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横跨五百年的战争,终于和人类一起走向了终点。
核弹落下的第七天,那股纠缠了他半辈子的痒意突然消失了。
就像某种刻进灵魂的追踪信标,时时刻刻推着他在世界各地辗转厮杀。他早就学会了无视那股冲动,却从不敢忘记它的存在——毕竟那是他活下去的理由之一。前一秒还在胸腔里灼烧,下一秒就像有人猛地扳断了开关,连一丝余温都没留下。
和马踩着脚下的碎石堆晃了晃,心脏骤然缩紧,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他猛地吸了口混着灰尘的空气,下意识抬头望向天空,以为会再看见那座盘旋不去的扭曲黑碑。
什么都没有。只有厚重的雾霾缝隙里,漏出几缕带着辐射的惨绿色微光。
结束了。就这么简单。代价是整个世界的毁灭。
他扯了扯嘴角,心里冒出个嘲讽的念头:就算是神,总不能跟全人类死磕到底吧。
可紧接着,另一种情绪不受控制地涌上来,让他有点恨自己。
他居然在开心。
因为终于能回家见 Hajime 了。
几十亿人陪葬,就为了换和一个人重逢的机会——这笔买卖烂透了。
好在街上没什么尸体。早在核弹落下前,大多数人就已经死在了那场名叫“天罚”的瘟疫里。那种寄生体会从五脏六腑开始啃噬血肉,最后只留下一地碎骨残渣。但文明死去的痕迹随处可见:一台摔碎的老式手机还在屏幕上闪着微光,一只敞开的行李箱里滚出几件剪裁精致的名牌衣服,还有一只缺了眼睛的布偶猫,孤零零地缩在墙角。
要是放在五百年前,看到这些被遗弃的碎片,他肯定会胸口发紧。可现在他只是在每件东西前稍作停留,双手合十默念一句,便继续沿着马路往前走。
真是讽刺。活得越久,好像对死亡就越麻木了。
他在旧金山的废墟里遇到了另一个活人。
两人几乎是同时转过堆满残骸的街角,脚步猛地顿住,堪堪撞在一起。四目相对的瞬间,彼此眼里都是难以置信的错愕。
“我就说吧!”对方先反应过来,咧嘴露出个灿烂的笑,“老子不可能是最后一个活口!”
男人自称五代裕介,听见和马报出名字时眼睛亮得惊人,突然换成了日语。和马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美洲大陆漂泊了太久,连母语都快有些陌生了。
“你打算去哪儿?”裕介走在他旁边,轻松地跨过一辆翻倒的报废汽车,语气像是在闲聊周末要去哪儿野餐。
“回家。”和马纵身跃过地面上一道裂开的大口子,眉头皱了起来,“就是不知道怎么回去。机场剩下的飞机还能飞吗?”
“说不定能。”裕介踢开脚边的碎玻璃,“但得会开才行啊。我可没学过这个……不如坐船?现在的邮轮基本都是全自动的吧?”
于是他们就这么走到了码头。咸涩的海风里混着腐烂的鱼腥味,呛得人喉咙发紧。两人并肩站在岸边,仰头看着那艘巨大的豪华邮轮——船身和舷窗有些刮痕,除此之外居然完好无损。
“话说回来。”裕介拍了拍他的肩膀,咧嘴一笑,“至少现在旅行不用花钱了。”
和马愣了一下,突然笑出了声。
这是世界毁灭后,他第一次真心实意地笑出来。
两人费了老大劲才把飞船的目的地从火奴鲁鲁改成东京。五代戳着全息屏幕,手指点得咚咚响,嘴里还嘀嘀咕咕:"五十年前我就跟不上这些新科技了。"
直到他们下到厨房去清点存粮,一马才终于憋不住问出了口:
"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五代先满意地点点头,看着满满一橱柜的耐放食品,才回头看向一马:"我?嗨,你懂的。"他挥了挥手,说得含糊不清,"我严格来说不算人类。"
"……哦。"
一马脑子里瞬间警铃大作,手里的炼乳罐头放得太重,"哐当"一声砸在台面上。"巧了,我也不是。"
他的思绪开始飞速运转。这人该不会也是不死者吧?难道是因为他的存在,自己才失去了对始的感应?那场战斗根本就没结束,只是又多了个参赛者?
