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虚的云雾,千百年来从未变过。
龙月站在山门前,银发在风中微微飘动。她身上穿的是一袭简单的素白衣裙,而非冰甲。那身战甲,连同关于若水河、关于东皇钟的大部分记忆,都随着时间溯回消散了。
她只记得自己叫龙月,是龙族后裔。记得要守护一件很重要的东西,但具体是什么,想不起来。记得自己修炼的是无情道,唯爱世人,不爱一人。
其余的,只剩一片空白。
【弹幕:失忆了?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弹幕:也好,忘记那些痛苦,重新开始】
守门弟子是新来的,并不认识她。见她在山门前站了许久,上前询问:“这位仙子,来昆仑虚所为何事?”
龙月抬眼,冰蓝色的眸子让那弟子微微一怔。
“我......”她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我想见墨渊上神。”
“上神正在授课,不见外客。仙子若有要事,可先告知......”
“让她进来。”
墨渊的声音自山门内传来,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守门弟子连忙躬身让开。
龙月走进昆仑虚,踏过熟悉的石阶,穿过练武场。弟子们正在对练,剑气纵横。有几人偷偷打量她,低声议论着这位银发冰眸的陌生仙子。
她一路走到大殿前。
墨渊站在殿门口,青衣依旧,看向她的目光却复杂难辨。他身后,叠风、长衫等弟子侍立两侧,白浅——现在该叫司音了——也好奇地探出头来。
“你来了。”墨渊说。
龙月微微一礼:“墨渊上神,我......我似乎遗忘了许多事。只记得自己名唤龙月,是龙族后裔。不知上神可知,我该去往何处,该做何事?”
她问得直接,目光澄澈,是真的茫然。
墨渊沉默片刻。他看到了,看到龙月眼中的空白,看到她身上那件没有任何防御能力的素衣,看到她空空如也的双手——那柄寒冰长枪,消失了。
时间的修正,竟如此彻底。
“你可知东皇钟?”墨渊试探道。
龙月蹙眉思索,半晌摇头:“只觉耳熟,不知详情。”
“若水河?”
“......听过,未去过。”
“擎苍?”
“魔尊之名,四海皆知。”龙月的回答毫无破绽,但也毫无温度。她像在谈论与己无关的陌生人。
【弹幕:真的全忘了,连仇人都忘了】
【弹幕:墨渊为什么不告诉她?】
墨渊心中叹息。告诉她?告诉她,她就是那个千年前以身为祭、封印东皇钟的龙族公主?告诉她,她曾独守若水三百年,最终魂飞魄散?告诉她,这一切的起点,正是她自己?
有些真相,不知或许更好。
“你既无处可去,可愿留在昆仑虚?”墨渊缓缓道,“你天赋异禀,我可教你修炼之道,助你寻回记忆。”
此言一出,众弟子皆惊。墨渊上神竟主动收徒?三百年来,这还是第一次。
龙月却摇头:“我不拜师。”
她说得平静,却坚定:“我不记得为何,但我知道,我不能拜任何人为师。这是我的道。”
无情道,断绝一切牵绊。师徒之情,亦是情。
墨渊并不意外:“不拜师也可。你可为客卿,在昆仑虚住下。藏书阁中典籍无数,或可帮你找回过往。”
这次,龙月没有拒绝。她确实需要一个地方落脚,一个安静的地方,理清脑中那片混沌的空白。
“多谢上神。”
“叠风,带龙月仙子去听竹轩。”
“是。”
叠风领命,带龙月离开大殿。司音好奇地凑到墨渊身边:“师父,这位龙月仙子是什么人?您好像......认识她?”
墨渊望着龙月远去的背影,银发在昆仑虚的云雾中若隐若现。
“一个故人。”他轻声说,“一个不该被遗忘的故人。”
听竹轩坐落在昆仑虚后山,清幽僻静,少有人来。院中种着几丛青竹,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
叠风推开竹门:“仙子可在此住下。若有需要,随时唤我。”
“有劳。”龙月走入小院,环顾四周。简朴,但干净。很符合她现在空白的心境。
叠风离开后,她在院中石凳上坐下,试图从混沌的记忆中抓取些什么。但每次努力回想,都只有一阵刺痛,和更深的迷雾。
“我到底......忘了什么?”
“忘了你该杀的人。”
一个冰冷的声音突然在脑中响起。
龙月猛地站起:“谁?”
无人应答。只有风吹竹叶的声音。
但那个声音又出现了,带着刻骨的恨意:“天族,背信弃义。魔族,血海深仇。你该杀光他们,一个不留。”
“不......”龙月按住额头,那里像要裂开一样疼痛,“我修的......是无情道。唯爱世人,不爱一人。不该有恨......”
“无情道?”那声音冷笑,“你的无情道,本就是恨铸成的。你忘了,我可替你记得。”
一些破碎的画面闪过脑海:燃烧的宫殿,族人的惨叫,漫天血光。还有一口钟,一口巨大的、悬浮在空中的钟。
东皇钟。
龙月喘息着扶住石桌,冷汗浸湿了衣衫。那些画面太过真实,真实到让她浑身发冷。
“想起来了?”那声音问。
“你......是谁?”
“我是你。”那声音说,“是被你遗忘的恨,是你不敢面对的过去。龙月,你逃不掉的。你的道,你的命,早在千年前就注定了。”
声音消失了。
龙月瘫坐在石凳上,望着自己的双手。素白的衣袖下,隐约能看到金色的龙纹,那是龙族血脉的证明,也是某种封印的痕迹。
她忽然明白了。
遗忘不是意外,而是选择。是她自己,选择了忘记那些太过沉重的记忆,选择了从零开始。
可是有些东西,哪怕遗忘了,依然刻在骨血里。比如那道声音里的恨,比如对“天族”二字本能的厌恶,比如一听到“东皇钟”就骤然加快的心跳。
风吹过,竹林沙沙。
龙月缓缓起身,走进屋内。桌上放着一面铜镜,她看向镜中的自己:银发,冰眸,面无表情。
镜中人忽然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冰冷的、充满恨意的笑容。
“欢迎回来,龙月。”
她猛地打碎铜镜。
碎片散落一地,每一片都映出她苍白的脸。她跪在地上,一片片捡起碎片,指尖被划破,金色的血液滴落。
“我不恨。”她低声说,不知是说给谁听,“我修的是无情道,唯爱世人,不爱一人。没有恨,没有爱,什么都没有。”
可血液滴在地上,竟没有晕开,而是凝成了一行细小的、古老的龙族文字:
“东皇钟,若水河,誓死守护。”
【弹幕:卧槽!血液写字!这是什么操作?】
【弹幕:所以记忆在慢慢恢复?还是说恨意在操控她?】
龙月看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很久。
最后,她擦去血迹,站起身。眼中的空白被一种新的东西取代——不是恨,不是爱,而是某种近乎偏执的坚定。
“我想起来了。”她轻声说,“我要去若水河。”
院外,墨渊静静站在竹影中,听到了她所有的自言自语。他手中握着一枚冰蓝色的龙形玉佩碎片——那是三百年前,他在若水河边找到的,逆鳞珏的最后一点残骸。
碎片微微发光,与院内龙月的血脉共鸣。
“终究......还是逃不过。”墨渊叹息,转身消失在云雾中。
而龙月推开竹门,看向若水河的方向。那里有什么在呼唤她,有一种她必须完成的使命,在等待她。
哪怕她已忘记那使命是什么。
哪怕完成那使命的代价,是再一次失去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