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嘉祺推开门时,客厅只开着一盏昏黄的落地灯。
灯光像融化的蜂蜜,淌过沙发,淌过蜷在那里的你——余宥岑,他的妻子,此刻正抱着一个空了大半的酒瓶,眼神迷蒙地望着虚空。空气中浮动着微酸又清冽的酒气,是你常喝的那种果酒的味道。
他脚步顿在玄关,心猛地一沉。
你很少这样失态。印象里,你总是妥帖的,安静的,像一幅裱在精美画框里的静物画,好看,却没有多少鲜活的温度。
分房而居的这一年多,你们相敬如宾,客气得如同合租的室友。
他换了鞋,尽量放轻脚步走过去,在你面前蹲下。
马嘉祺摆摆?
他试着叫你的小名,声音是自己都没察觉的轻缓。
你没有焦距的目光缓缓移到他脸上,辨认了好一会儿,忽然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余岑嗯……你回来啦。
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醉酒后特有的恍惚。
马嘉祺怎么喝这么多?
他蹙眉,伸手想拿走你怀里的酒瓶。
你却抱紧了,像个护食的孩子,摇摇头,声音低下去,带着浓重的鼻音。
余岑不开心……就喝了。
他的心像被细针不轻不重地刺了一下。
不开心,是因为我吗?
他愣神想着。
马嘉祺地上凉,我抱你回房休息。
他也不再试图拿酒瓶,而是伸手穿过你的膝弯和后背,试图将你抱起。你轻得让他心惊。
身体骤然悬空,你似乎惊了一下,本能地抓住他胸前的衬衫布料。果酒的气息混合着你身上淡淡的馨香,将他包裹。就在他稳住步伐,准备走向你那间卧室时,他听见你埋在他胸口处,用一种近乎梦呓、却清晰无比的几近绝望语调,喃喃道。
余岑我完了,我完蛋了……
你一直重复这句话,虽未道明原因,但马嘉祺还是感到一瞬的不安,脚步也顿了一下。
他将你抱回房间,稳稳的放在床上,帮你掖好被子,又捋了捋你额前的碎发,才在你床边的地毯上坐下。
你睡得并不好。
意识浮沉间,你回到了小时候,妹妹出生后,父母围着小床欢声笑语,你独自坐在客厅拼一幅永远拼不完的拼图;回到了看到好友穿着婚纱,与爱人相视而笑时,你鼓掌祝福,嘴角上扬,心里却有个角落无声塌陷,荒凉一片;回到了决定接受相亲结婚时,对自己说的那句:“算了,就这样吧,人生不就是凑合过吗?”
梦境太过真实,你的眼泪早已在枕头上画出一个小湖泊。
余岑我完了,没有人爱我。
这句无意识的梦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马嘉祺的心脏最深处。绞痛瞬间蔓延开来,让他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所有的自欺欺人,都在这一刻被这句话击得粉碎。
原来她一直是这样想的。原来她从未在这段婚姻里,在他身上,看到过一丝获得“真爱”的可能。原来他精心策划的靠近,步步为营的“巧合”,那些他以为能日久生情的相处,于你而言,只是坐实了“人生完蛋”的枷锁。
他卑劣。他明知最初是你家里催得紧,而他早已在更早的场合见过你,对你上了心,用了些手段促成了这场“门当户对”的相亲。他以为只要把你留在身边,总有一天……可现在他明白了,他不仅困住了你,可能也亲手掐灭了你心中那簇本就微弱的、关于爱的火苗。
后悔像潮水般淹没了他,苦涩难当。他看着你,仿佛在凝视一件被他无意打碎、再也无法复原的珍宝。
而意识沉沉的你,并不知道自己吐露了怎样惊心动魄的哀鸣。
你习惯了分享,习惯了退让,习惯了对“独一无二的爱”不抱期望。可为什么,心还是这么痛,这么空呢?
你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枕头里,像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
他靠着床沿,就着窗外透进来的、稀薄的月光,静静地看着你朦胧的睡颜。指尖动了动,想替你擦去眼角未干的泪痕,却终究没有抬起。
那一夜,马嘉祺在你床边坐了许久。月光移动,照亮他半边脸,上面写满了挣扎与痛楚。天快亮时,他轻轻起身,眼眶下有淡淡的青黑。
第二天你醒来时,头痛欲裂,对昨晚后段的记忆有些模糊,只记得自己喝醉了,好像是马嘉祺把你弄回了房间。餐桌上照例有温着的醒酒汤和清粥小菜,但他的人不在。接下来几天,他变得异常忙碌,早出晚归,你们碰面的时间少之又少,交流也仅限于必要的、干巴巴的几句。
家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但又有一种微妙的不同。从前是刻意的客气,现在那层客气之下,似乎涌动着某种沉重而压抑的东西。你敏锐地感觉到马嘉祺在躲着你,他的眼神偶尔掠过你时,会快速移开,里面翻涌着你读不懂的复杂情绪,像是愧疚,又像是……痛楚?