可五代看他的眼神里没有敌意,反倒带着点锐利又友好的好奇。"真的假的?"他挑眉,"我还是头一回碰到同路的……不过说起来,我们现在可不就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嘛。"
他为自己的冷笑话笑出了声,又问:"你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不介意说说吧?"
一马肩头的紧绷感慢慢松了下来。
"这……说来话长。"
五代正低头欣赏着不锈钢厨具,闻言抬眼瞥了他一下,挑了挑眉。
"反正这趟要飞两天,"他摊手,"总得找点事打发时间吧。"
于是一马开始讲。从开头到结尾,事无巨细。他们坐在贵宾甲板上,脚泡在泳池里,一瓶顶级朗姆酒在两人之间传来传去——一马很确定他们俩都喝不醉,但仪式感还是要有的。他讲了BOARD,讲了剑崎,讲了那场战争,也讲了始。
"你有多久没见过他了?"
"一百零三年。"一马喉结滚了滚,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上次还是远远看了一眼,那时候局势太乱,我们不敢靠得太近。这次……这次能真真切切见一面,真好。"
一阵突如其来的紧张感涌了上来。他最近一直没接始的电话,又是那种该死的情绪发作期——听到始的声音只会让他更难受,时刻提醒着两人之间隔着的百年光阴。他真希望始别太生气。
五代"唔"了一声,双手撑在身后仰躺着,盯着头顶的天空。这片海上的天空比陆地上要干净些,但还是透着不正常的颜色,辐射把它染成了斑驳的黄灰色。
"简直是跨越世纪的罗曼史啊。"他嘴角勾着一抹浅笑。
"有那么夸张吗?"一马笑了,手挠着后颈,藏不住被夸的开心,"我总觉得……换了别人,处在我们的位置上,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他突然反应过来,转头好奇地看向五代:"你回去是有什么事吗?你其实没必要跟我一起过来的——"
五代摆了摆手,像是要把这个念头赶走:"害,我最近一直在想,确实该回去看看了。我也有个人很久没见了,不过对我来说才过去六十年而已。"
"是谁……?"
五代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无名指。一马这才注意到他手上戴着一枚朴素的银婚戒,边缘因为年月太久,已经锈得发暗了。
"我从来没离开过这么久。"他的语气听着轻松,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总得想办法补偿补偿他。"
一马张了张嘴,想问他"他叫什么名字""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想告诉他"真好啊,你也有像始那样的人,哪怕世界都毁灭了,还有人在等你回家",可五代已经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空酒瓶被他捏在手里,刚才那点难得的温情瞬间烟消云散。
"我去主卧看看。"五代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转身就走。一马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他衬衫背后的那个奇怪符号似曾相识,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见过。
应该是错觉吧。一马想。
毕竟他的记忆力早就大不如前了。
一个小时后,五代回来了,眉飞色舞地讲着主卧的丝绸床单、高压喷射淋浴间,还有那种能通过视网膜扫描测出维生素摄入和胆固醇的高科技镜子。可就算说得天花乱坠,他还是在一马旁边的躺椅上躺了下来。两人就这么坐着,听着海浪声,盯着那片像油污一样浑浊的夜空,直到一马终于闭上眼,沉沉睡了过去。
没想到五代的手艺居然这么好。
他把一盘点心推到一真面前,脸上带着点怀念的笑:“这是智利的甜炸糕,当年在当地借住的时候跟房东一家学的。算下来……”他皱着眉数了数年头,“得有三百年了吧?时间过得可真快。”
一真咬了一口,眼睛瞬间瞪圆了。
“太好吃了。”他由衷地赞叹。
“要是有新鲜食材还能更好吃。”五代摊了摊手,语气里带着点无奈,“末世里能凑出这些东西就不错了,别指望太多。”
“末世”两个字在一真舌尖上打了个转。他以前在老电影里看过的世界末日,都是天崩地裂、文明尽毁的样子,带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可他抬头扫了眼空荡荡的餐厅,桌椅餐具都摆得整整齐齐,却连个人影都没有,压抑的寂静像块湿冷的布,死死裹在他身上。
这种感觉比毁灭更让人难受。人没了,可所有东西都还在,像座精心布置好的坟墓。
“有点像被上帝抛弃的感觉。”他低声说。
五代愣了一下,突然笑出声:“还真是。”
“按理说我活了这么久,早就该习惯当异类了,可……”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还是会觉得,被剩下的人太孤单了。”一真替他把话说完。
五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两人陷入了窒息般的沉默,直到五代突然拍了下手,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脸上又挂上了那副没心没肺的笑。
“坐在这里叹气也没用。”他勾了勾一真的肩膀,“既然占了这么豪华的游轮,不如看看都有什么好玩的?”
