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吧台前,安吉尔斜倚着身子,琥珀色的酒液在杯壁上转了一圈,顺着他指节滴落在木质台面上。他盯着大堂里翻涌的混乱,嘴角勾起一抹促狭的笑,撞了撞身旁那位地狱公主的胳膊。
“那对小情侣怎么样了?成了没?”
查理连头都没抬,肩膀往吧台里缩得更深,活像要把自己嵌进木头里。她闷哼一声,好不容易才把脸从冰凉的台面上挪开,眉头拧成了疙瘩,眼神恶狠狠地剜着木纹。厨房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震得杯子都跳了跳。
安吉尔见她这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心里那点看热闹的兴致也散了。他把酒杯往台上一放,弯腰凑过去,想看看这位临时酒友的脸。
“嘿,没事的。”
话刚出口他就差点起鸡皮疙瘩——这语气这措辞,简直跟瓦姬特一模一样。他抬头扫了眼空荡的大堂,心里吐槽那只走路带风的塔可女人跑哪去了,这种时候不该是她来当和事佬吗?
“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俩货的德行,打打闹闹一阵自己就和好了。”
安吉尔尽量放软语气,可对上查理那双湿漉漉的小狗眼,还是忍不住想叹气。这丫头每次搞不定事就拿这眼神看他,谁顶得住啊。
他转头看向吧台后的赫斯克,眼神活像条离了水的鱼,满是求救的意味。还好老酒鬼给了他一个“我懂你”的歪笑,那眼神像是见过太多破事,反倒生出点纯粹的善意。赫斯克挥爪示意他一边去,自己往前凑了凑,打算听听这位很少来他酒吧吐苦水的公主到底烦什么。
“公主殿下,烦心事说来听听?”
赫斯克拿起安吉尔喝剩的酒杯,里面只剩几块融化得差不多的冰碴子,在杯底转来转去。
“我——”
查理刚开口就又垮了脸,语气里带着点破罐破摔的怨气,手指狠狠抓着自己的头发,力道大到赫斯克都怕她把头发薅下来。
“他们吵个没完!”
她终于抬头,直勾勾地盯着赫斯克,声音里带着点崩溃。
赫斯克没法反驳。自从上次击退了天界的清剿队,那俩货就开始了无休止的争吵。每次都是路西法逮到广播恶魔独处的时候发作,至于原因?鬼知道!他俩把那点破事捂得严严实实,每次都凑在一块咬耳朵,话里带刺,直到路西法先绷不住,阴着脸摔门走人,踩着夸张的大步从厨房冲上楼——就像现在这样。
“唔,”赫斯克凑过去,像是要跟她分享什么秘密,“你不是最会想那些花里胡哨的点子吗?”
他直起身,抬头看着天花板琢磨了几秒,“要不,把他俩关一屋里,什么时候和好什么时候放出来?”
说完他就后悔了。
查理居然眼睛一亮,瞬间来了精神。
他这破嘴,怎么就管不住呢?
“赫斯克!这主意太妙了!”
查理猛地从高脚凳上弹起来,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笑得眼睛都弯了,“我就把他俩锁一屋,看他们还怎么吵!”
她顿了顿,又有点不确定地看向赫斯克,“你说他俩会乖乖听话吗?”
事实证明,他俩会的——尤其是在查理终于爆发,把他俩堵在门口吼出“要么和好要么滚蛋,滚多久看你们吵多久”之后。
于是现在,路西法和阿拉斯托被关在了同一间房里,气氛尴尬得能拧出水。
阿拉斯托简直要笑出声了。
谁能想到,一直是路西法追着他找茬,这次居然是他故意调整了日程,就为了逮住这位地狱之王独处。现在倒好,查理亲手把她爹送进了他的地盘,还美其名曰“促进和解”。
这丫头可真是送了份大礼。
他俩的争吵之所以从没被别人撞破过,哪怕路西法平时咋咋呼呼,也不是没有原因的。上次合唱的时候,阿拉斯托就从路西法的歌词里听出了点不一样的东西——那点藏在傲慢底下的悸动,简直像熟透的果实,诱人得他忍不住伸手去摘。
他会故意擦肩而过时蹭到路西法的肩膀,会在对方耳边压低声音说“失陪了,陛下”,会用指尖轻轻划过对方的后背。就为了看路西法那张骄傲的脸涨成通红,然后恼羞成怒地摔门而去。
以前他也就只能做到这一步,浅尝辄止的挑逗,点到即止的暧昧。可现在不一样了,整个房间只有他们两个,没有旁人打扰。
路西法的眼神躲躲闪闪,显然也知道自己现在有多被动。
“你别打什么歪主意!”
