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的风卷着金红的枫叶，漫过青崖山的竹海，掠过山脚下那座炊烟袅袅的小院。院门前的老桂树落了满地碎金，香气裹着灶间飘出的米粥香，把寻常的人间烟火气酿得格外醇厚。
李青月正坐在廊下纳鞋底，素色的布裙沾了点桂花屑，乌黑的发丝松松挽着，用一根桃木簪固定着。她的指尖灵活地穿梭在针线间，眉眼低垂，侧脸的线条柔和得像一幅淡墨山水画。若不是那双偶尔抬眼时，会掠过一丝清光的眸子，任谁也不会把她和那个曾经执掌瑶池群芳谱、名震九天的花如月上仙联系在一起。
仙魔大战落幕已过三载。那场惊天动地的厮杀，耗尽了她大半仙力，也让她看透了九天之上的清冷孤寂。她舍弃了花如月的身份，舍弃了上仙的尊荣，跟着自请散去神力的白九思，隐居在这青崖山脚，做一对寻常的凡间夫妻。
“青月。”
低沉温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李青月回头，就看见白九思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莲子羹走过来。他穿着一身青布长衫，墨发用一根同色系的发带束着，曾经那双震慑三界的战神眼眸，如今盛满了人间的烟火暖意。他的步伐稳健，走到廊下时，顺手替李青月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发丝。
“刚炖好的，加了冰糖，你尝尝。”白九思将莲子羹递到她手边，目光落在她手里的鞋底上，“又给凌儿做的？这孩子，前几日才说鞋底磨破了，回头就满山跑。”
李青月接过瓷碗，舀了一勺莲子羹送入口中，清甜软糯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她弯了弯眉眼，眼底漾着笑意：“凌儿正是贪玩的年纪，何况有张酸看着，出不了什么事。倒是你，昨日去山下给张酸送书，回来时淋了点秋雨，今日可觉得身子不适？”
白九思失笑，在她身边坐下，伸手覆上她的手背。他的掌心带着微凉的温度，却让李青月觉得格外安心。“不过是些许雨丝，无碍。倒是山下的市集很是热闹，听说过几日就是重阳，镇上要办重阳宴，还有杂耍班子来表演。凌儿要是知道了，怕是要吵着去。”
“那便带她去便是。”李青月浅笑着，舀了一勺莲子羹递到白九思唇边，“也算是沾沾人间的喜气。”
白九思张口含住，目光落在她的眉眼间，轻声道：“只要是和你在一起，去哪里都好。”
李青月的脸颊微微泛红，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嗔道：“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说这些话。”
两人正说着话，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伴着脚步声由远及近。
“青月姐姐！白九思哥哥！”樊凌儿的声音像只欢快的小百灵，她一头扎进院子里，羊角辫上的红绸带飞扬着，手里还攥着一束五颜六色的野花。她身后跟着张酸，手里抱着一摞书，身上的儒衫沾了点泥土，想来是陪樊凌儿在山上乱跑时蹭到的。
“你们看！这是我和张酸哥哥在山后摘的花，好看吗？”樊凌儿跑到廊下，献宝似的将野花递到李青月面前。她的脸上沾着泥点，鼻尖红红的，像只刚偷吃完蜜的小松鼠。
张酸无奈地摇了摇头，将怀里的书放在廊下的木桌上，对着李青月和白九思拱手道：“青月姑娘，白先生，今日先生让我将这些书送过来，说是给你们解闷的。”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凌儿非要拉着我去山后摘花，耽搁了些时辰，还望勿怪。”
“不碍事。”李青月笑着接过野花，伸手替樊凌儿擦去脸上的泥点，“这花好看得很，姐姐正好可以插在花瓶里。”
樊凌儿得意地扬起下巴，看向张酸：“你看！我就说姐姐会喜欢的！”
张酸无奈地笑了笑，眼底却满是宠溺。他本是一介寒门书生，三年前赶考途中，误入仙魔大战的战场，险些丧命。是李青月救了他，又引荐他拜入青崖山的一位老儒先生门下。如今的他，不求金榜题名，只愿守着这一方山水，陪着樊凌儿长大，护着小院里的安宁。
几人正说笑间，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落在了桂花树下。
