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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雪夜无人归

婚约失格

雪下了一整夜,到清晨也没有停歇的迹象。

顾屿在老宅冰冷的客厅里坐到了天亮。监视的车还停在门外,像蛰伏在雪中的黑色野兽。他试着给父母的律师打电话,对方只匆匆说了句“正在想办法,暂时不要轻举妄动”,便挂了线。

冰箱里空空如也,水电似乎也出了问题,水龙头只发出干涩的嘶鸣。饥饿和寒冷是真实的,但更真实的是那种被整个世界遗弃的孤绝感。他走到后院,那棵老槐树在厚重的积雪下沉默地伫立,树干上新鲜的刻痕已被冰雪覆盖,模糊不清。

他从怀里摸出苏晚那天留下的、被他捡回来的玉坠——她扔在雪地里,他找了一夜。玉坠冰凉地躺在掌心,那缕血沁在灰白天光下显得黯淡。他死死攥紧,玉石坚硬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仿佛只有这疼痛才能提醒他还活着,还站在这片即将失去的土地上。

中午时分,来了几个人。不是警察,穿着深色的便服,出示了文件,语气公事公办:“顾先生,我们是资产清算组的。这处房产及内部所有物品已被依法冻结,这是清单。请你在下午三点前,收拾好个人必需品离开。钥匙需要留下。”

他们开始给家具贴封条,白底黑字的纸条,像一道道讣告。顾屿沉默地看着,看着封条贴上父亲常坐的书桌,贴上母亲最爱的那个古董花瓶,贴上他们全家福的相框。他什么也没说,转身上楼。

他的房间还没有被动。他拉开抽屉,只拿了几件最简单的换洗衣物,一个旧钱包,还有那个装着母亲翡翠镯子的丝绒盒子。指尖拂过冰凉的翡翠,他眼前闪过苏晚戴上玉坠时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

他把盒子塞进背包最底层,像埋葬一个再也无法触及的梦。

下楼时,那几个人正在检查客厅。其中一个年轻点的,目光扫过他,低声对同伴说了句什么,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但更多的是避之不及的疏离。顾屿目不斜视地从他们身边走过,推开沉重的大门。

风雪立刻灌了进来,扑了他满脸。他拉紧单薄的外套,踏进及踝的积雪。身后,老宅的大门被缓缓关上,落锁的声音在寂静的雪地里格外清晰。他没有回头。

该去哪里?他不知道。朋友?亲戚?他脑子里过了一遍,只剩下讽刺。银行账户冻结,身上现金寥寥无几。他站在雪地里,第一次真正体会到“走投无路”这四个字的分量。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电量即将耗尽的警报。屏幕上跳出一条推送新闻,标题刺眼:「顾氏帝国一夜倾覆,掌门人夫妇被带走,独子去向不明。」

他扯了扯嘴角,关掉屏幕。雪粒打在脸上,很快融化成冰冷的水滴。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到他面前,停下。车窗降下,露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是父亲以前的司机老陈,在顾家干了十几年,上周刚被“优化”。

“小顾总,”老陈的声音压得很低,眼神快速扫过四周,“上车,快。”

顾屿犹豫了一瞬,拉开车门钻了进去。车内空调开得很足,带着一股陈旧的烟味。

“陈叔,你……”

“别问。”老陈打断他,迅速发动车子,驶离老宅范围,“顾总之前吩咐过,万一……万一有事,让我务必找到你,带你去个地方。”

车子在积雪覆盖的街道上穿行,避开主干道,拐进一片陈旧的老城区。最终停在一个不起眼的旧式居民楼前。

“六楼,左手边那户。钥匙在脚垫下面。”老陈递给他一个厚厚的信封,“里面有点现金,不多,应应急。还有这个,”他又拿出一个老旧的、不带任何智能功能的诺基亚手机,“用这个联系,号码只有我知道。原来的手机,扔掉,别用了。”

顾屿接过,信封沉甸甸的,手机冰凉。他看着老陈布满皱纹的脸,喉咙发紧:“陈叔,我爸妈他们……”

老陈摇摇头,眼神复杂:“具体我也不知道。但听说是上面有人发了话,要办成铁案。小顾总,你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保住自己最要紧。这地方是早些年顾总一个朋友名下的,没人知道,你先安心住下。我会尽量打听消息。”

顾屿握紧了手里的东西,点了点头。他下车,看着老陈的车消失在街角,然后转身,踩着吱嘎作响的积雪,走进昏暗的楼道。

六楼左手边,是一间狭小但还算干净的一居室。家具简单,蒙着灰尘。他放下背包,走到窗边。这里地势高,能远远望见城市模糊的轮廓,和更远处灰蒙蒙的海。

雪还在下,仿佛要淹没一切。

他拿出那个诺基亚,开机。简陋的屏幕亮起蓝光。通讯录是空的。他想了想,手指悬在按键上。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他曾经可以闭着眼拨出。

现在呢?