路西法猛地后退几步,贴到了房间的另一头,像是要和他划清界限。
“陛下这话从何说起?”
阿拉斯托脸上挂着无辜的微笑,双手规矩地背在身后,站姿笔挺得像个恪守礼节的贵族。
“那边是你的地盘,这边是我的!不准越界!”
路西法厉声喝道,像是在地上画了条无形的线。可阿拉斯托偏要越过去,他从阴影里闪身而出,凑到路西法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硫磺味。
“怎么,陛下怕了?”
阿拉斯托的语气带着点戏谑,故意装出失望的样子。他感觉到路西法的身体僵了一下,不知道是因为他的呼吸拂过脖颈,还是因为他的指尖正顺着对方的脊柱慢慢往上爬。
他只知道,路西法那副被挑逗得眼神迷离的样子,实在太值得珍藏了。对方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躲闪着,却又忍不住往他身上瞟。
不过很快,路西法就又找回了那点帝王的体面,那双带着情欲的眼睛只在阿拉斯托脸上停留了一秒,就被一层故作镇定的面具盖住。可那层面具下藏着的慌乱和悸动,还是顺着他语无伦次的抱怨泄露了出来,最后又变回那个恼羞成怒、落荒而逃的样子。
阿拉斯托看着对方躲到墙角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游戏,才刚刚开始。
这次不会再让他攥着那点可怜的体面了。
阿拉斯托盯着天花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他陷在路西法的温柔里太久了——久到数不清有多少个清晨,他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那位地狱之王系着可笑的粉色围裙,一边跟着收音机哼歌一边颠着平底锅煎松饼,蓬松的金发随着歌声左右摇晃。
也数不清有多少次,路西法以为没人看见时,那双鎏金的眸子会在他身上来回流连,带着近乎虔诚的炽热。深夜里,路西法会坐在他床边,用那双总是带着薄茧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缝合他背上的天使伤,一针一线把碎掉的他拼回原样,呼吸轻得像羽毛。还有一次,忙到后半夜的魔王实在撑不住,就那样趴在他腿上睡着了,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毫无防备的样子,美得让人窒息。
那些藏不住的关心,那些过分的在意,那些快要漫出来的好感……终于在这一刻攒成了一团烧得他心口发疼的野火。他要让这位地狱之王承认,他们之间早就埋下了种子,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让他认。
路西法的呼吸猛地顿住了。
阿拉斯托的手已经落在了他的腰上,指腹轻轻按着他腰线的弧度。
他没说话,既没反抗也没顺从,就像被按下了静止键,连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怎么了,路西?”阿拉斯托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刻意的沙哑——他太清楚,这位肤如凝脂的魔王最吃这一套。
他耐心等着对方点头,目光却像无形的绸缎,一寸寸描摹过路西法的轮廓,手指还在他腰侧画着圈,只在看向对方脸的那一秒,眼神暗了暗。
突然,收音机里的浪漫曲调猛地掐断,发出刺耳的杂音,像唱针刮过黑胶唱片的声响。
阿拉斯托的手瞬间收了回去,背在身后,人也退到了房间另一头。
原因很简单——路西法泛红的脸颊上,眼线混着眼泪晕开了两道深色的痕。
“是要待在这边对吧?”阿拉斯托语气平淡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甚至饶有兴致地打量起自己这半边房间,嘴角噙着笑,半眯着眼,好像这房间和地狱酒店里其他房间有什么不一样似的。
路西法没法再看下去了。
他现在简直浑身都不对劲,尤其是在这种和心上人独处的时刻——他是真的爱上这个恶魔了,可对方却还是老样子,把他的感情当玩具,撩拨得他心乱跳,转头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上次这样是什么时候?好像是查理出生之后,两百多年了吧?他早就忘了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可阿拉斯托让他重新尝到了,转头又把他狠狠摔回冰冷的现实。
他还记得自己在阿拉斯托腿上睡着时,对方曾轻轻梳过他的头发,可第二天又会在所有人面前装作厌恶他的样子,只在没人的时候才会把他送回床上,甚至还会贴心地掖好被角。转天早上又像没事人一样出现在厨房,看他跟着收音机瞎跳,心情好的时候还会一起疯——可这些温柔全都是假的,都是为了把他推得更远,一遍遍地提醒他,他只是个供阿拉斯托解闷的游戏。
凭什么?
