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进入第二周,科目从基础体能转向专业技能。
爆破、排雷、绳索速降、野外急救,每天都有新东西要学。江寒像块干涸的海绵,开始拼命吸收。但真正的转折点发生在第八天。
那天上午是野外生存理论课,陆铮在黑板前讲解如何在无补给情况下获取水源。江寒坐在第一排,笔记本上密密麻麻。他不再觉得这些知识没用,因为王建国偷偷告诉他,陆铮讲的东西,都是从实战中总结出来的,每条都可能救命。
课到一半,尖锐的警报声突然响彻营区。
不是训练用的哨声,而是真正的紧急警报,三长两短,重复循环。
陆铮的话戛然而止。他侧耳听了两秒,脸色骤变:“全体注意!紧急集合!全副武装!两分钟!”
没有解释,没有多余的话。但所有人都从陆铮的表情里读出了事态的严重性。
训练场上,三辆军用卡车已经发动。陆铮站在车旁快速布置:“接上级通报,西南方向十五公里处发生山火,火势正在向林场和村庄蔓延。我们的任务是开辟隔离带,协助群众转移。这不是演练,重复,这不是演练!”
空气瞬间凝固。江寒握紧手中的工兵锹,手心冒汗。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任务。
“登车!”
卡车在山路上颠簸疾驰。车厢里没人说话,只有引擎的轰鸣和装备碰撞的声响。江寒透过帆布缝隙往外看,远处天空有一片不正常的灰黄色烟雾。
“怕吗?”坐在对面的王建国突然问。
江寒摇头,又点头:“有点。”
“正常。”王建国检查着自己的装备,“我爸说,第一次出任务都这样。但真干起来,就没时间怕了。”
十五分钟车程感觉像一个世纪。车停在一片空地上,热浪和焦糊味扑面而来。
眼前的景象让江寒倒吸一口凉气。
整片山坡都在燃烧。火焰像活物一样在树木间跳跃、蔓延,发出可怕的噼啪声。浓烟滚滚上升,遮住了半边天。消防队的几辆车正在远处喷水,但在这样的火势面前,水柱显得杯水车薪。
“一连、二连负责东侧隔离带!三连、四连负责西侧!集训营的,跟我来!”一个上尉站在车顶上指挥。
陆铮把十六个人分成四组:“每组负责清理一片区域,宽度至少十米,把可燃物全部清除。动作要快,火还有半小时就烧到这里!”
江寒和王建国分在一组,还有李卫国和另一个叫陈志涛的兵。他们的区域在一片松林边缘,地上满是干燥的松针和落叶。
“先用工兵锹清理地表,大的灌木用砍刀!”江寒想起理论课上学的内容,率先动手。
四人一字排开,开始奋力清理。工兵锹翻起泥土,掩盖易燃物。汗水很快浸透了作训服,混合着烟灰,在脸上冲出几道黑痕。
半小时后,他们清理出七八米宽的隔离带。但江寒回头一看,心里一沉,按照火势蔓延的速度,这个宽度可能不够。
“继续扩宽!”他喊道。
“江寒!”王建国突然指着西侧,“你看!”
一股火舌借着风势,跳过他们已经清理的区域,点燃了后方的一片灌木。新的火点迅速扩大。
“该死!”江寒抓起工兵锹就冲过去。
“等等!”王建国拉住他,“太危险!等专业消防队!”
“等不及了!”江寒挣脱,“烧过去就是一片老林子,到时候更麻烦!”
他冲进烟雾里,用工兵锹拍打火焰。但地面火很快引燃了低矮的树枝,火苗窜到一人多高。热浪扑面而来,江寒感觉脸上的汗毛都要烧焦了。
“退回来!”陆铮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江寒回头,看见陆铮带着另外两个组赶过来。他们手里拿着防火毯和灭火器。
“压制火头!清理周边!”陆铮的命令简短有力。
几个人用防火毯盖住主要火点,灭火器喷出白色泡沫。江寒继续清理周围的易燃物,防止火势扩散。
就在火势即将被控制住时,一阵怪风吹来,带着火星越过他们的头顶,落在一片干燥的草地上。
“那边!”陈志涛惊呼。
新火点距离他们只有二十多米,但中间隔着一段陡坡。
陆铮看了一眼地形,迅速做出判断:“江寒、王建国,你们从左侧绕过去压制!其他人继续清理这里!注意安全!”
江寒和王建国抓起灭火器就冲。绕过陡坡后,他们发现情况比想象中更糟,火星点燃的不是一小片草地,而是连着的一大片灌木丛,火势正在向几间看起来像是护林员小屋的建筑蔓延。
“屋里有人吗?”江寒边跑边喊。
没有回应。
两人冲到屋前,门锁着。王建国从窗户往里看:“好像没人!”
“先灭火!”
