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奥里奥把最后一箱货搬上货架，腰酸背痛地直起身时，已经快到正午。

他把店门敞开着，让夏日的热风裹着街对面刨冰店的甜香飘进来，自己则一屁股瘫在收银台后的高脚凳上，打算趁着没人光顾，眯上十分钟补补觉。

结果刚把脑袋靠在椅背上，眼睫毛还没粘在一起，就见一道银白的影子跟炮弹似的从街那头冲过来。那小子速度快得只剩残影，连头都没回，直接拐进他的小店，在光滑的地板上滑出半米远，接着一个利落的前滚翻，钻进了收银台底下。

里奥里奥甚至没来得及眨眼。

下一秒，街面上就传来高跟鞋踩在石板路上的哒哒声，急促得像机关枪。他抬头一看，一个穿黑裙、戴墨镜的女人正跌跌撞撞地追过来，裙摆被她撩到大腿根，生怕被绊倒。女人的脸虽然被墨镜遮了大半，但紧绷的下颌线和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明明白白写着“怒火中烧”四个大字。

女人看见敞开的店门，二话不说就冲了进来，先整了整皱巴巴的裙摆，又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假笑，才用一种刻意捏出来的温柔嗓音开口——那声音尖得像指甲刮过黑板。

“请问，你有没有看见一个白头发的小男孩跑过来？大概这么高。”她抬手比了比腰的位置。

里奥里奥眼角的余光扫过收银台底下，就见那白毛小子正疯狂对着他比手势，一会儿把手指按在唇上示意别出声，一会儿又双手合十，眼神可怜巴巴地求他帮忙。

他挑了挑眉，对着女人指了指街尾的方向。

“往那边跑了。”

“哦太感谢你了！”女人的声音甜得发腻，却藏不住骨子里的厌恶，“那傻孩子又跟我闹脾气！你也知道现在的小孩，根本不听大人的话！真是麻烦你了！”

里奥里奥强忍着没笑出声——他能清楚看见收银台底下的白毛小子正对着女人的背影干呕，那嫌弃的表情仿佛闻见了什么馊掉的东西。女人又对着他鞠了个躬，才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地往他指的方向追去，完全没发现店里还藏着第二个人。

直到女人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收银台底下才冒出一撮白毛。

“她走了？”

里奥里奥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道该先吐槽哪件事。

“……刚才那是闹的哪一出？”

白毛小子夸张地叹了口气，扒着收银台边缘翻上来，盘腿坐在冰凉的台面上，单手撑着脸，语气里满是不耐烦。

“我妈。”

里奥里奥差点从高脚凳上摔下去。

“那是你妈？！”

“可不是嘛，”白毛小子翻了个白眼，“你见过谁把黑裙子配红高跟鞋的？简直丢死人了。”

这好像不是重点吧？里奥里奥在心里吐槽，但不得不承认，那身搭配确实辣眼睛。

他把话题拉回来：“看她那架势，跟要吃了你似的。你到底跟她说啥了？”

白毛小子脸上的玩世不恭瞬间消失了，他把腿盘得更紧，胳膊也抱在胸前，腮帮子鼓得像含了两颗糖，活像只闹脾气的猫。

“还不是因为昨天的事。我一年花的钱够普通人赚十年了，就给我最好的朋友花了几百镑，他们就跟天塌了似的！”

“几百镑确实不少啊。”里奥里奥实事求是地说。

“那不一样！小杰家里穷得叮当响，要是没有我，他还得一年四季穿那件破绿夹克！”白毛小子的声音拔高了些，又很快蔫下去，“我明明是想帮他，结果我爸妈跟我私奔了似的骂我，一群蠢货……”

里奥里奥本来想怂恿他跟家里硬刚，甚至都张开嘴了，可低头看见那小子圆嘟嘟的脸颊和还带着婴儿肥的下巴，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靠谱的成年人”，不能教坏小孩。

他把到嘴边的狠话咽回去，试着劝道：“你妈可能不是故意的？她大概是怕小杰骗你钱？不过小杰那孩子看起来实诚得很，就算想骗也没那脑子……你不如跟她好好说说？说不定她明白了就没事了。”

白毛小子斜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拉倒吧，我妈那脑子，除了觉得全世界都想害我，根本装不下别的。她连小杰是我朋友都不信，一口咬定人家图我的钱和身份，还说我会被带坏学坏……烦都烦死了。”

他说着把膝盖抱到胸前，脑袋埋在臂弯里，看起来委屈得不行。

里奥里奥看着那小小的一团，心头莫名软了一下。他这辈子天不怕地不怕，就见不得小孩这幅模样。

“行吧，”他挠了挠后脑勺，“以后要是再被你妈追，就来我这儿躲着。我这儿偏僻，你爸妈应该不会找来。不过说好啊，得乖点，别给我惹麻烦，要是我老板来了，你至少装成在买东西的样子。”

