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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针动,密档焚香

宽景

这一世,我比死神早到三更。

巷子窄得只容一人侧身通过,青砖墙湿漉漉的,夜里渗出一股子霉味儿。我贴着墙根走,脚底踩的是碎瓦和干枯的槐叶,一步一停,耳朵听着远处更鼓。三更刚过,巡夜的番子换岗,铁靴声远去,狗也歇了。

我站定,指尖在袖中摩挲那根绣花针。

针是旧的,锈迹斑斑,针眼有点歪,像是缝过太多次粗布。它本不该出现在这里——一个密探撬锁,该用鹿角签、银丝钩、铜脊探,偏偏我只信这根破针。

小景临死前一夜,坐在灯下给我补战袍。袍子左肩裂了一道口子,她低着头,发丝垂下来,扫在我手背上,痒。她一边缝一边笑:“你这人啊,拆得了龙骨匣,却穿不得一件整衣。”\

我那时说:“你要真嫌我邋遢,等我活着回来,给你买金线绣的披风。”\

她抬眼瞧我,烛光映在眼里,像落了星子。“你要不回来呢?”\

我说:“那你拿这针扎我尸身,我也认。”

现在针在我手里,她在井底。

我闭了闭眼,把杂念压下去。这身子是活的,魂是冷的。前世我就是在这时候动手取“北境铁骑案”的卷宗,结果被人反咬一口,裴照青亲自带人堵我在库门口,说我私盗国档,图谋不轨。我百口莫辩,诏狱一关三年,最后听见小景投井的消息,是在刑房里,隔着铁栅,狱卒笑着报的喜。

这一世,我不再信天理,不信同袍,不信眼泪。

我走到密档库外墙下。墙上嵌着九重铜锁,每一道都连着机括,稍有差错,顶上铜铃就会响。底下铺着石板,看着平平无奇,其实第三块起全是翻板,踩下去,人就掉进石灰坑,活活烧烂。

我蹲下身,左手按地,右手指尖夹住绣花针,轻轻探进第一道锁眼。

是“蝶翅簧”,机关里的小儿科。簧片薄如蝉翼,触之即动。寻常人用铁丝捅,必震铃。但我记得它的脾气——得斜四分力,顺时针捻半圈,再往里送一寸,听见“咔”一声轻响,才算解开。

针尖进去,我屏住呼吸。

指尖传来细微震动,像心跳。我顺着那股颤意,慢慢旋针。

“咔。”

第一道开了。

我松一口气,额角却沁出冷汗。不是累的,是记忆回来了——前世我也是这么开的,可到了第七道锁,突然卡住。我多使了两分力,机关炸响,警铃大作。后来我才明白,那是裴照青动了手脚,等我自投罗网。

今夜,七道锁都滑得异常。

我心头一紧,动作没停,继续往下解。第二道“鱼鳞扣”,第三道“蛇舌闩”,第四道“鹤膝环”……一路顺畅,反倒让我背脊发凉。

谁来过?

还是……他们知道我会来?

第九道锁开完,我推开铁门,一股阴风扑面而来。库内三层铁栅,我逐层破开,手法依旧用针,只是指节绷得发白。最后一道铁栅“虎口钳”最难,簧片藏在暗槽里,肉眼看不见,全靠手感。

我咬牙,舌尖抵住上颚,集中精神。

针尖探入,触到簧片边缘,轻轻一挑——

“嗒。”

铁栅滑开。

我迈步进去。

内库比外库低三尺,踩下去像踏进坟墓。六颗夜明珠嵌在墙上,蓝光幽幽,照得人影拉得老长,贴在地上,扭曲如鬼。空气里一股陈年纸卷的霉味,混着沉水香,熏得人脑仁发胀。这种香本是用来防虫蛀的,可闻久了,会让人昏沉,记不清事。

