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灵总觉得,这偌大宫门里,聪明人实在太多。
所以他决定当一个快乐的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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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里的旧尘山谷,连风都带着刀片似的寒气。徵宫里药香苦得凝成实质,宫远徵正对着一炉新调的毒散蹙眉,指节被炭火映得苍白。
“圆子——!”
凄厉得能掀翻屋顶的喊声由远及近,宫远徵额角青筋一跳,这声音他熟,熟到一听就条件反射地开始头痛。
门被“砰”地撞开,一个棕发的少年炮弹一样冲进来,看也不看就往宫远徵身后钻,冰凉的手爪子精准地扒拉住他哥的后腰带。
“寄灵!”
宫子羽披着大氅,一张俊脸黑如锅底,发梢还挂着可疑的焦黑碎屑,衣摆处一片水渍混着。
宫远徵慢条斯理放下药杵,甚至有空用布巾擦了擦手,才转过身,将躲在自己背后、只露出半个毛茸茸脑袋的“闯祸精”完全挡住。“宫子羽,”他声音没什么起伏,“擅闯徵宫,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宫子羽气极反笑,一指他身后,“问问你的好弟弟!大白天在羽宫门口放炮仗,炸了我新栽的十八株寒梅!还、还往我汤池里倒绿矾油!”
缩在宫远徵背后的寄灵探出半张脸,声音闷在狐裘里,显得理不直气也壮:“我那是做实验!《月鳞异闻录》说了……谁让你拦着不让我靠近细看!”他又转向宫子羽,眼睛眨了眨,满是“你怎么这么不懂事”的谴责,“至于绿矾油……我是看你那池子水不够清透,想帮你净化一下水质,古籍有载……”
“净化到池底青石板都冒泡?!”宫子羽差点背过气去。
宫远徵听着,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他侧了侧身,垂眼看向紧挨着自己的少年:“当真?”
寄灵立刻举起三根手指,蜜色的眸子在药室昏光下显得无比真诚:“千真万确!宫远徵,我都是为了学术研究,还有子羽哥哥的身心健康着想。”
宫子羽:“……” 他身心现在非常不健康!
宫远徵沉默片刻,抬眸看向宫子羽,语气平淡无波:“有本事你来打死我们啊~”
宫子羽一口气堵在胸口。要不是金繁不在……他狠狠瞪了一眼从宫远徵肩头露出半张脸、正偷偷冲他做鬼脸的寄灵,从牙缝里挤出:“……你给我等着,我去告诉长老们。”
直到羽宫之人的气息彻底远去,宫远徵才缓缓转过身。药室里只剩下炭火偶尔的噼啪声。寄灵立刻松开抓着他腰带的手,退开半步,脸上那点可怜和理直气壮都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着狡黠和无辜的表情,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宫远徵。
寄灵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瓷瓶,献宝一样递过去,“嘿嘿,还给你?”
宫远徵没接那瓶子,只是静静看着他。寄灵被看得有点发毛,声音渐渐小下去,眼神开始左右飘忽。
“去书房,”宫远徵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把《毒经》第七卷,抄十遍。抄不完,今晚没晚饭。”
寄灵肩膀垮下来,拖长调子:“啊——十遍?哥,我手会断掉的……”
“二十遍。”
“我马上去!”寄灵瞬间站直,瓷瓶往怀里一塞,转身就跑,狐裘在门口划过一道弧线,消失得比来时还快。
宫远徵站在原地,直到那轻快的脚步声彻底听不见,才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其实他很不想承认这是他弟。
地窖里寒气更重,但烛火通明。寄灵嘴里叼着笔杆,面前摊着厚重的《毒经》,手上却在一张废纸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小人——一个戴着毛领子的小人正趾高气扬地踩在一个哭丧脸的大个儿头上,旁边标注:狐假徵威,大成功!
抄书?抄书是不可能好好抄书的。他可是要平等地创飞……哦不,是友好检验这宫门里每一个聪明人耐性的寄灵大王。反正天塌下来,有他哥顶着。
他蘸了蘸墨,在哭丧脸小人旁边又添上一个冷着脸、但手里拿着糖葫芦(?)的小小黑影,满意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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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的门被无声推开时,寄灵正趴在抄了不到一遍的《毒经》上睡得口水直流,梦里大概还在指挥炮仗齐轰羽宫。
宫远徵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个双层食盒,看着里面睡得昏天暗地的少年,还有纸上那惨不忍睹的鬼画符和零星几个还算工整、但明显是拓印上去的字迹(天知道他从哪弄来的工具),脸色沉了沉。
“寄灵。”
没反应。
“晚饭是笋煨火肉,糖蒸酥酪,和……鸡腿。”
毛茸茸的脑袋“蹭”地抬了起来,眸中还蒙着水雾,但精准地锁定了食盒。“圆子!”瞬间清醒,笑容灿烂得能驱散地窖寒气,“你果然舍不得饿着我!”
宫远徵将食盒放在一旁干净的矮几上,没理他的嬉皮笑脸,抽出那几张“墨宝”,语气凉凉:“这就是你的二十遍?”
寄灵蹭过来,扒着食盒边缘,眼巴巴看着里面冒热气的菜肴,嘴上不忘辩解:“圆子,抄书这种事,重质不重‘量’嘛。你看我虽然数量没达标,但我深入理解了其中精髓!……哎呀酥酪要凉了!”
眼看宫远徵眼神越来越冷,寄灵迅速改变策略,用筷子夹起一块火肉,递到他哥嘴边,眼睛眨巴眨巴:“哥,你先尝尝?别凡大厨手艺又精进了!”
宫远徵瞥了一眼油亮的火肉,又瞥了一眼弟弟那写满“求放过”的脸,终是就着他的筷子吃了。寄灵立刻眉开眼笑,自己也塞了一大口,腮帮子鼓鼓囊囊像只仓鼠。
唉,还是鸡腿好吃😋
看,他又成功让这座沉闷宫门里最聪明也最无趣的几个人,脸色变得精彩纷呈了。至于回去是抄书还是关禁闭?
唔,反正饭总是有的吃的,哥也总是……嘴硬心软的嘛。
这宫门“创飞”大业,任重道远,他寄灵大王,这才刚起了个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