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黏在鬓角，带着江南特有的湿冷。陆承安一路向南奔逃，怀里的《青萍录》像是揣着一团温火，驱散了些许寒意，却也时刻提醒着他身后的追兵。他不敢走官道，专挑荒僻的小径穿行，身上的藏青风衣早已被雨水浸透，沾满泥点，虎口的旧伤被雨水泡得发白，隐隐作痛。
奔到暮色四合时，前方终于出现一片水域——那是连通江南水乡的漕运支流，水面雾气氤氲，岸边泊着几艘破旧的乌篷船，一个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摆渡人正坐在船头抽烟，烟杆在暮色里泛着点点红光。
“摆渡人！”陆承安心头一喜，快步跑过去，“麻烦送我到对岸，多少钱都行！”
摆渡人缓缓抬起头，斗笠的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嘴角一道浅浅的疤痕。他瞥了一眼陆承安怀里的《青萍录》，声音沙哑如老木摩擦：“你要去的，不是对岸。”
陆承安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抱紧书：“你什么意思？”
“‘泽水为引’，”摆渡人吐出一口烟圈，烟圈在雾气里散开，竟化作一片小小的青萍虚影，“青萍生于泽，而非岸。你抱着书找官道，找渡口，永远到不了想去的地方。”
陆承安瞳孔骤缩：“你也知道‘萍心’的秘密？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摆渡人拿起船桨，轻轻一点岸边的青石，乌篷船便飘到陆承安面前，“上船吧，我带你去该去的地方。但记住，水路凶险，不仅有‘焚书’的人，还有三百年前就守在这儿的东西。”
陆承安犹豫了一瞬，看着身后延伸向黑暗的小径，追兵的脚步声似乎就在耳边回响。他咬了咬牙，弯腰钻进乌篷船，船身轻轻一晃，摆渡人便划着桨，将船驶入茫茫雾气中。
乌篷船的船篷很低，刚好能遮住头顶的雨丝。陆承安靠在船壁上，借着船头微弱的油灯，低头看向怀里的《青萍录》。封面的青萍纹路不知何时又亮了起来，银丝般的藤蔓顺着书页蔓延，在纸面上勾勒出一幅简易的水路图，图上用朱砂点了一个红点，像是目的地。
“这是……青萍阁的旧址？”陆承安轻声道。
“是‘萍心’的所在。”摆渡人划桨的动作不停，声音透过雨雾传来，“三百年前，青萍阁就建在这片泽地中央的小岛上，四面环水，只有熟悉水路的人才能找到。苏阁主当年设下‘泽水为引’的规矩，就是为了挡住心怀不轨之人。”
陆承安摩挲着书页上的水路图：“那你为什么要帮我？”
摆渡人沉默了片刻，烟杆在船舷上磕了磕，火星溅落水中，瞬间熄灭：“我欠苏阁主一个人情。三百年前，若不是他出手相救，我早已成了水中枯骨。”
陆承安心头一震：“你活了三百年？”
“算是吧。”摆渡人轻笑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沧桑，“我是这片泽地的水神，守着青萍阁的旧址，也守着苏阁主留下的嘱托——等真正的守阁人带着《青萍录》归来，便引他去见‘萍心’。”
话音刚落，船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水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水下快速游动，撞得船底“咚咚”作响。油灯的火苗剧烈晃动，映得船壁上的影子忽大忽小，一股腥气顺着船缝钻了进来，令人作呕。
“来了。”摆渡人眼神一凝，将烟杆扔在船上，双手握紧船桨，“是‘焚书’的人养的水煞，专能在水里追踪目标，嗅觉比狗还灵。”
陆承安探头看向船外，雾气里隐约浮现出几团黑影，在水面下快速穿梭，黑影的轮廓像是放大了数倍的鲶鱼，却长着密密麻麻的触须，触须拍打水面，溅起阵阵水花。
“坐稳了。”摆渡人低喝一声，船桨猛地插入水中，乌篷船像是离弦的箭一般，在水面上飞速滑行，避开了一道从水下袭来的触须。那触须擦着船底划过，带出一串火花，船底的木板竟被划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水下的水煞被激怒了，发出尖锐的嘶鸣，声音穿透水面，震得人耳膜发疼。更多的触须从水下伸出，密密麻麻地朝着乌篷船抓来，有的缠住了船桨，有的拍向船篷，眼看就要将小船撕碎。
陆承安下意识地将《青萍录》护在胸口，就在这时，怀里的书突然剧烈颤动起来，封面的青萍纹路爆发出耀眼的绿光，绿光穿透船篷，直射水面。那些水煞一碰到绿光，就像是被烈火灼烧一般，发出凄厉的惨叫，触须瞬间蜷缩、发黑，沉入水中。
“这是……”陆承安愣住了。
“是苏阁主留在书里的灵力。”摆渡人趁机加快划桨速度，乌篷船冲破雾气，前方隐约出现一座小岛的轮廓，岛上林木葱郁，在夜色里像一头蛰伏的巨兽，“青萍阁的灵力能克制一切邪祟，‘焚书’的人以为养几头水煞就能拦住你，太天真了。”
