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浅回青丘的那天,青丘边境的云海翻涌得格外剧烈。
不是因为天气,而是因为人——青丘九尾狐族几乎倾巢而出,从白发苍苍的长老到蹒跚学步的幼崽,从主支嫡系到旁支远亲,密密麻麻挤满了边境的每一个山头。云层之上旌旗招展,彩凤开道,仙乐齐鸣,排场大得吓人。
离妄站在云舟甲板上,望着前方那壮观到离谱的阵仗,手心里全是汗。
“这、这是迎接女君,还是准备打仗?”他咽了口唾沫。
白浅一身白衣站在他身侧,额间凤尾花印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她看着前方那片熟悉又陌生的土地,表情平静,但握着栏杆的手指有些发白。
“是下马威。”她轻声说,“那些老臣在告诉我:看,你离开了三百年,青丘还是青丘,规矩还是规矩。你是女君,但女君也要守规矩。”
“什么规矩?”
“天宫联姻的规矩,女子不得干政的规矩,凡事须经长老会决议的规矩……”白浅苦笑,“三百年前我逃了,现在他们要我补上。”
云舟缓缓降落在主峰祭坛前。
祭坛高九丈九,通体白玉砌成,在阳光下白得刺眼。坛下黑压压跪了一地,为首的是一位白发老者,手持权杖,正是青丘大长老白衡。
“恭迎女君归位——”
声音洪亮,震得山峦回响。
白浅深吸一口气,抬步走下云舟。
她每走一步,身上的气息就变一分。在冰宫时的活泼灵动渐渐敛去,属于青丘女君的威严和气度一点点浮现。当她走到祭坛下时,已完全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九尾狐族之王。
“平身。”她的声音清冷,不带情绪。
众人起身,无数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审视,评估,质疑,期待。
白衡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女君离族三百年,今日归来,实乃青丘之幸。然,国有国法,族有族规。女君当年不告而别,有违祖制,按律当……”
“当如何?”白浅打断他,抬眼,目光平静却锐利。
白衡被她看得心头一凛,但依然硬着头皮说:“当闭门思过三月,抄写祖训千遍,并向长老会递交悔过书。”
人群中响起细微的骚动。
这是要当众给女君下马威啊。
白浅笑了,笑容很淡,却让白衡后背发凉。
“大长老说的是。”她缓缓道,“本君当年年少无知,确有不当之处。这罚,我认。”
白衡松了口气,正要开口,却听白浅继续说:
“但,大长老可还记得,青丘祖训第三条是什么?”
白衡一愣:“祖训第三条……凡我青丘子民,当以族为重,以民为先,不得因私废公……”
“那第一百二十八条呢?”
“第一百二十八条……长老会辅佐君王,不得僭越,不得擅权……”
“第二百零五条呢?”
白衡额头冒汗了:“第二百零五条……女子……女子……”
“女子当守妇道,相夫教子,不得干政。”白浅替他答了,声音陡然转厉,“可大长老是否忘了,三百年前,本君继位时,曾在祖庙前发过什么誓?”
祭坛前一片死寂。
白浅踏前一步,白衣无风自动:“本君当日立誓:必以青丘万民福祉为己任,必以九尾狐族兴衰为使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此誓,天地为证,日月为鉴。”
她目光扫过众人,一字一句:
“三百年来,本君虽不在青丘,但青丘的每一条政令,本君都审过。青丘的每一笔开支,本君都批过。青丘的每一次危机,本君都解过。大长老,你手中的那份《青丘三百年政事纪要》,最后一页,是谁的批注?”
白衡手一抖,玉简差点掉在地上。
那最后一页,确实有一行朱批:“诸事妥帖,然民生税赋可再减半成,以休养生息。白浅。”
他以为那是女君离族前留下的,没想到……她一直都知道,一直在管。
“本君离族,是为修行,是为增广见闻,是为将来能更好地治理青丘。”白浅的声音传遍四野,“这三百年,本君在昆仑虚学道,在冰宫理事,结交四海豪杰,遍访八荒名胜。见识过魔族俘虏如何改过自新,见识过仙魔如何和平共处,见识过一个小小的冰宫如何变成四海楷模。”
她顿了顿,声音柔和了些:“本君带回的,不止是这些见识,还有冰宫的友谊,昆仑虚的支持,四海八荒的善意。大长老,你觉得,这些够不够抵我‘不告而别’的罪?”
白衡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人群中,不知谁先喊了一句:“女君英明!”
接着,喊声如潮:
“女君英明!”
“恭迎女君归位!”
“青丘有幸!狐族有幸!”
声浪一浪高过一浪,那些原本等着看笑话的长老们,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白浅抬手,声浪渐息。
“本君知道,有些人担心什么。”她缓缓道,“担心本君的婚事,担心青丘与天宫的关系,担心……本君一个女子,能否担起一族之重。”
她转身,看向一直安静站在云舟旁的离妄。
“离妄,你过来。”
离妄深吸一口气,走到她身边。
“这位是离妄,冰宫《冰宫日报》总编,本君在冰宫时的至交好友,也是……”白浅顿了顿,“本君亲自请来的青丘客卿。从今日起,他将协助本君处理政务,负责青丘与冰宫的一切往来事宜。”
人群中响起议论声。
“客卿?一个外人?”
