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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下十七度的风,裹着无人区的砂砾,像淬了冰的刀子,刮在人脸上生疼。
沈诺蹲在雪地里,指尖触到的冻土硬得像铁。
雪层下裸露出一小片深褐色的泥土,混着些微暗红的渍迹,被寒风冻成了暗痂。
她戴着白手套的手顿了顿,指腹轻轻摩挲过那层痂,抬眼望向远处连绵的戈壁——天是铅灰色的,地是枯黄色的,雪是脏白色的,整个世界都像被人用褪色的滤镜压过,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沈老师,省厅的调令。”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边缘部门的老同事老张,声音裹着哈气,在冷冽的空气里凝成白雾。
他把一份盖着红章的文件递过来,指尖冻得通红,“特侦组那边点名要你,说是……无人区那案子,跟三年前的悬案,手法一模一样。”
沈诺没接。
她的目光还钉在那片冻土上,睫毛上沾着细碎的雪沫,眨眼的频率慢得近乎凝滞。
老张也不催,就站在她身后,看着这个被发配到边缘地带整整三年的女人——三年前,她是省厅最年轻的犯罪心理侧写师,一手微表情分析和现场痕迹还原术,在警界算得上是独一份的绝活。
三年前,一场连环凶案的侧写失误,导致她的搭档,也是她的师兄,在抓捕行动中牺牲,尸骨至今没找全。
从那天起,沈诺就像被抽走了魂。
她主动申请调离核心专案组,来了这个鸟不拉屎的物证归档处,每天对着满屋子的旧案卷宗,一待就是三年。
风又大了些,卷起地上的雪沫子,扑在沈诺的侧脸。
她终于收回目光,指尖从冻土上离开,手套上沾了点暗红的粉末。
她捻了捻,那粉末混着泥土的腥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腐烂的甜。
沈诺“知道了。”
她接过调令,指尖碰到纸张的瞬间,微微发颤。
文件上的字不多,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手心发疼。
TNT特侦组,是她这三年来,午夜梦回时最不敢触碰的禁忌。
那是省厅的尖刀部队,专啃最难啃的硬骨头,组里的七个人,个个都是警界的传奇。
而她这个“败军之将”,居然要去跟那群天之骄子并肩作战?
老张叹了口气,递过来一个保温杯,“喝口热水吧,暖暖身子。你这三年……也苦够了。”
沈诺接过杯子,温热的触感透过杯壁传过来,却暖不透她冻僵的指尖。
她低头看着杯口氤氲的白雾,眼前晃过的,是师兄倒在血泊里的样子——那天的风,也像今天这么冷,师兄的血溅在雪地上,红得刺眼,他抓着她的手腕,气若游丝地说:“诺诺,别……别自责……”
别自责。
可这三个字,像一根毒刺,扎在她心里三年,日日夜夜,疼得她无法呼吸。
她攥紧了保温杯,指节泛白。
调令上的最后一行字,是特侦组组长的签名——马嘉祺。
这个名字,她也记得。
三年前的案子复盘会上,他是省厅派来的督查。他没骂她,也没安慰她,只是隔着一张会议桌,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马嘉祺“犯罪心理侧写,从来不是纸上谈兵的猜测。”
马嘉祺“你赌上的,是队友的命。”
那是她听过的,最狠的话。
也是最对的话。
沈诺把调令折好,揣进大衣口袋里。
她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雪,目光重新落回那片冻土。
这里是她待了三年的地方,没有大案要案,没有生死搏杀,只有无穷无尽的旧案卷宗和冷到刺骨的风。
她以为,自己会在这里,把一辈子耗完。
可无人区的那具无名女尸,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把她沉寂了三年的人生,搅得天翻地覆。
沈诺“老张。”
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
沈诺“把三年前那起连环凶案的卷宗,给我调出来。”
老张愣了愣,随即点头:“好。”
沈诺转身,望向省厅的方向。
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仿佛随时会塌下来。
她的脚步很慢,却很稳,每一步踩在雪地上,都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
大衣的口袋里,调令的边角硌着她的手心。她摸了摸,指尖冰凉。
特侦组。
无人区系列案。
三年前的悬案。
还有,那个让她愧疚了三年的,未竟的真相。
她知道,这一去,是万丈深渊。
可她别无选择。
师兄的仇,受害者的冤,还有她自己心里的那道坎,都得有个了断。
沈诺的车,是一辆半旧的越野车,引擎发动时,发出沉闷的轰鸣声。
她把卷宗放在副驾驶座上,厚厚的一摞,压得座椅微微下陷。
她发动车子,后视镜里,老张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漫天风雪里。
车窗外,风啸得更急了。
沈诺踩下油门,车子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冲进了茫茫的风雪里。
她的目光平视着前方,雪粒子打在挡风玻璃上,噼啪作响。
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
她接起来,那边传来一个清冷的男声,语速不快,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马嘉祺“沈诺?”
马嘉祺“我是马嘉祺。”
马嘉祺“特侦组基地,下午三点,全员到齐。迟到一分钟,你就不用来了。”
电话挂断,忙音声在耳边响起。
沈诺握着方向盘的手,又紧了紧。
马嘉祺。
果然还是这么不近人情。
她看了一眼仪表盘上的时间,下午一点半。
距离三点,还有一个半小时。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踩下油门。
越野车的轰鸣声在空旷的公路上炸开,卷起漫天雪雾。
无人区的雪,还在下。
而那片冻土之下,沉睡着的,究竟是冤魂,还是即将苏醒的,更可怕的深渊?
沈诺不知道。
她只知道,这一次,她不能再输了。
绝对不能。
车子越开越快,窗外的风雪越来越大。
铅灰色的天空下,一条笔直的公路,延伸向远方,仿佛没有尽头。
沈诺的目光,落在了副驾驶座上的卷宗上。
卷宗的封皮,已经有些泛黄。
上面写着一行字——20XX年,连环杀人案,悬案。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那行字。
三年了。
她终于,要重新面对这一切了。
风,穿过车窗的缝隙,钻了进来,带着刺骨的寒意。
沈诺打了个寒颤,却没有关窗。
她任由那冷风吹在脸上,让自己保持着最清醒的状态。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一条短信,来自贺峻霖——特侦组的后勤保障员,也是个能说会道的主,不知道从哪里弄到了她的号码。
短信内容很简单。
贺峻霖[沈老师,欢迎归队。基地备了热咖啡,等你。]
沈诺看着那条短信,嘴角,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像是有一丝极淡的暖意,穿透了三年的寒霜,落在了她的心底。
她收回目光,踩下油门,车子的速度,又快了几分。
风雪苍茫,前路漫漫。
一场关于正义与救赎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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