他们在下层甲板找到了桑拿房,裹在蒸腾的热气里聊了快一个小时,互相数着自己去过的地方。两人都去过那不勒斯和罗马,可一真还没去过佛罗伦萨;都到过南非的海岸线,五代却只在那里中转过一个周末。
——那些地方现在还能认出样子吗?会不会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心底的声音刚冒头,就被一真用笑声压了下去。他不想破坏这难得的轻松。
他们还找到了游戏室,五代在巨大的全息棋盘上只用了几分钟就把一真杀得片甲不留。还有间光线昏暗的休息室,墙面刷成深紫色,摆着一架古董钢琴,五代坐上去就行云流水地弹了起来。
一曲终了,一真鼓掌的时候眼睛都亮了:“你可真是多才多艺。”
“算下来得有四千零十九种本事了吧。”五代得意地挑眉,“你呢?活了这么久,总该有点拿手的?”
一真认真想了半天。他一直觉得自己更像个旁观者,习惯了在台下看着别人发光发热。可仔细算算,好像也不是一无所长。
“我以前当过一段时间调酒师。”他说。
于是下一秒,他就被按在了吧台后面。五代先是变着法子点些听都没听过的冷门鸡尾酒,嘴里还碎碎念着“以前一直没机会尝尝朗姆马丁内斯”,折腾够了才总算安分下来,点了杯古典鸡尾酒。
一真往酒杯里滴苦精的时候,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奇异的平静。五代正眉飞色舞地讲着很久以前在摩洛哥餐厅打工的趣事,一切都像从前一样正常,正常到让人忘了他们正漂在空无一人的大海上,脚下是个已经死了的世界。
倒威士忌的时候,一真忍不住耍了个小花招——他把酒瓶往身后一抛,手腕翻飞间精准地在背后接住,动作流畅得像行云流水。
还好,这些老手艺没丢。一真看着杯里琥珀色的酒液想,或许一切还没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你说,会不会还有人活着?”
话刚出口,一真就后悔了。
他们没去住豪华套房,而是搬了躺椅在泳池边躺着,头顶是暗沉浑浊的夜空,耳边只有海浪拍船的声音。他能感觉到五代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我就是想不通。”一真硬着头皮往下说,“所有人都消失了……怎么可能一个活口都没有?说不定有人躲在避难所里,侥幸活下来了?”
眼角的余光里,五代缓缓点了点头,语气带着深思:“可能性很大。人类总能找到活下去的法子。但一真,咱们熟悉的那个世界,肯定是彻底结束了。以后的世界,和咱们记得的样子,不会再有半点关系。”
“嗯。”一真应了一声,喉咙里堵得发慌,“你说得对。”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可还是觉得可惜。”他的声音带着点沙哑,“所有的一切,就这么没了。”
他伸出手,对着夜空摊开手掌,指缝漏过被紫褐色云层染得诡异的光线。
“我年轻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要保护所有人。以前我做得还不错,可这次……我就站在那里,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什么都做不了。”
这些话像沉重的铅块,悬在他的呼吸里,压得他胸口发疼。他可是假面骑士啊,是被寄予希望的英雄。
“你已经做得够多了。”五代的声音平静又温柔,却带着种刻进骨头里的疲惫,“不是所有问题都能靠拳头解决,不是所有敌人都是能被打倒的怪物。世界从来都没那么简单。”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至少以前不是。不过在这个新世界里,谁又说得准呢?”