我不管,直奔中央“龙骨架”。

那是座铁铸的架子,九层七十二格,专放绝密卷宗。前世我记得清清楚楚,“北境铁骑案”的原档,就放在第七格,红绸封口,铜牌编号“庚戌·柒”。

我伸手去摸。

指尖碰到格子边缘。

空的。

手僵在半空。

我慢慢收回,指腹抹过那道横梁——有灰,但角落有一圈浅浅焦痕,像是火燎过又擦净了。

心猛地沉下去。

我蹲下身,翻检地面。龙骨架底部有暗格,极难发现,除非你亲手设过陷阱。我用针撬开夹层,果然,半卷残纸藏在里面,焦了一角,但没烧透。

我把它摊在掌心。

纸是厚宣,字迹用狼毫写就,可如今只剩“北境”两个残字,其余一片漆黑。标题没了,签押没了,连办案人的名字都烧成了灰。

这不是失火。

是有人先我一步,把证据清了。

我盯着那半张纸,喉咙发干。是谁?裴照青?还是更高处的人?他们连我还没动手的事都算准了?

手指忽然一颤。

在残纸背面,我摸到一点硬物。

翻过来一看——半枚绣花针,锈色斑驳,针尾断口整齐,像是被什么利器生生掰断的。

我浑身一震。

这针……和我手里这根,一模一样。

小景缝衣时,用的就是这种市井货,细铁打的,便宜,易断。她一共给了我两枚,说一枚应急,一枚留念。

我握紧手中那根完整的,再看地上这半枚——断口对得上。

它怎么会在这里?

我猛地想起那一夜。她投井前,有没有来过这儿?她是不是也想查什么?她是不是……早就发现了什么?

脑子里轰地一声,像有火药炸开。

我靠着龙骨架慢慢滑坐下去,后背贴着冰凉铁架,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流。外头风声都听不见了,只剩自己心跳,一下一下,砸在耳膜上。

眼前浮现出前世最后一面。

我被押进诏狱,铁链加身,裴照青站在牢门外,穿一身青袍,手里捧着卷宗,眼圈发红。他说:“兄弟,我对不住你,可大局为重,北境不能乱。”\

我当时还信他。我还以为他是被迫的。\

直到狱卒低声说:“景姑娘今早投井了。”\

我抬头看他,他避开我的目光,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那一刻,我才懂——他不是被迫,他是主谋。

而现在,这半枚针,出现在被焚毁的卷宗里。

是谁留下的?

小景?她死前曾试图告诉我什么?还是……有人模仿她,故意引我入局?

我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嘴里漫开,逼自己清醒。

不能乱。

我低头看那残页,焦边泛黄,隐约有几道极淡的墨痕,像是被人用特殊药水写过又洗去。这是“隐墨”,皇城司机巧坊的老法子,唾液润纸,可显字迹。

我伸出舌头,轻轻舔过焦边。

纸吸了唾沫,颜色变深。

几个小字,缓缓浮现。

**雪奴不知**。

笔迹纤细,手腕无力,像是写字的人已经耗尽力气。是个女人写的。

雪奴?裴雪奴?裴照青的妹妹?

她怎么会知道这事?她一个礼部乐籍女子,连密档库的门朝哪开都不知道,怎么可能留下这四个字?

除非……

她来过。

或者,她被人利用,成了传递消息的工具。

我脑子里闪过一个画面——前世某次宫宴,裴雪奴献舞《破阵乐》,跳到第三折时,指尖在袖口轻轻一划,像是在数拍子。当时我只当是舞姿需要,现在回想,那节奏……和“北境铁骑案”的密档编号,完全一致。

她是用舞步传讯。

而写下这四个字的人,是在告诉我:**裴雪奴不知道真相**。

她也是棋子。

那这盘棋,到底有多大?

裴照青出卖我,是为了军械图谱。可如果连他自己,也不过是被人牵线的傀儡呢?如果“北境案”背后,藏着更深的东西——比如藩镇勾结、皇族秘辛、甚至……帝位之争?