白毛小子猛地抬起头，眼里还带着点没退去的委屈，却已经露出了几分疑惑。

“没想到你还挺心软的。”

“谁心软了？”里奥里奥瞬间炸毛，“我只是怕你被你妈抓回去打断腿，血溅我店里不好做生意！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扔出去？”

“你敢？”白毛小子笑得一脸狡黠，“你要是把我扔出去，库洛皮卡肯定会生气的。”

“你——”

里奥里奥的话还没说完，店门就被敲响了。他条件反射地攥紧拳头转身，就见库洛皮卡正倚在门框上，嘴角带着似笑非笑的弧度。

“原来你躲在这儿。”

里奥里奥的拳头瞬间软下来，他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试图把刚才的凶相掩盖过去。

“库洛皮卡！我正想找你呢！那个……我找到奇犽了，你要是在找他的话。毕竟你是他的保镖嘛，肯定得盯着他。对了，他刚才还被他妈妈追来着……总之，他在这儿呢。”

他越说越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库洛皮卡却笑得更温柔了：“我也正想找你。谢谢你帮我看着奇犽，他没给你添麻烦吧？”

“没有没有！一点麻烦都没有！”里奥里奥连忙摆手，“你们以后随时都可以来店里坐。”

库洛皮卡又跟他道了声谢，才把目光转向收银台上的奇犽。奇犽被他看得缩了缩脖子，假装没看见。

库洛皮卡抱臂站在原地，重心往一只脚上靠了靠，语气带着点无奈：“我知道你妈妈今天确实过分了，但你也不该跟她顶嘴的。下次能不能收敛点脾气？”

奇犽嗤笑一声：“你也好意思说我？”

库洛皮卡咬了咬舌尖，压低声音道：“我承认我脾气不好，但至少我不会故意去气别人，不像某些人。”

“是她先找事的！再说了，”奇犽从收银台上跳下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我刚才要是不先走一步，你肯定得跟我妈吵起来，到时候丢工作的可是你，我这是帮你保住饭碗！”

库洛皮卡无奈地摇了摇头，眼底却藏着笑意：“随便你怎么说。”

两人又斗了几句嘴，里奥里奥就坐在高脚凳上晃着腿，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倒也觉得惬意。直到库洛皮卡伸手拽住奇犽的胳膊，要把他拉回雇主家，里奥里奥还莫名有点舍不得。

结果奇犽刚被拽到店门口，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转过头来，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嘴角勾起了一个坏笑。

“明天我跟小杰一块儿来！里奥里奥，谢谢你让我们随时都能来这儿玩！”

雷欧力的笑容僵在脸上。

店门口的风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午后的热风卷着街边的尘土从敞开的门缝钻进来，掀动着柜台上的价签纸。

……他刚才到底答应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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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又传来低低的嗤笑声。

雷欧力攥着笔的指节泛白，在心里拼命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是你自己主动邀请他们来店里待着的，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可那股想回头吼他们闭嘴的冲动，还是像烧红的烙铁似的烫得他坐立难安。

刚进门那会儿，奇犽走在前头，小杰拽着他的衣角跟在后面，两人都乖得像刚放学的小学生。尤其是小杰，眼睛亮得像装了星星，一个劲儿地说谢谢他能给他们提供这么个能安心聊天的地方。雷欧力当时差点就被那股软乎乎的暖意给冲昏了头，差点就忘了这俩小祖宗是来当电灯泡的。

差点而已。

他们很快就挪到了店铺最里面的角落——老板三天前刚在那儿摆了两张酒红色的绒布沙发，简直像提前算准了会有熊孩子来占地方。货架挡住了雷欧力的视线，刚开始他甚至都快忘了店里还有这两个活宝。

可没过多久，这俩就开始上房揭瓦了。

雷欧力第一次注意到不对劲，是在接待第四个客人的时候。他正跟那位太太聊得好好的，眼角余光突然瞥见货架后面探出来两撮毛，一黑一白，像两只偷偷观察人类的小兽。他的思路瞬间卡壳，脸也莫名其妙地烧了起来，连太太问的衣服尺码都答不对。

而那两个小混蛋呢？

他们居然笑出了声！

从那之后，只要一听见那股带着点幸灾乐祸的嗤笑，雷欧力就忍不住摸脸摸牙齿，生怕自己脸上沾了东西，或者刚才的话又出了什么洋相。可他越紧张，那俩家伙笑得就越疯。

雷欧力咬着牙忍了足足十分钟，最后那声清脆的笑彻底把他的耐心磨没了。

他“啪”地一拍柜台，猛地站起身，气势汹汹地就往角落冲过去，连骂人的词都在脑子里编好了。可刚张开嘴，就听见小杰的笑声像风铃似的飘了过来。

雷欧力的脚步顿住了。

只见小杰在沙发上滚来滚去，捂着肚子笑得直抽抽，眼泪都快出来了。奇犽坐在他对面，正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眼神里的温柔快溢出来了。

