眼下正是她梦寐以求的工作,连天气都凑趣地帮忙营造好心情,可纱羽心里总像缺了一块,空落落的发慌。
或许答案就在身边这两个男人身上?
她不确定,但直觉在疯狂敲警钟。
毕竟,那个叫 grease 的家伙,怎么看都不该和日本首相的秘书冰室幻德认识。
绝对不该。
但美空看得清清楚楚,当冰室幻德在 nascita 的吧台前,径直坐在 grease 身边空位上时,两人眼里同时闪过了一丝了然的光。
美空假装从沥干架上取下杯子,小心翼翼地放回橱柜,连陶瓷碰撞的声音都压得极低——她可不想错过这两人的对话。
他们像所有初次搭话的陌生人一样,笨拙地找着话题,翻来覆去就是聊天气,听得美空太阳穴突突跳。可那语气里藏着的熟稔,又绝不是陌生人该有的。
grease 张口就喊他“大胡子”,那称呼顺得像是已经喊了好几年。冰室幻德皱着眉抱怨,语气里却带着点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纵容。
美空托着下巴看着他们,忽然冒出个荒唐的念头——会不会有人,连自己都没意识到,就在想念一个从未见过的人?
星期三渐渐成了她生活里的特殊标记。
不管那天要写多少份报道,要跑多少个采访,纱羽总会准时出现在第一次遇见战兔和万丈的那个公园里。
万丈会捧着泡面吸溜,被战兔吐槽吃相难看时,就鼓着腮帮子瞪回去,活像个闹脾气的小孩。
战兔会递过来她最爱的咖喱包,再给自己留一份甜得过分的厚蛋烧,完全不管那糖分含量早就超标。
他们不知道她已经窥见了他们的秘密,而纱羽也悄悄在心里发了誓,要替他们守住这个秘密。
她不问他们从哪来,也不问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每周三的时光像漂浮的云,轻盈又美好,连下雨的预兆都没有。日子久了,纱羽甚至不再好奇那些答案——只要他们在身边就好。
美空等了好久,终于等到战兔和万丈放松警惕的那天。
这天店里生意清淡,爸爸出门去取新到的咖啡豆,店里就剩他们三个人。战兔出去接电话了,万丈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呼噜声都打起来了。
美空看着那张桌子,忽然愣住——她是什么时候开始,把这张桌子当成“他们的桌子”的?哪怕他们不在的时候,她也会下意识地把这里收拾得干干净净。
她轻手轻脚地把桌上的纸页抽出来,翻开第一页。
那是一份剧本,主角居然是战兔。
她往下翻,越翻越心惊。
万丈的名字,冰室幻德的名字,她自己的,还有爸爸的,连她平时喊惯的“grease”都出现在上面。
有些名字她从没听过,可念出来时,心底却像有什么沉睡已久的东西被唤醒了,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野性,在胸腔里咆哮。
“evolt”这个名字刚入眼,一股彻骨的寒意就顺着脊梁爬上来,吓得她差点把剧本扔出去。
“vernage”却像她无数次幻想过的妈妈的怀抱,温暖又安心。
“葛城巧”三个字,让她瞬间尝到了背叛的滋味,又涩又苦。
然后,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纱羽。
战兔推开门进来时,美空已经哭得喘不上气。他特意放轻了动作,生怕吵醒万丈,可这点小心思全白费了。美空一看见他,立刻就炸了。
“你们拿我当傻子耍吗!?”她把剧本狠狠摔回桌上,巨响一下就把万丈惊醒了。
万丈猛地弹起来,眼神慌乱地扫着四周,肌肉紧绷得像随时要开打。战兔却只是站在原地,脸上写满了疲惫和无奈。
“我本来不想让你这么早知道的。”
“你们到底是谁?”美空的声音抖得厉害,这不是她第一次问这个问题,可这一次,她是真的慌了。
几个月前,就在她第一次遇见战兔和万丈之前,网上就有不少人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空气里悄悄改变了。没人说得清那是什么,所有报道都在重复着同一句话——有些东西不一样了,但没人知道为什么。
美空总觉得,这两件事之间一定有什么联系。
她把剧本里的内容一股脑告诉了爸爸,在她心里,爸爸无所不知,没有什么事能瞒过他。
她不知道该怎么想。她那么信任他们,把他们当成朋友,是他们让她死水一样的生活里照进了光,让她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归宿。
可他们居然写了这么一份剧本,把她,把爸爸,把所有人都写了进去,连她从未经历过的人生都编得有模有样?这太荒谬了。
她再也没法相信他们了,甚至连自己的判断力都开始怀疑——她怎么会瞎了眼,把两个骗子当成朋友?
可爸爸听完只是笑,还是那种胸有成竹的笑,好像天塌下来都有他顶着。那笑容没能完全驱散美空的不安,却让她紧绷的肩膀稍微放松了一点。
“这世上总有我们解释不了的事。”爸爸望着窗外,眼神飘得很远,“或许他们就是其中之一。”
“你居然还相信他们!”美空急得提高了声音,“什么世界碰撞,什么半外星人,火星还有女王?这些根本不可能在现实里发生!”