我靠在铁架上,喘不过气。

原来我前世以为的真相,不过是别人想让我看到的一角。

而现在,这半张纸,这半枚针,这四个字,像一把刀,把我过去的信念全剖开了。

我不是来复仇的。

我是来掀桌子的。

我慢慢把残页撕成碎片,一小片一小片,放进嘴里,嚼也不嚼,直接咽下去。纸涩,带着焦味和铁锈气,卡在喉咙里,像吞下一块烧红的炭。

咽完最后一片,我从袖中取出另一枚绣花针。

这根是新的。

针尖染着血,还没干。

是我今早插在一个密探喉间时留下的。那人奉命监视我,我反手制住他,针一扎,血涌出来,他倒地前,只来得及睁大眼睛。

我把他拖进巷子,剥了腰牌,换了路线。

这根针,从此就是我的标记。

谁挡路,谁说谎,谁踩着别人的命往上爬——我就用这针,缝上他们的嘴。

我把它插进靴内暗袋,和旧针并排躺着。

一个代表过去,一个代表现在。

一个是我爱的人留下的,一个是我变成的鬼带走的。

我站起身,拍掉衣上灰尘,走向出口。

刚迈出一步,眼角忽然扫到高窗。

一道白影掠过。

素白衣角,像舞袖被风掀起,一闪而没。

我猛地顿住。

那窗高三丈,外头是死巷,没人能攀上去。而且,这个时辰,谁会穿舞衣在皇城走动?

我屏息,悄悄靠近墙角,仰头看。

纱帘被风吹起,月光洒进来,照在青砖上,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可我听见了。

三声极轻的拍子。

咚、咚、咚。

是《破阵乐》的起调,传讯舞的暗号节拍。

有人来过。

而且,她跳的是密语。

我站在原地,手慢慢握紧。

裴雪奴……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未完待续\]风没再动,纱帘垂落如尸布。

我站在原地,掌心全是汗,贴着铁架的衣料被冷汗浸透,紧贴脊背。那三声拍子还在耳朵里,不像是从窗外传来,倒像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破阵乐》起调是暗号,三击为“来过”,六击为“留物”,九击才是“速退”。\

三声,意思是:我来过,没走远。

裴雪奴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她不是密探,不是守卫,更不该知道密档库的机关排布。可她来了,还穿舞衣。\

舞衣不许出礼部乐坊,违者杖毙。她穿了,就等于叛了规矩。\

她图什么?

我转身,不再看那空格,不再碰那焦痕。东西已经没了,但人还在。\

只要还有人记得,火就灭不掉。

我一步步退出内库,动作比进来时慢三倍。铁栅一道道合上,“虎口钳”锁死时发出低沉咬合声,像野兽咽下猎物。九重铜锁我反向闭合,每一道都故意错半分力——明早值守的番子会发现异样,会报失,会查。\

我要他们乱。

走出外库,铁门在我身后轻轻合拢,铜铃未响。我贴墙蹲下,从靴内取出染血的针,在青砖上划了一道短痕。不是记号,是确认——我来过,我也留下过痕迹。

巷子外传来脚步声,两双靴子,铁钉底,是巡夜的番子提前换岗了。\

不对。\

前世这时候,换岗要等四更,差一刻钟才动。

我缩进墙缝,屏息。

两人走近,说话带着倦意。\

“……你说今夜真有人来?”\

“库前翻板没动,铜铃没响,可裴大人亲自下令加巡,还能假?”\

“他妹昨儿个疯病又犯了,半夜跑出去,到现在没找着。该不会是她……”\

“闭嘴!她一个乐籍女子,能摸到密档库?别给自己惹祸。”