你有些莫名,甚至想,是不是自己醉酒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胡话?但问他,他只摇头,说没有,让你别多想。
直到一周后的深夜,你在书房找一本书,无意间碰落了一个从未留意过的、锁着的旧笔记本。锁并不牢固,跌落时弹开了,里面滑出一张照片和几页写得密密麻麻的纸。
照片上,是几年前某个艺术展的开幕式,人群角落里,一个侧影分明是更青涩些的你,正专注地看着一幅画。而照片背面,有一行凌厉的字迹:“初见。”
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迅速褪去,留下一片冰冷的麻木。原来如此。所有的“缘分”,所有的“合适”,都是一场处心积虑的谋划。你像个傻瓜,一步步走进了他编织的网里,还以为是命运无奈的安排。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欺骗的愤怒席卷了你。你拿着那几页纸,浑身发抖,冲出了书房。
马嘉祺正好刚回家,在客厅松领带。看到你手里的东西和你惨白如纸的脸色,他的动作瞬间僵住,脸色也变了。
余岑解释。
你的声音抖得厉害,把照片摔在他面前。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认命般的坦然
马嘉祺你看到了。
他没有否认,没有辩解,只是陈述。
余岑为什么?
你咬着牙,眼泪却不争气地涌上来。
余岑把我当傻子耍,很好玩吗?看着我傻傻的被你骗,你是不是很得意?
马嘉祺不。
他猛地提高声音,眼眶瞬间红了。
马嘉祺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摆摆,我……
他喉结剧烈滚动,那些在心底埋藏了太久、挣扎了太久的话,终于冲破了枷锁。
马嘉祺我第一次见你,不是在相亲桌上,是在那个展览。你看那幅画的样子,那么安静,又好像那么难过……
马嘉祺后来听说你家在安排相亲,我疯了似的想抓住这个机会。
马嘉祺我知道这很卑劣,很自私,可我……
马嘉祺我只是想有个开始,我天真地以为,只要我对你好,只要时间够久,你总会……总会有一点喜欢我。
他的声音低下去,带着哽咽。
马嘉祺可我错了。
马嘉祺那天晚上,你喝醉说的话,我才彻底明白,我所谓的“为你好”的靠近,对你来说只是另一种剥夺。
马嘉祺我不仅没能给你爱,还让你连最后那点期待都失去了。
马嘉祺摆摆,我这几天……每一天都在后悔,后悔用这样的方式开始,后悔毁了你最后的幻想。
他抬起头,赤红的眼睛直直看着你,里面有水光,也有孤注一掷的恳求。
马嘉祺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像辩解。你可以恨我,可以离开,可以要求任何补偿。但能不能……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
客厅里安静得可怕,只有你们两人沉重的呼吸声。
你看着眼前这个全然陌生的马嘉祺,不再是那个沉稳妥帖、有些疏离的丈夫,而是一个卸下所有伪装,痛苦、卑微又无比坦诚的男人。
愤怒还在胸腔燃烧,你只能尽量保持冷静,背过身去。
你没有立刻原谅他,只是开始了异常艰难的“重新认识”。
你们会像最陌生的熟人一样,在早晨的餐桌前简单交谈天气和新闻;也会在深夜的客厅,因为某部电影、某本书,进行激烈又克制的争论。你开始对他冷言冷语,时不时用那场“阴谋”刺他,看他眼中闪过的痛楚,心里会有一种扭曲的快意,但很快又被更深的空虚取代。
马嘉祺沉默地承受着你所有的情绪。
他不再躲着你,而是用一种更沉静、更坚定的方式存在着。他依旧记得你所有的习惯,却不再显得刻意。他开始跟你分享他工作上的挫折,少年时的糗事,一些不着边际的幻想。他学着在你需要空间时退开,在你流露出一点点愿意交流的迹象时,小心翼翼地靠近。
更重要的是,他开始真正“看见”你。
马嘉祺摆摆,你值得被全心全意地爱着,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见你在工作中取得的小成就,会真心实意地为你高兴,眼神亮晶晶的。
见你为朋友准备生日礼物时的专注,会笑着看向你。
马嘉祺能被你这样放在心上,真幸福。
时间一点点流逝,那根刺还在,但好像被温暖的皮肉慢慢包裹,不再那么尖锐地刺痛。你发现,褪去“丈夫”这个身份带来的隔阂与偏见,马嘉祺本身,是一个内心丰富、有担当、甚至有些笨拙可爱的男人。
他的爱意落在每一天的细节里。
你感冒时,他默不作声煮好的姜茶。
你随口提了一句想看的绝版书,他辗转多月终于找到放在你书架上的惊喜。
某个雨夜,你们各自在书房工作,他忽然走进来,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抱了你一下,很快松开,然后低声耳语。
马嘉祺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告诉你,你今天扎头发的样子,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