白九思的眉头微微一蹙，他虽散去了大半神力，但战神的敏锐直觉还在。他抬眼望去，就看见桂花树下，站着一个身着玄色长袍的男子。男子身形挺拔，墨发如瀑，脸上戴着一张银色的面具，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眸，正静静地看着院子里的人。
李青月也察觉到了异样，她放下手中的针线，抬眼望去。当她看到那双眼眸时，身体忽然微微一僵，手里的瓷碗险些滑落。
是龙渊。
那个在仙魔大战中，亦正亦邪，让人捉摸不透的魔界少主。
樊凌儿也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她躲到李青月身后，小声问道：“青月姐姐，他是谁啊？”
张酸则下意识地挡在樊凌儿身前，警惕地看着来人。
龙渊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落在李青月身上，带着复杂难辨的情绪。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岁月尘埃。
“花如月。”
这三个字一出，院子里的空气瞬间凝滞了。
李青月的身体微微一颤，她垂下眼帘，沉默了片刻，才缓缓抬起头，看向龙渊，声音平静无波：“这里没有花如月，只有李青月。”
龙渊的嘴角扯出一抹极淡的笑意，带着几分自嘲，几分苦涩：“三年了，你还是不肯承认。你以为，你舍弃了上仙的身份，就能斩断所有的尘缘吗？”
白九思站起身，将李青月护在身后，目光冷冽地看着龙渊：“龙渊少主，仙魔大战早已落幕，三界归于平静。你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龙渊的目光从白九思身上掠过，落在李青月身上，声音依旧低沉：“我今日前来，并非为了挑起事端。只是，九天之上，出了变故。”
“九天变故，与我何干？”李青月的声音带着一丝疏离，她看着龙渊，“我如今只是一介凡人，只想守着这一方小院，安稳度日。九天的事，我不想管，也管不了。”
“你管不了？”龙渊笑了笑，笑声里带着几分苍凉，“花如月，你别忘了，你身上流着的，是瑶池的血脉。你忘了当年，你在瑶池发下的誓言了吗？你要守护三界众生，守护……”
“我没忘。”李青月猛地抬起头，打断了他的话，眼底闪过一丝痛苦，“可我已经不是当年的花如月了！仙魔大战，我耗尽了仙力，如今的我，手无缚鸡之力，如何守护三界？龙渊，你走吧，就当从未见过我。”
龙渊看着她，沉默了许久。他知道，仙魔大战对她的打击有多大。他也知道，她舍弃一切，隐居于此，是为了什么。
可他不得不来。
因为，九天之上的那场变故，关乎三界的存亡。而能平息这场变故的，只有她。
“瑜琊仙君叛了。”龙渊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沉重，“他联合了玄天使者，囚禁了东方、南方、北方三位尊者，霸占了凌霄宝殿。如今的九天，已是一片混乱。守门大元帅率部抵抗，却节节败退，他让我来寻你，说只有你，能唤醒沉睡的羲娥神尊，平息这场叛乱。”
瑜琊仙君叛了？
这个消息，像一道惊雷，在院子里炸开。
李青月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扶住了身后的廊柱。瑜琊仙君，那个曾经对她关怀备至的长辈，那个在瑶池教她修炼的仙君，竟然叛了？
白九思的眉头紧紧蹙起，他扶住李青月的肩膀，沉声道：“瑜琊仙君修为高深，又联合了玄天使者，势力庞大。青月如今仙力尽失，就算去了九天，也无济于事。”
“不。”龙渊摇了摇头，目光坚定地看着李青月，“羲娥神尊沉睡万年，唯有瑶池血脉能唤醒她。而你，是瑶池最后的血脉。花如月，三界存亡，系于你一身。你不能躲，也躲不掉。”
樊凌儿躲在李青月身后，小声问道：“青月姐姐，什么是瑶池血脉啊？羲娥神尊又是什么人啊？”
张酸也皱着眉，他虽不懂仙门之事，但也听出了事情的严重性。
李青月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她想起了仙魔大战时，那些为了守护三界而牺牲的仙兵，想起了瑶池的覆灭，想起了那些曾经的誓言。她以为，她可以放下一切，做一个平凡的凡人。可如今，三界再次陷入危机，她真的能袖手旁观吗？
“我仙力尽失，就算去了九天，也只是个累赘。”李青月睁开眼，眼底带着一丝迷茫。
“我可以帮你。”龙渊的声音响起，“我魔界有一枚‘溯洄丹’，可以暂时恢复你的仙力。虽然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但足够你唤醒羲娥神尊了。”