他们用灭火器对着灌木丛喷射,但火势太大,两瓶灭火器很快就用完了。火舌已经舔到了木屋的外墙。
“去找水!”江寒环顾四周,发现不远处有个蓄水池。
两人用能找到的一切容器从蓄水池打水,一趟趟往返。但这点水量对于蔓延的火来说,毫无作用。
“这样不行!”王建国喘着粗气,“得叫人支援!”
“来不及了!”江寒看着越来越近的火焰,突然想起理论课上的一句话,在野外灭火时,有时需要以火攻火。
一个疯狂的想法冒出来。
“你继续浇水,尽量延缓火势!”他对王建国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这是违规私藏的,但现在顾不上了。
“你要干什么?!”
“制造反向火场!”
江寒跑到木屋和火场之间的一片空地上,这里植被相对稀疏。他点燃地面上的干草,小心地控制着火势,让火向主火场的方向烧去。
“你疯了?!”王建国喊道。
“反向燃烧会消耗氧气和可燃物,等两股火相遇,就会因为缺氧熄灭!”江寒解释着课上听来的原理,“但必须控制好范围和方向!”
他紧张地盯着自己点燃的小火。风向稍微变化就可能让火势失控,烧向木屋。汗水流进眼睛,刺痛,但他不敢眨眼。
小火沿着他预想的方向蔓延,与主火场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就在两股火即将相遇时,风向突然变了。
一阵侧风吹来,江寒点燃的小火猛地转向,扑向木屋!
“完了!”江寒脑子里一片空白。
千钧一发之际,几个人影冲了过来。陆铮带着其他队员赶到,他们手里拿着防火毯和更多的灭火器。
“压制侧面火!”陆铮指挥着,自己冲到最前面,用防火毯扑打转向的火苗。
一番奋战后,火势终于被控制住。反向燃烧的原理起了作用,主火场在烧到他们清理出的区域后,因为缺少可燃物而逐渐熄灭。
浓烟渐渐散去,露出烧焦的土地和一群筋疲力尽的人。
江寒瘫坐在地上,手上烫起了几个水泡,脸上全是黑灰。他看向那几间木屋,外墙有熏黑的痕迹,但整体完好。
陆铮走过来,蹲在他面前,递过一瓶水。
“理论课听进去了。”陆铮说,听不出是表扬还是批评。
“我差点烧了屋子。”江寒的声音沙哑。
“但你救了它们。”陆铮看着他的眼睛,“而且,你记住了最关键的一条,在紧急情况下,保持思考。”
他站起身,对所有人说:“收拾装备,清点人数,准备撤回。”
回程的卡车上,气氛比去时更沉默。每个人都在消化刚才经历的一切。江寒看着窗外后退的焦黑山林,突然问坐在对面的陆铮:“教官,如果我们没控制住火……”
“那就会有人失去家园。”陆铮打断他,“也可能有人受伤甚至牺牲。这就是我们训练的意义,为了在如果发生时,能给出不同的答案。”
他顿了顿:“今天你们每个人都给出了答案。有些正确,有些冒险,但都在努力给出答案。这就够了。”
车到营区时已是傍晚。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和白天山火的颜色很像,但温柔得多。
解散前,陆铮让所有人列队。
“今天的任务完成得很好。”他说,“没有重大财产损失,没有人员伤亡。但这不代表没有问题。”
他的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我知道,有些人在过程中害怕了,犹豫了,甚至想退缩。这不可耻。可耻的是,明明有机会做得更好,却没有尽力。”
“回去写一份任务总结,明天交。解散。”
江寒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营房。洗澡时,热水冲在烫伤的水泡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它像一种烙印,提醒他今天发生了什么。
熄灯前,王建国走到他床边,递过来一管烫伤膏:“医务室拿的。”
“谢谢。”
王建国在床边站了几秒,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只是说:“你今天那个反向点火……很冒险,但也确实有用。”
江寒挤出药膏涂抹:“我当时没想那么多。”
“我知道。”王建国点头,“我爸说,真到关键时刻,人能依靠的只有两样东西。平时练出来的本能,和临场那一瞬间的直觉。你今天两样都有了。”
他回到自己床上。江寒躺下,看着天花板,脑子里回放着白天的火焰,烟雾的刺鼻,自己心跳的声。
深夜,江寒被走廊的脚步声惊醒。他悄悄起身,从门缝往外看。
陆铮独自一人站在走廊尽头,背对着这边,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月光从窗户照进来,江寒看清了,是林峰的照片。
陆铮站在那里很久,一动不动。
江寒轻轻关上门,回到床上。他忽然明白了陆铮白天说的“不同的答案”是什么意思。
林峰给出了一个答案,付出了代价。而今天,他们这群人,在同样的危机面前,给出了另一个答案。这个答案不完美,有瑕疵,有冒险。但它带来了不同的结果,没有人受伤,没有人牺牲。
江寒睡着了,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