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的数学竞赛集训拖堂了。王老师指着黑板上的复变函数拓展题，眼镜片后的眼睛扫过台下五个学生：“这是去年国家队选拔的加试题，有思路的可以试试。没思路的…也再想想，六点前交草稿。”

楚清衍坐在第一排正中，草稿纸上已写满流畅推导，笔尖悬在最后一行等式上方。窗外天色从橙红转为暗紫，实验楼挨着操场，远处架子鼓底鼓声像心跳一下又一下。他笔尖落下写下结论，起身交稿时墙上时钟指向五点五十八分。“不错。”王老师看了看解答，难得露出笑意，“思路清晰，跳过了常见的弯路。下周末模拟考保持这个状态。”楚清衍点点头收拾书包，笔袋、竞赛习题册、保温杯依次放入，最后触到物理笔记本里翘起的海报边缘。这时王老师又叫住他，“明天周末别刷题太晚，适当放松，弦绷太紧会断。”楚清衍怔了半秒，点头“知道了，谢谢老师”。

走出实验楼时天已全暗，校园路灯次第亮起。通往礼堂的林荫道上人影稀疏，艺术节开幕式七点开始，此刻六点十分。楚清衍习惯计算时间步行到礼堂需六分钟，若去食堂排队至少二十分钟赶不上七点，而胃里正传来规律的轻微空洞感他通常五点四十吃晚饭。脚步却依然朝礼堂方向，离得越近音乐声越清晰，不再是零散试音，而是完整段落电吉他撕裂空气的 riff、贝斯沉厚低音线、鼓点密集如雨，还有清亮带沙质的男声唱“在规则画好的格子里奔跑，以为世界是张不会皱的考卷……”。声音透过门缝渗出来，他在侧门停下，虚掩的门漏出暖黄光和震动声浪，握住冰凉门把停顿两秒推开。

声浪扑面而来。礼堂只开舞台灯和工作灯，空旷观众席隐在昏暗里，舞台上亮得灼眼。四人乐队鼓手贝斯手吉他手，还有立麦前的墨星淮。他没穿校服，旧黑 T 恤袖口卷到肘部露出流畅小臂，深色牛仔裤配帆布鞋，头发比几天前乱些被灯光染上金边。闭着眼扶麦架，一手随节奏虚划，身体随鼓点微晃，灯光切割他脸庞明暗，下颌线绷紧放松喉结随歌声滚动。楚清衍站在侧门阴影没动，直到“可我偏要踩出线外，偏要问如果火不取暖只燃烧——你敢不敢看？”最后一句拔高撕裂，所有乐器骤停，只剩墨星淮清唱尾音在空荡礼堂回荡几秒。

“好！”鼓手敲镲，“星淮，第二段主歌进鼓给个明显点头信号，我怕跟不准。”

“行。”墨星淮弯腰拿水瓶灌几口，水珠顺下颌滴落滑进领口，随意抹嘴抬眼目光准确投向侧门，“哟，真来了？”

楚清衍站在阴影看他踩过道地毯走来，舞台光从背后照来拉出长影延伸至脚边。

“集训刚结束。”楚清衍声音在寂静里清晰，音乐停了只剩远处鼓手调试踩镲的咔嗒声。

“吃饭没？”墨星淮已到面前，比走廊那次更近，楚清衍看清他额角细汗和 T 恤领口被汗浸深的圈痕，薄荷混阳光味里多了舞台灯光灼烤后的干燥木屑气息。

“没有。”

“正好。”墨星淮回头喊，“阿哲！把我书包拿来！放调音台旁！”鼓手应声拎黑双肩包跳下舞台跑来。墨星淮接过翻出透明保鲜盒，码着整齐紫菜包饭，“我妈做的非要我带，说排练消耗大。”他打开盖子塞给楚清衍，“尝尝，金枪鱼黄瓜的，没放沙拉酱——猜你不爱吃腻的。”

楚清衍捧着保鲜盒愣住，塑料盒壁带着凉意，紫菜包饭切面工整像排列有序的数学公式。

“我……”

