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区的晨光带着雨后的清润，斜斜照在观古斋的断壁残垣上。烧焦的木梁、散落的书页、碎裂的瓷瓶，将这间守了十年的铺子衬得满目疮痍。沈砚站在门槛外，看着被劈成两半的案几，看着塌了一角的书架，眼底掠过一丝怅然，却又很快被坚定取代。
陆承安拎着一捆新木料跟在身后，肩上还扛着一卷油纸，油纸里裹着从市集淘来的桐油和麻绳。“先把案几修好，再补好屋顶的破洞。”他放下木料，指了指后院的工具棚，“我看那里还有些祖父留下的榫卯构件，应该能派上用场。”
沈砚嗯了一声，弯腰拾起地上的竹镊子。镊子的尖端有些弯曲，却是他最称手的工具。他想起那个雨夜，煤油灯摔在门板上的火光，想起黑衣人翻箱倒柜的嘈杂，想起自己握着镊子与他们周旋的模样，指尖轻轻摩挲着镊子上的纹路。
两人一言不发，埋头收拾残局。陆承安力气大，负责搬运梁柱、修补屋顶；沈砚心思细，将散落的古籍一一拾起，分类整理，那些被雨水浸湿的书页，被他小心翼翼地铺在晒台上，等着晨光将它们晾干。
忙到日头偏西，观古斋的前堂总算有了些模样。新换的案几稳稳立在原处，屋顶的破洞被油纸苫好，书架虽少了几层隔板，却也齐齐整整。沈砚从木箱里取出祖辈传下的水苔纸，又拿出熬好的糨糊，开始修复那些破损的古籍。
陆承安坐在一旁，翻看着摆渡人给的藏书分布图，指尖落在江南西泠的一个红点上。“这里标注着‘墨荷轩旧藏’，据说藏着一本宋代的《金石录》残卷，是青萍阁当年流失的珍本。”他抬头看向沈砚，“我们先去这里？”
沈砚正用竹镊子将水苔纸嵌进一页《茶经》的残损处，闻言抬眼，目光落在分布图上：“西泠离这里不远，不过墨荷轩的主人据说脾气古怪，从不肯见外人。想拿到《金石录》，怕是要费些周折。”
“总要试试。”陆承安将图纸折好，揣进怀里，“苏阁主说，文脉要靠人传。这些散落的珍本，若是落在焚书余孽手里，才是真的可惜。”
话音未落，观古斋的铜铃突然叮当作响。
两人同时抬头，只见门口站着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背着一个布包，手里捧着一本泛黄的线装书，脸上带着几分怯生生的神色。“请问……这里是观古斋吗？”少年的声音细细的，“我家有本祖传的旧书，被虫蛀了，想请老板修一修。”
沈砚放下手里的工具，起身迎了上去：“进来吧。”
少年走进铺子，看到收拾一新的前堂，又看了看满地的古籍，眼睛亮了亮。他将怀里的书放在案几上，那是一本明代的《诗品》，书页被虫蛀得千疮百孔，封皮也掉了一角。“我叫阿笙，家住巷口。听爷爷说，观古斋的沈老板修书的手艺，是老城区最好的。”
沈砚拿起《诗品》，指尖拂过虫蛀的痕迹，眼底泛起一丝暖意。他想起自己年少时，跟着祖父学修书的模样，也是这般，捧着一本残破的古籍，小心翼翼，满心敬畏。
“这书能修。”沈砚笑道，“不过要些时日，你先放在这里。”
阿笙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案几上的《青萍录》上，眼睛瞪得更大了：“这本书的纹路……好特别。”
陆承安下意识地将《青萍录》往怀里收了收，沈砚却摆了摆手，将书推到阿笙面前：“喜欢便看看，不过要轻些。”
阿笙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刚触碰到封面的青萍纹路，就惊呼出声：“它……它在发热！”
沈砚与陆承安对视一眼，眼底皆是惊讶。那青萍纹路泛着淡淡的绿光，竟比往日更亮了几分，像是在回应少年的触碰。
“这孩子……”陆承安低声道。
沈砚微微颔首。他修了十年古籍，见过无数人触碰珍本，却从未见过有人能引得《青萍录》生出这般反应。阿笙的身上，似乎藏着一股与古籍相通的灵气。
阿笙捧着《青萍录》，翻了几页，突然指着其中一行字道：“这句‘心之所向，素履以往’，我爷爷也常说。”
沈砚心头一动，问道：“你爷爷是做什么的？”
“爷爷以前也是修书的，”阿笙的神色黯淡了几分，“不过去年过世了，铺子也关了。”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洒在案几上的《青萍录》上，绿光与金光交织在一起，暖得人心头发烫。沈砚看着阿笙专注的模样，突然笑了：“阿笙，你愿不愿意跟着我们学修书？”
阿笙猛地抬头，眼睛亮得像星星：“真的吗？”
“当然。”沈砚指了指满屋子的古籍，“观古斋的门，永远为喜欢古籍的人敞开。”
陆承安看着眼前的一幕，嘴角也扬起了笑意。他想起苏阁主说的“文脉永续”，原来传承从不是一个人的事，而是一群人的坚守。
暮色渐浓，沈砚点上煤油灯，灯火摇曳，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案几上，《青萍录》的青萍纹路静静闪烁，像是在见证着新的故事，缓缓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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