第二天午后,海平面终于露出了陆地的轮廓。
和马在船头的瞭望甲板上找到了五代,对方正举着望远镜死死盯着远处的海岸线,见他走过来,干脆直接把望远镜塞到了他手里,连问都没问。
“临时改了点航线,”五代靠在栏杆上,指尖转着个不知从哪摸来的金属圆片,“原定的港口看起来不太对劲,像是被人搜过。”
“所以我们现在要……”
“直接冲滩。”五代露出个灿烂到有些欠揍的笑,“等下船要撞的时候,记得抓紧点东西,别被甩海里喂鱼。”
这警告半点没夸张。
当船体狠狠扎进浅滩的沙里时,和马抓着的栏杆都跟着震了三震,他整个人差点飞出去,只能死死扣住冰冷的金属扶手,听着船底摩擦沙滩发出的咯吱咯吱的怪响,心脏都跟着揪起来。
好不容易等船彻底停稳,他们放下救生艇划到岸上,瘫在游轮投下的巨大阴影里喘气。和马捻起一把粗糙的沙子,看着它从指缝漏下去,抬头就是游轮高耸的船体,像座搁浅的钢铁小山。
五代忽然皱起眉,像是刚想起什么:“话说回来,我忘了问——你确定那个叫肇的家伙还在日本?会不会你们已经错过了?”
和马不假思索地点头:“他肯定在这。”他顿了顿,反问道,“那你要找的人呢?你就不怕他出来找你,反而错过?”
五代脸上的笑淡了些,眼神飘向远处的树林,那笑意根本没到眼底:“不会的。”他挥了挥手,像是要把这个念头打散,“他一直都在等我,这点不会变。”
明明徒步走到约定地点只需要一天,五代却像是急着去抢钱似的,非要找辆代步车。
“哪怕时间再充裕,也不能浪费在走路这种破事上。”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难得严肃,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愿提及的往事。
他们沿着公路一路找废弃车辆,终于让五代相中了一辆落满灰尘的轿车。他冲和马眨了眨眼,掏出根细铁丝捅进锁孔,咔哒一声就把门撬开了。
和马坐进副驾驶,看着五代熟门熟路地拆开仪表盘,手指在密密麻麻的电线里拨弄了几下,引擎就发出一阵低沉的轰鸣,虽然带着点奇怪的杂音,但确实发动起来了。
“你之前说自己会几千种技能……”和马忍不住开口。
五代笑出声,把导航屏幕转过来让他输入地址:“跑得多了,总会点不太合法的手艺。你这些年就没闯过什么祸?”
和马皱着眉回忆了半天:“好像……小时候偷拿过便利店的糖?不过是不小心揣兜里忘了付钱。”
五代愣了三秒,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大得差点把他拍歪:“你真是个好人啊,剑崎先生。”
话音刚落,汽车就带着一阵不太对劲的嗡鸣,猛地冲了出去,沿着空旷的公路一路疾驰。
车子朝着市郊开去,废墟一片片往后退,最后只剩下一座死一般寂静的空城。看着自己的故土变成这副模样,心里总归是有点刺的。
但五百多年了,他每次回来都看着日本在变。早就不是他记忆里的那个东京了——小时候爬过的老槐树没了,换成了钢筋水泥的高楼,后来连高楼都被拆了,再建出更高更尖的玻璃盒子。到最后,连他脑子里那些关于旧地的记忆都搅成了一团浆糊。这地方,他早就是个外人了。
或许正因为如此,看着这些空无一人的街道,他心里也只是有点淡淡的怅惘,算不上撕心裂肺的痛。
越靠近目的地,五代的话越少。之前还能兴致勃勃地讲些陈年旧事,哼着跑调的老歌,这会儿却彻底安静下来,只剩车子碾过路面的沙沙声。两人都盯着窗外,看被烈日晒得发白的岩石峭壁渐渐围拢上来,斜斜的山坡上长着几棵松树,树干弯得像老人的脊梁,爬满了灰绿色的地衣。
一马忽然坐直了些,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座椅扶手:“我刚反应过来,你听我叭叭了一路,我却没问过你……你是怎么变成这样的,那种……不算完全人类的样子。”
五代没看他,视线还追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低低笑了一声:“没什么特别的,不像你做的那些事。就是一瞬间的选择,好像被什么推着走,根本没想过之后会怎么样。”