“观众福利。”墨星淮打断他，“去坐着吃，别站着。我们还得再排一遍。”说完转身跳下舞台几步上台，从吉他手手里接过电吉他挂上，拨片在手指间转一圈，对调音师比手势。

楚清衍在原地站几秒走到第一排正中坐下，放下书包打开保鲜盒拿起一块咬下去，米饭微凉柔软金枪鱼鲜咸黄瓜清爽，味道很好。舞台上墨星淮调试效果器忽然抬头看他，“对了，那道题。”

楚清衍抬头。

“就我鞋印踩上去的那道。”墨星淮手指拨琴弦发出清亮泛音，“球面上四点共圆的证明，你后来做出来了？”

楚清衍咀嚼停顿咽下食物，“那是立体几何与球面三角的结合。辅助线应该添加在过球心的大圆平面上，而不是在球面本身。”

墨星淮歪头笑了，“听不懂。不过，你解题的样子——”他手指在琴颈滑过和弦，“挺酷的。”

吉他手在旁边笑出声，“星淮，你撩人能不能挑时候？还排不排了？”

“排，当然排。”墨星淮收回目光拨片划过琴弦强烈 riff 再次炸开，“来，从第二段主歌进副歌，这次都给我往狠了砸！”

音乐轰鸣，楚清衍安静坐第一排中央震耳欲聋声浪中一口口吃完整盒紫菜包饭。灯光狂舞墨星淮身影在光影中跳跃旋转嘶吼，声音时而刀锋锐利时而夜色沉缓，他看着听着手指无意识摩挲保鲜盒光滑边缘。排练六点四十分结束，灯光师调试主灯学生会进场布置背景，墨星淮放吉他进琴盒和成员说几句跳下舞台朝他走来。

“怎么样？”他额发全湿随手往后一捋露出光洁额头。

“很吵。”

墨星淮大笑，“就这评价？我可是留了最好的位置给你。”

“但能量密度很高。”楚清衍语气依旧平静，“编曲利用声波干涉原理制造空间感，副歌频率分布避开人耳敏感区间，所以响度大却不易疲劳。”

墨星淮笑容凝住变成饶有兴味的讶异，盯他几秒慢慢咧嘴，“楚清衍，你这个人——”

“谢谢你的食物。”楚清衍站起身递还空保鲜盒，“我该去吃饭了。”

“等等。”墨星淮没接盒子从裤兜掏手机，“加个微信。”

楚清衍看着他。

“下次排练还有吃的叫你。或者你哪天数题做腻了想听听能量密度很高的噪音，随时。”他晃晃手机屏幕亮起锁屏是舞台剧照他跃在半空吉他如剑，“前排观众”备注。

远处学生会喊墨星淮确认海报位置。楚清衍沉默片刻从书包侧袋拿出黑色直板机点开微信二维码递过去。墨星淮扫码发送好友申请，楚清衍操作完收起手机。

“通过了。”

“行。”墨星淮终于接过保鲜盒，手指无意擦过楚清衍指尖带着弹琴薄茧和汗湿温热，“晚上演出真不来看？七点开始八点半结束，不耽误晚自习。”

楚清衍看礼堂墙钟六点五十分。

“我晚自习要整理今天集训错题。”

“哦。”墨星淮应声听不出情绪，深棕色眼睛在舞台余光里黯一瞬又被笑意点亮，“那回见，学习委员。”

“楚清衍。”楚清衍纠正。

“知道。”墨星淮转身背对他挥手，“楚、清、衍。名字好听，像道几何题。”他大步走向舞台被灯光师拉住说话。

楚清衍站空荡观众席过道看他背影融入光海，背起书包从侧门离开。走廊安静音乐被关门外，他走向食堂方向手指在口袋碰手机冰凉边缘，点开屏幕微信多了新对话框，头像手绘火焰昵称“墨”。最新消息五分钟前两条「保鲜盒不用洗，我妈会处理」「下次给你带别的口味」。

楚清衍停下脚步，走廊窗外夜色全降，远处礼堂传来隐约欢呼声艺术节开幕了。他低头看两行字指尖悬屏幕几秒未回复，却取消对话框“消息免打扰”默认设置，继续走向食堂。脚步依旧规律像生命里无数精确规划夜晚，只是今晚空气飘着金枪鱼黄瓜味和薄荷混阳光气息，缠绕呼吸边缘清晰如刚证明的定理。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