他招谁惹谁了?
路西法死死盯着地板,像个闹脾气的小孩,眼泪根本止不住,糊了满脸。
“你……”他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话刚出口就卡在喉咙里,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问,“你到底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他不想让声音抖得这么厉害,不想显得这么脆弱,可控制不住。他更不想爱上眼前这个恶魔,不想体会这种心如刀绞的感觉,更不想在他们好不容易有机会独处的第一个小时,就把一切都搞砸。
对面传来收音机的白噪音,刺啦刺啦的,越来越响。
这可不是他预想中的反应。
他以为阿拉斯托会笑他,会把他那点残存的念想碾得粉碎,甚至会一条条数出讨厌他的理由。可对方什么都没说,只听见鹿角裂开的脆响,阿拉斯托的角猛地变长变尖,眼睛变成了旋转的收音机表盘,嘴角的笑容也变得锋利起来。
直到路西法忍不住吸了下鼻子,那刺耳的白噪音才突然消失。阿拉斯托的眼神软了下来,像是终于看清了他的样子。
他到底是哪里没做好?那些深夜里的缝合,那些清晨的陪伴,那些藏在玩笑里的告白……难道这位地狱之王全都没看见吗?还是说,他故意装没看见?
行。那就换个方式。不是用撩拨让他脸红心跳,而是用最熟悉的方式,让他重新想起那些藏在日常里的温柔。
阿拉斯托抬手打了个响指。
一段熟悉的前奏在房间里响起。
「狂风卷过,天色灰蒙」
路西法终于抬起头,眼里还蒙着一层水汽,带着茫然又委屈的神情。阿拉斯托没说话,只是抬手对着床打了个响指,那张占了房间一半的大床瞬间被吸进了一个黑色的传送门里,空出了整片地毯。
他跟着歌声唱了起来,声音低沉又温柔:「山峦沉默,昼夜更迭」
路西法的心猛地一缩。他太喜欢阿拉斯托的声音了,就像以前无数个清晨,他端着温热的咖啡等在厨房,听阿拉斯托跟着收音机哼歌的样子。
「我想将她拥入怀中」
路西法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抓住了那双红黑相间的手。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在跟着唱,只是顺着那熟悉的旋律,任由阿拉斯托把他拉到房间中央。
「我从未说出口,她的笑容温暖了我的灵魂」
阿拉斯托握住他的手,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歌曲的间奏响起,他轻轻带了下路西法的腰,两人开始随着节拍摇晃起来。
「草莓色的月亮啊,无需理由,六月如期而至,开启新的季节」
路西法熟练地跟着他的脚步,每一个转身,每一次抬脚,都和以前无数次在厨房里的即兴舞蹈一模一样。他看着阿拉斯托的笑容,那笑容渐渐变得柔和,和第一次让他心动时的样子重合。
「现在正是时候——坠入爱河~」
阿拉斯托的歌声在房间里回荡,路西法的眼泪终于停了。他看着眼前的恶魔,突然觉得,也许那些温柔不是假的。
阿拉斯托从未唱过这段。
他的嗓音甜得像融化的蜂蜜,揽着路西法的腰肢将人带向倾斜,额头几乎要贴在一起,呼吸缠成一团。路西法避无可避,只能撞进他的眼眸里——那双红色的瞳孔里盛着纯粹得近乎滚烫的爱意,仿佛他怀里抱着的不是地狱的君王,而是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藏。
踢踏,旋转,阿拉斯托的歌声再度扬起:“我越攀越高,向着我的草莓月亮!”
他猛地收紧手臂,两人的胸膛撞在一起,隔着衣料都能感觉到彼此的心跳。阿拉斯托微微低头,额头抵着路西法的,十指再度交缠,任由歌声流淌在两人之间。他想用这片刻的温柔让对方明白一件事——他永远不会恨路西法,早在某个时刻,他就已经决定要爱上对方。
所有的疑虑都被驱散,阿拉斯托的声音放得更轻,像是只属于他们两人的秘密:“看来我们在交往了。”
路西法忽然觉得,那些清晨幽会时在收音机里听过无数遍的甜歌,此刻忽然有了不一样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他心上,烫得他指尖发麻。
他抬起手,抚上阿拉斯托的脸颊,吻了上去。这个吻轻柔又珍重,是他们两人都未曾体验过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