船行至岛边，摆渡人将船停在一片浅滩上，岛上的树木散发着淡淡的清香，驱散了水煞的腥气。雨不知何时停了，月亮从云层后探出头，洒下清辉，照亮了岛上的路径。
“到了。”摆渡人转身看向陆承安，斗笠下的目光变得郑重，“顺着这条小路往上走，就能看到青萍阁的遗址。‘萍心’就在遗址的正殿之下，但能不能打开，全看你有没有苏阁主认可的‘诚意’。”
陆承安站起身，刚要迈步，突然想起什么，回头问道：“沈砚……他会没事吗？”
摆渡人嘴角的疤痕动了动：“那位古籍修复师，身上有股很干净的灵力，与《青萍录》相契。‘焚书’的人伤不了他，只是他暂时脱不了身，会被引去另一条线索。”他从怀里掏出一枚青萍形状的玉佩，递给陆承安，“若遇到危险，捏碎这枚玉佩，我会赶来。”
陆承安接过玉佩，玉佩冰凉温润，上面的纹路与《青萍录》封面的青萍纹一模一样。他握紧玉佩，点了点头，转身踏上了岛上的小径。
小径两旁的树木枝繁叶茂，月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突然开阔起来，一座残破的阁楼出现在眼前——青萍阁的遗址比想象中保存得完好，木质的梁柱虽已腐朽，却仍能看出当年的宏伟，正殿的匾额上，“青萍阁”三个大字依稀可辨，只是被岁月侵蚀得有些模糊。
陆承安走到正殿门口，推开虚掩的木门，门轴发出“吱呀”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正殿里空荡荡的，只有中央的地面上，刻着一个巨大的青萍图案，与《青萍录》封面上的纹路完全吻合，只是图案的中心，有一个凹陷的凹槽，像是少了什么东西。
他将《青萍录》放在凹槽里，书刚一接触地面，整个青萍图案就亮了起来，绿光顺着纹路蔓延，照亮了整个正殿。紧接着，《青萍录》自动翻开，书页上的朱砂小字飞速流转，最终汇聚成一行大字：“以血为证，以魂为契，萍心自开。”
陆承安愣住了，他看着自己虎口的旧伤，又看了看青萍图案中心的凹槽——难道所谓的“诚意”，是要以血为祭？
就在这时，正殿外突然传来脚步声，伴随着青铜面具男阴鸷的笑声：“陆承安，你果然找到了这里。多谢你替我解开‘泽水为引’的谜题，现在，把《青萍录》交出来吧！”
陆承安猛地回头，只见青铜面具男带着十几个黑衣人站在门口，个个手持弯刀，眼神凶狠。而更让他心惊的是，青铜面具男的手里，竟押着一个人——沈砚！
沈砚的衣衫有些凌乱，嘴角带着血迹，显然是经过了一场打斗，但他的眼神依旧平静，看到陆承安，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冲动。
“你把他怎么样了？”陆承安握紧拳头，怒火中烧。
青铜面具男冷笑一声，用弯刀抵住沈砚的脖颈：“他倒是硬气，被我们抓住后宁死不吐露你的下落，还好我料到你会来青萍阁旧址。现在，要么你把《青萍录》和‘萍心’的秘密交给我，要么，我就杀了他！”
沈砚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别听他的，‘萍心’的秘密绝不能落入他手中。陆承安，记住你父亲的嘱托，守住《青萍录》！”
青铜面具男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弯刀又逼近了几分，沈砚的脖颈上已经渗出了一丝血痕。
陆承安看着沈砚，又看着怀里的《青萍录》，心中天人交战。他知道，若是交出书，三百年前的悲剧将会重演；可若是不交出，沈砚就会当场殒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青萍录》突然剧烈颤动起来，封面的青萍纹路爆发出刺眼的绿光，一道绿色的光柱从书中射出，直指青铜面具男。青铜面具男猝不及防，被光柱击中，发出一声惨叫，手里的弯刀“哐当”落地，整个人连连后退。
沈砚趁机挣脱束缚，冲到陆承安身边，拉住他的手：“快！‘以血为证’，只有你的血能打开萍心，别犹豫！”
陆承安咬了咬牙，抬手将虎口的旧伤咬破，鲜血滴落在《青萍录》的书页上。鲜血刚一接触纸面，就被书页迅速吸收，青萍图案的绿光瞬间暴涨，正殿的地面开始剧烈震动，青萍图案中心的凹槽缓缓下陷，露出一个通往地下的阶梯。
“萍心开了！”陆承安又惊又喜。
青铜面具男缓过劲来，怒吼着冲了过来：“给我拦住他们！”
黑衣人一拥而上，沈砚捡起地上的一根断木，挡在陆承安身前：“你快走！我来挡住他们！”
“我不能丢下你！”陆承安红了眼眶。
“这不是丢下，是托付。”沈砚的眼神坚定，“你带着《青萍录》下去，揭开三百年前的秘密，为你父亲报仇，也为所有守护青萍阁的人讨回公道。我会想办法脱身，在下面等你！”
地面震动得越来越厉害，阶梯两旁的石壁开始脱落石块。陆承安知道不能再犹豫，他深深看了沈砚一眼，转身顺着阶梯往下跑去。怀里的《青萍录》发出温暖的光芒，照亮了前方的黑暗，书页上，新的字迹正在缓缓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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