雷欧力心里那股火气，就像被泼了盆冷水似的，瞬间灭了。

他看着奇犽的表情从刚才的眉飞色舞，慢慢变成了淡淡的微笑，眼神却依旧黏在小杰身上，那股专注劲儿，说是“满眼都是他”都不为过。

雷欧力悄无声息地退了回去，双手插兜坐回柜台后面，就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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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点左右，小杰说要回家帮婶婶干活，临走前又对着雷欧力鞠了好几个躬，连声道谢。雷欧力嘴上说着“没事没事”，心里却不得不承认，有这俩小家伙在店里待着，倒也不算太无聊。

小杰眼睛一亮，立刻凑过来问：“那我们明天还能来吗？”

看着那双亮晶晶的、满是期待的眼睛，雷欧力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

奇犽和雷欧力一起站在门口，看着小杰蹦蹦跳跳地往家跑。奇犽挥着手，每隔几秒就会抬头往小杰的方向看一眼，脸颊上还泛着淡淡的粉色。雷欧力的好奇心突然冒了出来，忍不住开口逗他：

“你喜欢他吧？”

奇犽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声音都变了调：“当、当然喜欢！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为什么不喜欢他？”

他别过脸，像个闹脾气的小孩子，连眼神都不敢跟雷欧力对上。

雷欧力往前凑了凑，故意捏着嗓子学青春期小姑娘的语气：“我不是说那种朋友的喜欢，是那种‘喜欢’喜欢。”

奇犽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往后退了一步，声音都在发抖：“我才没有！”

“你有！”

“你这是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使吧！”

雷欧力“啪”地一拍柜台，震得上面的计算器都跳了一下：“至少我要是喜欢谁，就敢承认！不像某些人，嘴硬得像块石头！”

“你还好意思说我？你对酷拉皮卡的心思，全店的人都看出来了！”

……

空气突然安静了。

雷欧力的脸“唰”地一下就白了，声音也变得软绵绵的：“真、真的有那么明显吗？”

奇犽翻了个白眼，抓着自己的头发使劲揉了两下，瞪着雷欧力的眼神活像要吃人——雷欧力不得不承认，这小子的眼神杀伤力还真不小。最后见雷欧力这副糗样，奇犽也没了脾气，后背往柜台上一靠，撑着胳膊叹了口气。

“就算我真的喜欢小杰……”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他也不可能喜欢我的。在他眼里，我大概就只是个能一起玩的朋友而已……”

店里静得能听见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

“你真这么觉得？”

奇犽猛地抬起头，吓了一跳——雷欧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他旁边，双手插兜，靠在柜台上看着他。雷欧力看着他一脸懵的样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说，你俩那眼神黏糊得都快拉丝了，瞎子都能看出来他喜欢你。我才认识他两天都看出来了，你自己居然没感觉？”

他拍了拍奇犽的肩膀：“别瞎想了，那小子看你的眼神，跟看别人根本不一样。”

奇犽还是皱着眉，一脸不相信：“可是……我爸妈他们不会同意的。我不想……”

他没说下去，但雷欧力能猜到他脑子里肯定在想些乱七八糟的最坏结果。雷欧力挠了挠头，摸着下巴琢磨了半天，才开口说：“我不是什么感情专家，但我知道，爸妈的话不一定全对。这是你的人生，你管他们让你娶哪个富家小姐干嘛？等再过几年，你翅膀硬了，他们说的话你大可当耳旁风。实在不行，你们就把这儿当秘密基地，不让他们知道不就行了？”

奇犽还是一脸怀疑。

雷欧力嗤了一声：“我问你，跟小杰在一起，你开心吗？”

奇犽红着脸点了点头。

“那不就得了！喜欢就上啊！能有什么最坏的结果？”

“他讨厌我，然后告诉爸妈，他们把我关在地下室里，再也不让我见他！”

“……我就是随口一问。”

不管雷欧力怎么说，奇犽就是不肯相信小杰也喜欢他。最后雷欧力实在没办法，直接把他推出了店门，硬逼着他去追小杰，还威胁他要是不去，以后就再也不让他来店里了。奇犽这才磨磨蹭蹭地往小杰离开的方向跑了过去。

他刚踏出店门就顿住了，脚像粘在地面上似的挪不动，忍不住回头去看雷欧力，那眼神活像个第一次独自上学的小学生，就差把“我怕”两个字写在脸上。

雷欧力冲他咧嘴一笑，竖起两个大拇指晃了晃，那架势像是在喊“冲啊兄弟”。

奇犽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又往前挪了一步。

一步，两步……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站在小杰家门口了。他抬起手，指节悬在门板上，却迟迟落不下去。

第二天一早，奇犽牵着小杰的手走进店里的时候，雷欧力一点都不意外。那小子脸上的笑容快咧到耳根，活像中了什么大奖，是雷欧力认识他以来见过的最开心的样子。

第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