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下午，艺术楼的音乐教室门窗紧闭。

林深站在教室中央，面前是赵小宇带来的便携录音设备，小小的麦克风立在支架上，像一只等待聆听的黑色耳朵。苏晓、陈默、李若雨和赵小宇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神情期待又小心翼翼。

“别紧张，”赵小宇调试着设备，“我们就试一段，不需要完整唱完。”

林深点点头，手心里全是汗。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破晓时分》的旋律。钢琴的前奏仿佛已经在耳边响起，清澈如晨露的音符一颗颗落下。

她张开嘴——

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那种熟悉的窒息感再次袭来，让她发不出任何声音。试了几次，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音乐教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传来远处操场的喧闹声。

“没关系的。”苏晓最先开口，声音轻柔，“要不我们先放伴奏？”

陈默已经走到钢琴前：“我弹钢琴伴奏，你跟着哼也行。”

然而，当钢琴声响起，林深反而更加焦虑。那些音符勾起了太多回忆——市一中音乐教室里同样的钢琴声，排练到深夜的灯光，还有最后一次演出前，队友们信任的目光...

“对不起。”林深低下头，“我今天可能...不行。”

“那就明天再试。”李若雨抱着吉他站起来，“这种事急不得。我第一次上台弹吉他时，手抖得连和弦都按不准。”

赵小宇也点头附和：“对啊，深姐，我刚开始做编曲时，做出的东西被社长说像‘电子猫在键盘上打架’。”

大家善意的安慰让林深更加愧疚。她知道大家为了这个项目付出了多少——苏晓熬夜画设计图，赵小宇研究最新的虚拟投影技术，陈默协调各种资源，连看起来最随性的李若雨也认真做了吉他编曲笔记。

“我出去透透气。”林深低声说，没等大家反应就快步走出了音乐教室。

走廊空无一人。林深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睛。为什么？明明昨天晚上还能哼唱出来，为什么一到正式场合就不行？

“林深？”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林深睁开眼，看到陈默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两瓶水。

“给。”他递过来一瓶，“苏晓说你喜欢这个牌子。”

林深接过来，发现正是自己常喝的矿泉水牌子。这个细节让她心头一暖。

“其实，”陈默靠在对面墙上，“我第一次在编程比赛上演示作品时，电脑突然蓝屏了。”

林深抬眼看他。

“当时我觉得天都塌了。”陈默推了推眼镜，嘴角带着自嘲的笑，“但评委老师说，真正的技术不在于一次演示的成功，而在于崩溃后如何快速恢复。他给了我额外五分钟重新启动程序。”

“然后呢？”

“然后我得了第三名。”陈默微笑，“不是最好的成绩，但那次经历让我明白，失误和意外是不可避免的，重要的是我们如何应对它们。”

林深摩挲着手中的水瓶，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了些。

“你的歌声，不是为了证明什么，也不是为了弥补什么。”陈默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它只是你的一部分，就像呼吸一样自然。试着不要把它当成任务，而是...礼物。送给自己，也送给愿意聆听的人的礼物。”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苏晓探出头来：“陈默，音乐老师来了，说要看看我们的排练进展...”

陈默对林深点点头：“不用着急回来，我们可以先和老师讨论其他部分。”

林深目送他们离开，独自在走廊里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走向艺术楼的另一端。

晨光中学的艺术楼有三层，音乐教室在二楼，三楼则是一些存放旧乐器和资料的房间。林深不知不觉走到了三楼，这里比下面安静得多，只有她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

一扇半开的门吸引了她的注意。门牌上写着“乐器存放室”，里面传来隐约的钢琴声。

林深轻轻推开门，看到一个背对着她的女生正在弹奏一架旧钢琴。琴声断断续续，似乎是在练习一段复杂的琶音。

女生察觉到有人，转过头来。林深认出了她——周婉茹，学校里知名的钢琴特长生，据说已经获得了好几个省级比赛的奖项。

“抱歉，打扰你了。”林深准备离开。

“等等。”周婉茹叫住她，目光落在林深手中的乐谱上——那是《破晓时分》的谱子，她刚才匆忙离开音乐教室时带在身上的。

“你要唱这首歌？”周婉茹站起来，走到门边。她比林深略高，长发优雅地束在脑后，气质清冷。

林深点点头。

“我在市一中的艺术节上看过你们的演出。”周婉茹的话让林深浑身一僵，“去年的决赛，对吗？”

“你...看了那场演出？”

“嗯。我是去观摩学习的。”周婉茹倚在门框上，表情难以捉摸，“你们的领唱——也就是你——在最后一段突然失声，很可惜。”

林深握紧了手中的乐谱。

“不过，”周婉茹继续说，“我后来听说了一些有趣的传闻。关于那瓶水的事。”

林深猛地抬头：“你知道什么？”

周婉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回到钢琴前，弹起了《破晓时分》的前奏。她的演奏技巧娴熟，感情却有些疏离。

“晨光中学虽然不如市一中名气大，但这里的人更真实。”周婉茹一边弹奏一边说，“至少，不会有人在比赛前对竞争对手做那种事。”

琴声停止，周婉茹转过头：“如果你想重新开始，这里是个好地方。顺便说一句，我也被邀请参加文化节的筹备，负责所有钢琴伴奏部分。如果你需要的话...”

