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不思没花多久就察觉到不对劲。

准确来说，埃姆里斯刚走没几分钟，他就开始复盘对方说的那些话里的破绽。最明显的就是，哪有人会这么拐弯抹角地说自己是不死之身？埃姆里斯把自己童年的琐事讲得事无巨细，反而像是故意在掩盖什么关键线索，让整个故事显得支离破碎。更别说对方还有一堆没解释清楚的事——比如他总忍不住插手麻瓜的事，还有那奇怪的、非M开头的名字不娶不嫁的癖好。

哦对了，阿不思越想越觉得“埃姆里斯”根本不是本名，更像个头衔。谁爹妈会给刚出生的孩子起这种名字？肯定有个正常的本名才对。

他实在想不通，埃姆里斯都把永生的秘密抖出来了，干嘛还要藏着自己的真名？更气人的是，他明明感觉自己漏了什么至关重要的线索，却抓不住头绪。难道对方是故意考验他，等着他自己猜出来？

如果埃姆里斯说的年份没错，那他应该是六世纪出生的。阿不思皱起眉，这个年代莫名让他有点眼熟。六世纪到底发生过什么？他翻着书，试图理清中世纪的时间线——十字军东征是后来的事，罗马帝国灭亡更早……六世纪……

他的视线猛地扫向房间角落的窗台，那里堆着一层灰，放着本妈妈以前给他读的神话童话书。亚瑟王传说。

书封面上那个梅林的小插画，居然对着他眨了眨眼。

阿不思腿一软，赶紧扶住旁边的书架才没摔下去。

“我和一个麻瓜官员的儿子亚瑟打了一架……”

“亚瑟的妹妹背叛了我们……”

“格温七十岁的时候去世了，我们同年生。”

亚瑟王、桂妮薇儿王后、莱昂爵士……还有那个M开头的名字——

阿不思不敢往下想，更别说念出声来。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可所有的疑点，偏偏只有这一个解释能串起来。

梅林的坟墓根本没丢，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他的生平不是被历史混淆，是他自己故意藏了起来。他根本没消失，只是改了个名字，搬到隔壁国家继续过日子了。就这么简单，简单到让阿不思想掀桌子。

混杂在震惊、茫然里的怒火，慢慢压过了其他情绪。他连帽子都忘了戴，气冲冲地摔门出去，走到院子里才反应过来，太阳都快升到头顶了。他居然傻坐在那儿想了一上午？

这更让他火大了。

阿不思不管不顾地直接幻影移形，落在了霍格莫德村外——校规不让在校内幻影移形，他还没胆儿犯那个禁。路上的学生都用看疯子的眼神瞟他，大概是觉得他一身黑还脸色铁青的样子太诡异。他根本懒得理，踩着沉重的步子往城堡方向冲。

爬城堡外的山坡时，他的脚步慢了下来，火气也跟着降了点。他好像确实脑补太多了？可除了那个答案，还有别的解释吗？为什么他那个看起来九十多岁的疯癫老师，能停住时间、创造生命，还能追着学生在走廊里跑不喘气？为什么他总能在历史的边角料里冒出来？为什么他古怪到离谱？

因为他是梅林啊。

可阿不思还是想不通，埃姆里斯为什么说一半藏一半。就像对方来找他之前那样，明明带着犹豫和不安，还说怕他知道真相后会讨厌自己。说不定以前真有人这么对过他？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找魔法之父的麻烦，好像有点找死。他脚步顿了顿，又摇了摇头继续走。不管埃姆里斯是谁，都不会伤害他的。

到城堡的时候，走廊里全是闲逛的学生。阿不思穿着一身黑，又没戴帽子，反而不容易被老师注意到。他悄无声息地往埃姆里斯的办公室摸过去，心里祈祷着对方没换办公室。还要避开他弟弟阿不福思，不过那家伙总跟朋友躲在没人的走廊、空教室或者禁林边上，撞见的概率不大。

熟悉的办公室门半敞着，和平时没人的时候一样。屋里传来埃姆里斯的自言自语，老头正拖着步子在屋里转悠。阿不思抬手准备敲门，却先被墙上贴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满墙的羊皮纸，上面用大字写着各种公式，大概是方便埃姆里斯退远了整体看。