“还是魔族出身……”
“女君这是要……”
白浅抬手,压下议论。
“本君知道你们想说什么。但本君要说的是——”她看向离妄,眼中带着信任和坚定,“在冰宫,本君亲眼见证了一个奇迹。一个被仇恨和战争撕裂的地方,如何在龙月宫主的带领下,变成四海八荒最温暖的家。那里不分仙魔,不分贵贱,只分对错,只问真心。”
“离妄是那个奇迹的见证者,也是参与者。他的能力,本君亲眼所见。他的为人,本君亲身所感。本君信他,就像信冰宫的每一位朋友。”
她转向众人,声音清朗:
“至于本君的婚事……”
所有人都竖起耳朵。
白浅微微一笑:“本君今年七万岁,按照狐族的寿命,还算年轻。婚事不急,缘分到了,自然会有。但有一句话,本君要说在前头——”
她目光扫过那些跃跃欲试、想提联姻的长老:
“本君的夫君,必须是本君真心所爱、真心所选之人。他可以是仙,可以是魔,可以是妖,可以是人。但绝不可能,是政治联姻的筹码。”
“青丘与天宫的交情,不必用本君的婚事来维系。若天君真有此意,让他来找本君谈。本君会亲自告诉他:青丘女君的婚事,青丘女君自己做主。”
掷地有声。
祭坛前久久无声。
忽然,人群中传来一声轻笑。
一个穿着粉色衣裙的少女挤出来,笑嘻嘻地说:“姑姑说得好!我支持姑姑!”
是白浅的侄女,凤九。
她这一声,像打破平静的石头,人群中响起阵阵附和:
“女君说得对!”
“咱们青丘的女君,凭什么要嫁去天宫受气?”
“支持女君!”
白衡看着这一幕,知道大势已去,只得躬身:“女君……英明。”
白浅点头,转身走向祭坛最高处。
那里摆着青丘的传国玉玺和权杖。
她伸出手,握住权杖。权杖触手温凉,三百年的时光在这一刻重叠。
“本君,白浅,今日归位。”
声音不大,却传遍青丘每一个角落。
“自今日起,本君将竭尽全力,带领青丘走向更好的未来。愿我青丘,国泰民安。愿我狐族,繁荣昌盛。”
权杖高举,在阳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祭坛下,万民跪拜:
“恭迎女君归位——”
“青丘永昌——”
“狐族永盛——”
声震九霄。
离妄站在人群中,看着那个白衣如雪、权杖在握的女子,心中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是骄傲,是感动,是……别的什么。
白浅似有所感,回头看了他一眼,眼中带着浅浅的笑意。
那笑意,只有他懂。
是在说:看,我做到了。
离妄也笑了,对她点了点头。
你做到了。
而且,做得很好。
【弹幕:白浅女王归来!】
【弹幕:这段演讲太帅了!】
仪式结束后,白浅没有回女君宫殿,而是先去了祖庙。
她屏退左右,只带了离妄。
祖庙里供奉着青丘历代先君,香火缭绕,庄严肃穆。
白浅在父母灵位前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父君,母后,女儿回来了。”她轻声说,“这三百年来,女儿经历了很多,学到了很多,也……长大了很多。从今往后,女儿会担起该担的责任,守护好青丘,守护好族人。你们……可以放心了。”
她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只是……女儿可能……暂时还不能如你们所愿,找个好人家嫁了。女儿想先做好女君,其他的……随缘吧。”
离妄站在她身后,默默看着。
这一刻的她,不是那个在冰宫和他抢鸡腿的“司音师弟”,不是那个在昆仑虚和他一起受罚的“十六师妹”,而是真正的青丘女君,背负着一族期望,孤独而坚强的王。
他忽然很心疼。
“离妄。”白浅起身,看向他,“谢谢你跟我来。在青丘,我可能……会需要你很多帮助。”
“应该的。”离妄说,“朋友嘛。”
“只是朋友吗?”白浅忽然问。
离妄一愣。
白浅看着他,眼中带着某种期待,又带着某种不确定。
“在冰宫的时候,你对我很好。给我带好吃的,帮我改文章,陪我熬夜,在我难过的时候安慰我。”她轻声说,“我知道,你对别人也很好,但……总觉得不太一样。”
她顿了顿,鼓起勇气:“离妄,你愿不愿意……不只是做我的朋友?”
祖庙里很安静,只有香火燃烧的细微声响。
离妄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抹小心翼翼的光,心里某个地方软得一塌糊涂。
“白浅。”他第一次叫她的真名,“在冰宫的时候,你是司音,是我的师弟,是我的搭档。但现在,你是青丘女君,是高高在上的王。我……”
“我不在乎那些。”白浅打断他,“在冰宫,你说过,真心最重要。那我现在问你,你的真心是什么?”