他最终没有拨出去,只是把手机扔在布满灰尘的桌上。然后,他从背包底层拿出那个丝绒盒子,打开。翡翠的光泽在昏暗的室内幽幽流转。他看了很久,然后合上盖子,走到房间角落,掀开一块松动的地砖,把盒子放进去,再盖上。

像埋葬,又像封存。

做完这一切,他走到唯一的床边,和衣躺下。天花板很低,有些地方洇着水渍。极度的疲惫终于涌了上来,但大脑却异常清醒。父亲被带走前疲惫的眼神,母亲苍白的脸,苏晚在雪地里破碎的泪光,老宅门上刺眼的封条……无数画面翻涌、交叠。

他知道,从今天起,那个叫顾屿的、拥有一切也被爱包围的年轻人,已经死在了这个雪夜里。

活下来的,必须是什么都不怕,也什么都不再轻易相信的另一个人。

他闭上眼,听着窗外永无止息的风雪声。

明天会怎样?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他得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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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家。

时间像是被胶水黏住了,每一秒都过得缓慢而煎熬。苏晚机械地收拾着行李,母亲林静仪站在门边监督,眼神像尺子,量过她放进行李箱的每一件物品。过多的衣物被拿出来,带有明显标识的首饰被扣下,甚至连她常用的那支钢笔,因为笔帽上有顾屿小时候刻的一个歪歪扭扭的“晚”字,也被母亲默不作声地抽走。

“这些,以后都用不上了。”林静仪的声音平静无波,把钢笔放进自己口袋,“到了伦敦,一切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苏晚心里麻木地重复着这四个字。把过去的二十年,连同那个人,一起格式化吗?

晚饭时,父亲苏明远回来了。他看起来像老了十岁,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某种沉重的决断。饭桌上无人说话,只有餐具碰撞的轻微声响。

“机票是明天上午十点。”林静仪打破沉默,对苏明远说,“我送她去机场。你……就别露面了。”

苏明远夹菜的手顿了顿,最终只是“嗯”了一声。他抬眼,看向苏晚。那目光很深,有歉疚,有不舍,有挣扎,但最终都被一种更强大的、名为“现实”的东西压了下去。

“晚晚,”他开口,声音沙哑,“到了那边,好好照顾自己。家里……暂时不要主动联系。等风头过去……”

“风头什么时候会过去?”苏晚抬起头,声音很轻,却让苏明远骤然失语。

他答不上来。

苏晚低下头,继续数着碗里的米粒。她知道答案。也许永远不会过去。也许她这一走,就是真正的放逐。

深夜,她躺在床上,睁着眼看着天花板。明天,十点。她就要飞往一个陌生的国度,切断与这里所有的联系,包括他。

她忽然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不行。她不能就这样走。至少……至少要让他知道,不是她愿意的。哪怕只是一句话,一个信号。

她蹑手蹑脚地下床,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最里面藏着一本厚厚的、硬壳的素描本。她翻开,里面全是这些年画的顾屿。打篮球的他,看书的他,靠在槐树下睡着的他,还有那天在槐树下,拿着相机对她笑的侧影。

她拿起铅笔,手指颤抖得厉害。在最新那幅未完成的画像旁,她飞快地、用力地写下几个字,笔尖几乎要划破纸面:

「顾屿,等我。」

写完,她盯着那三个字,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纸上,晕开了墨迹。等他?等他什么?等他走出泥潭?还是等她有能力回来?她自己都不知道。这更像是一种绝望的誓言,说给黑暗听,说给渺茫的未来听。

她小心地撕下这一页,折成一个小小的方块。然后,她走到窗边。雪还在下,院子里一片洁白。她认得每天清晨来苏家收垃圾的那个老伯,很和善,住在离顾家老宅不远的老街区。他曾提过,顾家老夫人(顾屿的奶奶)以前常施舍他旧物。

一个疯狂的念头攫住了她。

她找出一个防水的塑料袋,把那张折好的纸放进去,又塞进去几张大额钞票——那是她仅有的、没有被母亲收走的现金。然后,她用最细的线,把袋子牢牢系好。

凌晨四点,天还黑着,雪小了些。她悄悄下楼,避开可能存在的监控,把那个小袋子塞进了院门外那个属于垃圾老伯的、破旧的绿色编织筐最底下。她在筐边用雪堆了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标记。

做完这一切,她跑回房间,心脏快要跳出喉咙。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渺茫的传递信息的方式。希望那个老伯能看到,能因为那些钱,或许,或许能把东西带到顾家附近,或许……能有一丝渺茫的机会,让顾屿知道。

她知道这希望有多么微弱,近乎自欺欺人。但她必须做点什么,否则她怕自己会在飞机起飞的那一刻彻底崩溃。

天快亮时,雪终于停了。

世界一片刺眼的苍白,干净得仿佛昨夜的所有挣扎、眼泪和绝望,都从未发生。

苏晚站在窗前,看着佣人开始清扫庭院的积雪。那个绿色的编织筐还在原地,盖着一层薄雪。她的标记还在。

母亲来敲门,声音清醒而冷静:“晚晚,该出发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窗外,那片苍白的、寂静的、埋葬了她所有呐喊的世界。然后,她转过身,拉上了行李箱的拉链。

“咔哒”一声。

像是锁上了自己的少女时代,和那个拥有顾屿的、再也回不去的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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