老头还在碎碎念着数字、变量、符文和各种魔植的名字，头顶的半空中还飘着几道凭空写出来的算式，一会儿消失一会儿又添上新的墨迹，甚至有几滴墨水掉在了地板上，像是墨迹还没干就飘起来了。

阿不思的目光落在埃姆里斯身上，第一次这么仔细地打量对方。他现在的样子，确实像传说里的魔法王子——除了少了顶帽子和法杖，不过书架顶上倒是靠了根落灰的法杖。老头既威严又疯癫，完全符合他对梅林的想象，可阿不思又想起上次他不小心用书拍死了一只蜘蛛，埃姆里斯差点掉眼泪，后来他自己就再也没碰过虫子。

他以前从没好奇过年轻时的梅林长什么样，现在却能从这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看出当年棱角分明的轮廓，还有那双没变过的亮蓝色眼睛——当年肯定是一头乌黑的头发。

他好像第一次真正看到了梅林的真面目。

埃姆里斯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在半空中乱写乱画，像个疯子一样。他嘀咕了一声“糟糕”，挥挥手让那些算式排着队飘回了对应的羊皮纸上，还指着它们警告似的瞪了一眼，生怕这些算式会自己跑到走廊里去。

阿不思抬手，敲了敲门。

埃姆瑞斯猛地一跳，脸色瞬间煞白——比他平时那副病弱样还要白上三分。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朝阿不思招了招手。

“我就知道你还会来找我。”他把桌上散着的纸胡乱归拢到一起，坐回宽大的办公桌后，“进来吧，坐。”

阿不思拖过椅子坐下，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干了，连说话都提不起精神。

“你当初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他开门见山，声音里满是疲惫的叹息。

埃姆瑞斯脸上露出愧疚的神情，手指不安地摩挲着桌角的纸张：“我本来打算说的。可到了最后关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这些事太沉重了，说出来会压垮你。”

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反倒让阿不思心里的疑团越滚越大。这种事明明不可能发生，可眼下的一切又由不得他不信。

“教授，”阿不思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这一次，我希望你能把话摊开了说。不然我这辈子都别想睡安稳觉。”

埃姆瑞斯扯了扯嘴角，露出个自嘲的笑：“也是时候给你做个正式的自我介绍了。”他探过身，伸手握住阿不思那只没什么力气的手，“我是埃尔多的梅林，听候差遣。”

阿不思差点笑出声——梅林啊，这可是史上最家喻户晓的名字，哪里还需要额外解释？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就那么张着嘴，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就算心里早有猜测，从对方口中亲耳听到，还是让他如遭雷击。

梅林似乎以为他还在等什么补充说明，有些局促地挠了挠头。

“我本来应该告诉你我的姓氏，”他的声音带着点窘迫，“可我没有姓氏。我之前好像提过，我出身农户。”

“你提过。”阿不思含糊地应着，心里乱糟糟的，“算是吧。”

两人对视着，空气里弥漫着尴尬的沉默。

就在这时，埃姆瑞斯摊开的手稿上，一只用炭笔画出来的护树罗锅突然活了过来，吱溜一下就想往桌下窜。埃姆瑞斯眼疾手快，用拇指和食指捏住这只二维的小东西，把它按回纸上。那护树罗锅被按回去后，还气鼓鼓地叉起了胳膊。

“真是的……”埃姆瑞斯低声抱怨着，把整叠手稿塞进办公桌的抽屉里，“阿不思，说实话，你该庆幸自己没被魔法折腾得神志不清。我这一千多年来，净跟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打交道了！”

“你为什么要窝在霍格沃茨教书？”阿不思突然脱口而出，“以你的能力，明明可以去做更多惊天动地的大事！”

“我做过！”埃姆瑞斯猛地抬手，语气里带着压抑的烦躁，“不是我自夸，我确实做过不少堪称神迹的事。可你看看结果呢？我没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不知道当初为什么会觉得自己能做到。我认识的人都死了，不管我阻止过多少场战争，新的战火总会在某个角落重新燃起。有时候啊，‘惊天动地’根本没用。”

阿不思叹了口气，往椅背上一靠，摇了摇头。他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好吧，梅林教授。就算是赔罪，你也得给我讲几个有意思的故事吧？”

梅林咧嘴笑了，眼里的阴霾终于散了些。

第1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