离妄沉默了。
许久,他伸出手,握住她的手。
“我的真心是……”他看着她,眼神认真,“不管你是司音还是白浅,不管你是师弟还是女君,你都是那个会和我抢鸡腿、会和我一起受罚、会在我熬夜赶稿时给我泡茶的人。是我……很重要的人。”
白浅眼睛亮了:“所以?”
“所以,”离妄笑了,“不只做朋友,也可以。但你要给我时间,让我适应一下……从师弟到女君的转变。”
白浅也笑了,笑得很开心。
“好,给你时间。”
两人相视而笑,祖庙里的香火似乎都温暖了几分。
【弹幕:啊啊啊表白现场!】
【弹幕:从朋友到恋人,甜死了!】
从祖庙出来,白浅正式入住女君宫殿。
堆积了三百年的政务如山般压来,但她处理得井井有条。有离妄协助,文书工作快了许多。两人常常在书房一待就是一整天,一个批奏折,一个整理文件,偶尔抬头相视一笑,默契尽在不言中。
那些原本等着看笑话的长老,渐渐发现,这位离家三百年的女君,手段比他们想象中厉害得多。
她减了民生税赋,百姓欢呼。
她开了女学,允许女子读书修炼,年轻一辈拥护。
她与冰宫、昆仑虚、十里桃林、大罗天宫建立正式外交关系,青丘的地位水涨船高。
最让长老会头疼的是,天宫那边,果然来提亲了。
这次不是二皇子桑籍,而是天君新立的储君,夜华。
使者来得那天,整个青丘都紧张了。
白浅在正殿接见使者,离妄陪在她身边。
“天君的意思是,”使者恭敬道,“青丘与天宫世代交好,若能亲上加亲,实乃两族之幸。夜华殿下对女君仰慕已久,愿以正妃之位相聘,今后与女君共治四海。”
话说得客气,但意思很明白:这婚事,你们最好答应。
殿中长老们面面相觑,有人已经准备开口劝了。
白浅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吹了吹。
“使者请回吧。”她说。
使者一愣:“女君这是……”
“本君的意思很明白:不嫁。”白浅放下茶杯,“夜华殿下很好,但本君与他,无缘。”
“女君!”白衡忍不住开口,“此事关乎两族交情,还请三思!”
“本君已经三思过了。”白浅抬眼,“三百年前,本君不愿意嫁,所以逃了。三百年后,本君还是不愿意嫁,所以拒了。怎么,大长老觉得,本君该为了所谓的‘两族交情’,委屈自己嫁一个不爱的人?”
“可、可是天宫那边……”
“天宫那边,本君会亲自解释。”白浅起身,“使者,请转告天君:青丘永远是青丘,不会因为一桩婚事改变。本君对夜华殿下只有尊重,没有男女之情。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天君应该懂。”
她顿了顿,补充道:“若天君因此不满,青丘愿意在其他方面补偿。但婚事,免谈。”
使者脸色难看,但不敢发作,只得告退。
使者一走,殿中炸开了锅。
“女君!您这是要得罪天宫啊!”
“夜华殿下是储君,将来就是天君,您……”
“青丘如何承受得起天宫的怒火?”
白浅抬手,压下议论。
“本君问你们,”她缓缓道,“三百年前,本君若嫁去天宫,现在会如何?”
众人一愣。
“本君告诉你们:本君会在天宫做个规矩的天妃,相夫教子,不问政事。青丘的事务,会由长老会代管,然后渐渐被天宫渗透,最后……青丘还是青丘吗?”
她目光扫过众人:“本君不嫁,不是任性,是为青丘。青丘不需要靠联姻来维持地位,青丘的地位,要靠我们自己争取。本君在位的每一天,都会让青丘更强,更盛,让四海八荒提到青丘,不是想到‘天宫的亲家’,而是想到——这是一个独立、强大、值得尊敬的族群。”
她的话,让很多人陷入了沉思。
“可是……”白衡还想说什么。
“没有可是。”白浅打断他,“本君心意已决。天宫那边若有不满,让他们来找本君。但有一句话,本君要说在前头——”
她声音陡然转厉:“谁若敢私下与天宫勾结,出卖青丘利益,本君定不轻饶!”
威压释放,殿中众人齐齐一颤。
这一刻,他们才真正感受到,这位年轻女君的威严和决心。
“都退下吧。”白浅摆手。
众人躬身退下,只有离妄留下。
“你不怕吗?”离妄轻声问,“得罪天宫,不是小事。”
“怕。”白浅诚实地说,“但我更怕辜负自己,辜负青丘。”
她看向他,眼中带着疲惫,但更多的是坚定:“离妄,你说我做得对吗?”
“对。”离妄毫不犹豫,“你做得很好。比我想象的还好。”
白浅笑了,那笑容里有释然,有感激。
“有你在,真好。”
“我会一直在。”
两人并肩站在殿中,看着殿外的云海。
前方还有很多难关,很多挑战。
但至少,他们在一起。
这就够了。
【归去来兮·完】
【弹幕:白浅女王霸气!】
【弹幕:这对要一起面对风雨了】
【弹幕:青丘的明天会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