林深愣住了。这个看似高冷的钢琴天才，居然主动提出帮忙？

“为什么？”林深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周婉茹难得露出一丝微笑：“也许是因为，我讨厌看到天赋被埋没。也许是因为...”她停顿了一下，“我也经历过类似的事情。不是下药那么恶劣，但...也足以让人想要放弃。”

两个女孩在堆满旧乐器的房间里对视，某种无声的理解在空气中流动。

“谢谢。”林深轻声说。

“先别谢我。”周婉茹摆摆手，“你得先能唱出来才行。要我陪你练吗？这里隔音不错，没人会打扰。”

林深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周婉茹重新在钢琴前坐下，开始弹奏《破晓时分》的简单版本，节奏放得很慢。林深站在钢琴旁，闭上眼睛，努力屏蔽脑海中那些不愉快的记忆。

这一次，她尝试着不再把唱歌当成表演，而是像陈默说的那样——当成礼物。

第一个音符从喉咙里挤出来时，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还有些颤抖。但周婉茹没有停止弹奏，只是微微点头示意继续。

林深又试了一次，声音稍微大了些。她跟着钢琴的引导，一句句唱下去。虽然远不及从前的水平，虽然高音部分仍然吃力，但...她唱出来了。

当最后一句歌词落下时，林深发现自己竟然完整地唱完了一段主歌。她的心脏剧烈跳动，不是紧张，而是兴奋。

“音准不错，感情也很到位。”周婉茹客观地评价，“但你在过渡到副歌时有些犹豫，是担心高音部分吗？”

林深点头承认。

“试试用这里发力。”周婉茹指了指自己的腹部，“而不是喉咙。你以前的声乐老师应该教过你腹式呼吸。”

两人在存放室里练习了将近一个小时。周婉茹虽然话不多，但每一条建议都很精准。林深逐渐放松下来，甚至开始享受这种纯粹的、不为演出而进行的练习。

“今天就到这里吧。”周婉茹合上琴盖，“过度练习反而伤嗓子。”

林深看了看时间，惊讶地发现已经这么晚了。

“一起走吗？”周婉茹问，“我听说你们那个‘跨次元合唱’项目挺有意思的，不介意的话，我想多了解一些。”

下楼的路上，周婉茹告诉林深，她也对将古典钢琴与现代虚拟技术结合感兴趣，这让她对这个项目产生了好奇。

“而且，”周婉茹在艺术楼门口停下脚步，表情认真起来，“我听说过一些关于市一中合唱团的传闻。那个在你水里加东西的人...如果你想知道更多，我可能能帮你打听。”

林深的心跳漏了一拍：“你知道是谁？”

“还不确定。但有几个怀疑对象。”周婉茹压低声音，“重要的是，如果那个人知道你在这里重新开始唱歌，可能会再次采取行动。你要小心。”

警告的话语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沉重。林深回想起一年前的那个下午，演出前，一个笑容甜美的学妹递给她一瓶水，说“学姐辛苦了”...

“谢谢提醒。”林深深吸一口气，“但这次，我不会再被吓倒了。”

周婉茹点点头，转身离开前留下一句话：“对了，明天下午放学后，如果你有空，我可以继续陪你练习。三楼的存放室，我通常都在那里。”

林深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脑海中思绪纷杂。周婉茹的出现和警告让她意识到，过去也许还没有完全过去。但同时，她也感受到了来自新同学们的温暖和支持。

手机震动，是社团群里的消息：

苏晓：“@所有人深音的形象动画初版完成了！明天带给大家看！”

赵小宇：“编曲也有了新进展，加入了李若雨建议的吉他riff，超燃！”

李若雨：“林深，我根据你的音域调整了和声部分，应该更容易唱了。”

陈默：“大家辛苦了。明天下午四点，音乐教室，我们整合一下各部分进展。”

林深看着屏幕上滚动的消息，手指在键盘上停留片刻，然后打字回复：

“谢谢大家。明天我会努力唱好。”

发送后不久，陈默私信她：“周婉茹找你了？”

林深惊讶地回复：“你怎么知道？”

“她刚才问我跨次元项目的具体安排，说有兴趣参与。”陈默回复，“她是个很有才华的人，但不太合群。如果她愿意帮忙，对我们来说是好事。”

林深想了想，还是没有提及周婉茹的警告。有些事情，她需要自己先理清头绪。

那天晚上，林深做了一个梦。梦里，她站在一个巨大的舞台上，台下坐满了观众。她开口唱歌，声音清澈而坚定。舞台上方，虚拟歌手“深音”的全息影像与她同步歌唱，星光从她们身上散发出来，照亮了整个剧场。

但在舞台的阴影处，有一双眼睛正注视着这一切。当林深试图看清那双眼睛的主人时，梦醒了。

窗外，天还未亮，正是破晓前最黑暗的时刻。林深坐起身，打开台灯，在日记本上写道：

“恐惧依然存在，但我不再孤单。声音也许会被夺走一次，但只要我还想唱，就没有人能永远沉默我。”

她合上日记本，望向窗外逐渐泛白的天空。

试音间的回响与静默的窥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