白九思看着李青月，目光里满是担忧：“青月，你不必勉强。”
李青月看向白九思，又看向躲在他身后的樊凌儿，看向一脸担忧的张酸。她的目光掠过院子里的老桂树，掠过廊下的针线筐，掠过那碗还冒着热气的莲子羹。
这是她三年来，梦寐以求的安稳生活。
可她不能只顾着自己的安稳。
如果九天覆灭，魔界也会遭殃，凡间更会生灵涂炭。到那时，她又岂能独善其身？
李青月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定，她看着龙渊，缓缓点了点头：“好。我跟你去九天。”
白九思的身体一僵，他握住李青月的手，声音带着一丝急切：“青月！”
“九思。”李青月转头看向他，眼底满是温柔，“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我必须去。我是花如月，也是李青月。我不能看着三界陷入危机而无动于衷。等我平息了叛乱，我就回来，陪你守着这小院，守着这人间烟火。”
白九思看着她坚定的眼眸，知道她已经下定了决心。他沉默了片刻，然后握紧了她的手，沉声道：“我陪你去。”
“不行！”李青月立刻拒绝，“九天之上危机四伏，你神力大减，去了只会徒增危险。你留在这里，替我照顾好凌儿和张酸，替我守着这个家。”
“青月姐姐，我也要去！”樊凌儿从李青月身后钻出来，仰着小脸，眼神坚定，“我要和你一起去九天，我可以保护你！”
“傻孩子。”李青月揉了揉她的头，笑着摇了摇头，“九天不是好玩的地方，你留在这里，等姐姐回来，带你去镇上看重阳宴。”
樊凌儿的眼眶红了，她咬着唇，点了点头。
张酸也对着李青月拱手道：“青月姑娘放心，我定会照顾好凌儿，守好小院，等你回来。”
龙渊看着这一幕，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转过身，对着李青月道：“三日后，我在山门外等你。溯洄丹，我会带来。”
说完，他的身影化作一道玄光，消失在桂花树下。
院子里恢复了平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那碗渐渐冷却的莲子羹。
李青月看着白九思，眼眶微微泛红。她知道，此去九天，凶险未卜。可她别无选择。
白九思将她拥入怀中，轻声道：“我等你回来。无论多久，我都等。”
李青月靠在他的怀里，点了点头，泪水无声地滑落。
她不知道，此去九天，等待她的，将会是怎样的命运。她只知道，她必须去。
为了三界，为了苍生，也为了守护她所珍视的人间烟火。
三日后，青崖山门外。
李青月换上了一身淡紫色的长裙，头发高高挽起，插上了那支尘封了三年的瑶池玉簪。她的身姿挺拔，眉眼间带着一丝清冷的仙气，依稀可见当年花如月上仙的风采。
龙渊早已等在那里，手里拿着一个玉瓶，里面装着溯洄丹。
白九思送她到山门外，目光里满是不舍。他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戴在李青月的脖颈上：“这是当年我在瑶池寻得的暖玉，能护你心神。青月，一定要平安回来。”
“我会的。”李青月看着他，用力点了点头。
樊凌儿和张酸也来送她，樊凌儿的眼眶红红的，递给她一个布包：“青月姐姐，这是我给你做的桂花糕，你带着路上吃。”
李青月接过布包，鼻尖一酸，她抱了抱樊凌儿，又拍了拍张酸的肩膀：“你们要好好的。”
说完，她转身，看向龙渊：“走吧。”
龙渊点了点头，两人的身影化作两道光芒，直冲云霄。
白九思站在山门外，看着那两道光芒消失在天际，久久没有离去。
风吹过他的衣衫，卷起他的发丝。他知道，一场新的风暴，即将来临。
而他能做的，就是守着这个家，等她回来。
等她，共赴那场未完的尘缘，共守那人间的烟火。
山脚下的小院里，老桂树依旧落着碎金般的花瓣，炊烟袅袅升起，带着米粥的香气。
只是，廊下的针线筐，再也没有了那个素衣女子的身影。
唯有那枚暖玉，在九天之上，散发着淡淡的微光，守护着那个即将踏上征程的女子。
而九天之上，一场关乎三界存亡的较量，才刚刚拉开序幕。
瑜琊仙君的阴谋，玄天使者的野心，三位尊者的囚禁，羲娥神尊的沉睡……
一切的谜团，都将在花如月的归来中，缓缓揭开。
而李青月，也将在这场风暴中，寻回真正的自己，完成那场属于她的，未完的仙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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