脚步远去,声音消在拐角。

我仍不动。

裴雪奴疯病?\

我没听说过。\

前世她一直好好的,直到我入狱后三个月,听说她在府中自缢,说是思念亡母。\

现在他们说她疯,说她失踪——

她不是来送死的。

她是逃出来的。

而且,她知道些什么,重要到能让裴照青连夜封锁密档库,调动番子,甚至提前换岗。\

他不怕我来。\

他怕的是她来。

我缓缓起身,朝着皇城东南角移动。那里是礼部乐坊所在地,外墙低,夜里无人巡,只有一排老槐树挨着墙根生长。前世我曾在那里接过一次密报,是个太监从树洞里塞出来的,后来那太监死了,说是吃坏了肚子。\

现在那棵树还在。

我走得很慢,不再躲藏。番子加了岗,越躲越显形。我披上顺来的守卫外袍,腰牌是真的,步子也稳。有人迎面过来,点头,我也点头。\

活人装鬼最安全。

离槐树还有二十步,我停下。

树底下坐着个人。

白衣,赤足,发散着,怀里抱着一面小鼓。

是裴雪奴。

她低着头,手指在鼓面上轻轻敲着,正是《破阵乐》的节奏,但断断续续,像是记不清了。\

她面前的地上,用炭条画了个圈,圈里写着几个字:**他不信我**。

我走近,在她面前蹲下。

她没抬头,手停了,嗓音很轻:“你不是昨晚那个人。”\

“哦?”\

“昨晚那人,穿黑衣,蒙面,手里拿的是铁签。你用针。”\

“你见过我用针?”\

她忽然笑了,笑得有点傻:“你给姐姐补过衣裳,第三针斜着走,像燕子掠水。”

我心头一震。

小景……她认得小景?

她抬起脸,眼里浑浊,却有一丝清明:“姐姐说,若你来了,就把鼓给你。她说你会听懂。”\

她把小鼓递过来。

我没接。

“你姐怎么跟你说我的?”\

“她说你是哑巴,不会说话,但心比谁都亮。她说你答应过给她买金线披风,可你没回来。”\

我喉咙发紧。\

“她还说什么?”\

“她说,北境的雪,埋的不是马蹄,是人命。你要去找,就得先变成鬼。”

她盯着我:“你现在是鬼了吗?”

我没回答。

接过鼓,入手沉。鼓皮是蛇腹皮绷的,边缘有细密针脚,不是新缝的。我用指腹摩挲,摸到背面第三道缝线处,有个凸起。\

拆不开,是死结。

我拔出染血的绣花针,轻轻挑开线头。

里面藏着一卷油纸。

展开只有拇指大,上面画着一张图:一座城门,三道闸,门楼上挂着半块残匾,隐约可见“玄”字。\

图旁写着一行小字:**戌时三刻,门开一线,马车出,无牌**。

是玄武门。

皇城七门,玄武门最偏,专走污物车、尸首车、宫废品。戌时关门,绝无例外。\

可这里写着“戌时三刻,门开一线”。

不可能。

除非有人持“龙鳞符”,那是皇帝亲发的通行令,见符如见驾。

谁有?

我盯着图,忽然明白——这不是情报。\

这是尸体留下的遗言。

小景没机会写。\

这图是她死后,有人一点点拼出来的。\

裴雪奴疯了,但她没瞎。\

她看见了,记下了,用鼓、用舞、用炭条,把真相一点一点往外递。

而今晚,她本该死在槐树下。\

可她活着,还等到了我。

我收起油纸,把小鼓还给她。\

“回去吧。”\

她摇头:“回不去。哥哥说,我要再说一个字,就把舌头割了喂狗。”\

“那你跟着我。”\

“你会杀他吗?”\

“会。”\

她忽然咧嘴笑了,像孩子:“那我给你跳舞。你听着,往后每杀一人,我就跳一段。你要是听不见,我就一直跳,跳到死。”

她站起来,开始敲鼓。

第一声落下,远处传来犬吠。\

第二声,风起了。\

第三声,我转身走向玄武门方向。

夜更深了。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不再是一个人查案。\

我身后跟着一个疯女人的鼓声,和一个死人未冷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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