“怎么不可能?只是我们没见过而已。”
美空气冲冲地跑回房间,扑到床上。她想抱着什么软乎乎的东西发泄一下,比如那种丑萌丑萌的大玩偶,可她一件都没有。
心里又是一阵空落落的。好像自从遇见战兔和万丈,她才发现自己原来缺了这么多东西。
又是一个星期三。
天气已经转凉,在户外吃东西有点冻手,可纱羽靠在万丈身边,万丈又挨着战兔,三个人挤在一起,居然也能挡住大半寒意。
万丈手里的泡面冒着热气,烫得他只能用飞行夹克的袖子当手套。夹克肩上绣着几条张牙舞爪的彩龙,怎么看都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换了别人穿都会显得格格不入。
纱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
一阵脚步声从旁边经过,纱羽下意识抬头,嘴里已经先一步喊了出来:“一海!”
那名字脱口而出时,她自己都愣住了。明明是第一次见这个男人,可心脏却因为看见他,猛地雀跃起来。
战兔和万丈交换了个困惑的眼神,那男人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
“万丈,战兔。”他对着两人点头,然后转向纱羽,微微俯身打量着她,“我们认识吗?”
他的眼里也闪过了一丝熟悉的光,随即往后退了半步,脸上的惊讶和纱羽如出一辙。
“不对,”他更正了自己的问题,语气里带着点不确定,“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我认识你吗?”她皱着眉问。
“现在不认识。”万丈含着一嘴面条,含糊不清地说,“但以前认识。”
“万丈你发什么疯!”战兔猛地用胳膊肘撞他腰,力道大得差点把面汤泼到纱羽精心打理的西裤上。万丈手疾眼快地把碗往回一捞,才没让纱羽遭了这无妄之灾。
“怎么了!要是美空知道了,那帮人早晚也会查出来的!”万丈把嘴里的面条咽下去,音量反而更大了。
“查出来什么?”加贺美小心翼翼地插嘴。
纱羽也绷紧了神经,但这是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交到朋友。理智告诉她该警惕,可心里还是忍不住选择相信他们。
等他们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完,纱羽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那些听起来天方夜谭的细节,又偏偏和她记忆里某些模糊的碎片严丝合缝。
再荒诞的故事,骨子里也藏着几分真实。
只是这次的“真实”,好像和她以往听过的都不太一样。新闻报道里的故事永远藏着冰山一角,没人能看到水下的部分。
难道这就是她找了这么久的真相?终于在今天摊开在她面前了?
接下来的两周,战兔和万丈一次都没踏进过“ nascita ”咖啡馆。
算下来,他们少来了整整六次。
美空嘴上说着不想见他们,可每次擦桌子路过那两张空座时,心口都像被小刀子扎了一下。尤其是看到别的客人坐上去时,那股堵得慌的感觉更是翻了倍。
周三本来就不是他们的固定光顾日,所以当门口的风铃响起来时,美空只当是普通客人。她快步走到前台,摆出训练过无数次的标准营业笑:“欢迎光临 nascita!随便坐——”
话没说完,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战兔就站在她面前,脸上挂着歉意满满的笑,好像只要他笑一下,她就该立刻原谅他这两周的失踪。
明明认识才不过几个月,可为什么看着他的脸,她却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好像很久以前,她就无数次这样盼着他留下。
没过几秒,万丈也溜了进来,凑在战兔耳边嘀咕了句什么,然后顺手关上了门。
美空鼻子一酸,差点当场哭出来。她想尖叫,想质问他们跑哪儿去了,可最后只是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没有万丈在身边的战兔,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吧台后面的店长爸爸,偷偷勾了勾嘴角。
“对不起。”战兔率先开口,万丈在旁边用力点头附和,“就算你不想再见到我,也请你见一个人。”
美空真想把他们俩赶出去。她完全可以这么做,就算少了这两个常客,店里的生意也不会垮掉,总有别的客人会来。
可她鬼使神差地开口了:“好。”
万丈拉开门,对着外面比了个手势。美空看不清他在做什么,只看到他肩膀一耸一耸的,像是在跟外面的人交代什么。
先是 grease 走了进来,对着美空飞快地笑了一下,又立刻移开了视线。
紧随其后的是冰室幻德——那位首相的首席助理,今天难得没穿他那些花里胡哨的衬衫,外面套了件黑色皮夹克,总算顺眼了点。
“到底怎么回事?”美空忍不住问。
万丈没回答,只是拉开门探出头喊了声:“进来吧!”
他侧身让开,一个女孩走了进来。她好奇地打量着店里的一切,眼神锐利又明亮,带着一种超乎年龄的聪慧。
当那双眼睛落在美空身上时,美空突然觉得喘不过气,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攥住了。
她明明不认识这个女孩,可又觉得她像刻在自己灵魂里一样熟悉。
“纱羽……”美空的声音轻得像被风吹走的祈祷。
“美空。”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像是等这一刻等了一辈子。
美空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猛地从吧台后面翻了过去,扑过去紧紧抱住纱羽的腰,把脸埋在她的肩膀上,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就在这一刻,所有的碎片都拼在了一起。那些她遗忘的、缺失的、困惑的过往,全都有了答案。
而怀里这个女孩,她温热的体温,她被泪水打湿的衬衫,才是这世上唯一重要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