他顿了顿,手指在扶手节骨眼上轻轻敲着,像是在梳理模糊的记忆:“或许我潜意识里是知道的?就是那种埋得很深的念头,连自己都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冒出来的,甚至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存在。”
“但不管怎么说,我不后悔。”他又停了停,声音轻了点,“……偶尔会有点怨就是了。”
一马缓缓点头,声音空得像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懂。”他喉结动了动,又补了一句,“我也是。”
又过了几分钟,车子终于在一个十字路口中间停了下来。两人推开车门下车,抻着发酸的胳膊腿,迎接傍晚的夕阳。一马吸了口气,这里的空气居然意外地干净——除了海盐的咸涩,还带着点淡淡的化学药剂味,但比这几周他在城里吸的那些雾霾强上百倍。
他忍不住闭上眼,恍惚间好像回到了二十二岁那年,刚打完不死兽,准备回小太郎家蹭饭。下一秒,诗织说不定会打来电话,问他今天的战斗顺不顺利……
“就是这儿了?”五代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一马睁开眼,指着不远处的小路:“嗯,往那边走就是。”
五代把背包往肩上又提了提,含糊地应了声:“那我就不打扰你叙旧了,等会儿你再给我介绍介绍。”他冲一马挤了挤眼,眼神里带着点了然的笑意,“我先去那边看看,找个地方落脚。那些豪宅里,总能碰上一个厨房存货多的吧。”说着他朝下方那条蜿蜒的小路抬了抬下巴,那里通向一片长着芦苇的平地,散落着几栋气派得过分的别墅。
他刚转身要走,又像是想起什么,脚步一顿,回头冲一马露出个轻松的笑:“我说,你看起来有点紧张啊。别想那么多细节,剑崎桑。”他竖起大拇指比了个加油的手势——这动作一马已经好几百年没见过了,“你们俩都熬了这么久,没什么好怕的。”
说完他挥了挥手,顺着小路往下走了。一马站在原地,盯着他的背影,眼睛越睁越大。
记忆突然炸开了。
他记起了那个符号的出处。记起了千百年前的那场战斗,他被打得瘫在森林里,Blade的力量碎得像玻璃渣,小丑在他意识里疯狂冲撞,想要挣脱出来。敌人一步步逼近,爪子刮过树皮发出刺耳的声响,血盆大嘴里露出一排排锯齿状的獠牙。
然后有人挡在了他和怪物之间,伸出一只手。是个骑士,红色的铠甲像第二层皮肤一样贴合在身上。
他当时以为那是龙骑。
后来才知道,那是空我。这个名字在他脑子里盘旋了几十年,清晰得像那天头顶的天空,又高又蓝,没有一丝云。
始正背对着大海站着。
他的头发又长到了肩膀。等他转过身来时,一马忽然觉得,他的脸好像比以前成熟了些,眼角眉梢多了点岁月的痕迹。
“你可算来了。”始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着点似有若无的调侃。
一马一下子笑出了声:“抱歉,想办法过来费了点功夫。”
两人都没说话,就这么站着。一马忽然觉得胸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他居然能站在始面前,没有丝毫想要拔剑的冲动;他能直视始的眼睛,小丑的意识居然安安静静地缩在角落里,一点要冒头的意思都没有。
“好久不见了,剑崎。”始的声音很软,眼神也是。
“……是啊。”一马的声音有点发紧,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他试探着伸出手,指尖轻轻扣住始的手腕,能感觉到他的脉搏在皮肤下跳动——比人类的慢,偶尔会乱一下,却和自己的脉搏完全同步。
“真的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