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记不清是从哪天开始留意到的。
虎杖悠仁总爱不自觉地伸手碰他。
第一次是悠仁想吸引他注意力——其实根本没必要,五条悟的视线本来就黏在那团软乎乎的粉毛上。少年像个害羞的小姑娘,指尖怯生生地戳了戳他的袖口,五条悟几乎是立刻就撤掉了无下限术式,就为了让那只温热的手能碰到真正的自己。
下一秒,那根带着薄茧的手指就滑过袖口,轻轻敲了敲他的腕骨,甜软的声音裹着撒娇的尾音撞进耳朵里:“老师~”
五条悟忍不住弯起眼睛,故意用腻得发齁的调子应了声,果不其然看见伏黑惠和钉崎野蔷薇在悠仁背后皱起了脸。这俩小鬼八成是嫉妒悠仁只黏着他吧?
他侧身挪到悠仁面前,看着少年那双像日落时分火烧云般的眼睛亮得惊人,连带着整个房间都暖了好几分。一想到自己能让可爱的学生这般在意,五条悟的心就软得一塌糊涂,尤其是悠仁发现他全神贯注看着自己时,笑容又大了一圈——好像他之前的视线没黏在人身上似的。
“怎么了,悠仁君~?”
说句实话,五条悟根本没怎么听悠仁在讲什么,注意力全黏在少年的一举一动上。更准确地说,是黏在那只正和他手指缠来缠去的手上。虎杖的手比他想象中要粗糙些,带着常年握咒具磨出的薄茧,却意外地很适合这个永远元气满满的少年。他没忍住,反手就把那只小手扣在了掌心。
悠仁愣了半秒,露出个困惑的表情,随即又叽叽喳喳地说了起来。五条悟就这么看着,看他讲到兴奋处时粉毛蹭过额头,看他永远弯着的嘴角,看他越凑越近,直到两人鼻尖几乎要碰到——只差一点点就能亲到的时候,钉崎野蔷薇揪着悠仁的后领把人拽走了。
伏黑惠还瞪了他一眼。
这俩小鬼的眼神不仅没让他收敛,反而让他心里的恶趣味冒了尖。
悠仁被拽走前还笑着冲他挥手,说等会儿再来找他。五条悟毫不怀疑他会说到做到,毕竟虎杖悠仁从不会食言。
直到伏黑惠的电话打进来时,五条悟才尝到了失控的滋味。滔天的怒火几乎要冲破理智,一想到自己眼睁睁看着最有潜力的学生死在面前,他就恨得牙痒痒。
更让他烦躁的是,他发现自己早就对那个粉毛小鬼动了心。
不过这也正常吧?谁能不爱虎杖悠仁呢。
一年级的三个小鬼里,伏黑惠和钉崎野蔷薇眼睛肿得像核桃,不用想也知道哭了多久。五条悟实在不忍心告诉他们,他已经默许了硝子对虎杖的身体进行处理——哪怕他自己也在抗拒这件事。
他没得选,愧疚像蛆虫一样啃着他的骨头。
唯一能稍微缓解这份愧疚的,就是待在硝子处理尸体的房间里,陪着他的学生走完最后一程。伊地知洁高在旁边抖得像筛子,五条悟倒也没全怪他,毕竟那家伙要两头周旋,也够难的。
要不干脆把那些老家伙全杀了吧?五条悟漫不经心地想着,正好还能泄泄火,反正这些老古董也该换一批了。
“我真的可以随便处理吗?”硝子套上橡胶手套,头也不抬地问。
五条悟张了张嘴,想纠正她——这不是什么无名尸体,是他的学生,是宿傩的容器,是虎杖悠仁。可话还没说出口,他就看见手术台上的人坐了起来,像刚睡了个好觉似的揉了揉眼睛。
原本毫无生气的脸色重新染上了血色,那双眼睛又亮了起来,再也不是他赶回来时看见的、空洞无神的样子。伏黑惠靠在墙角,眼眶还是红的,却没再掉眼泪。
五条悟彻底懵了。
他只能笑,越笑越大声,最后甚至笑出了眼泪。
“他、他活过来了!”伊地知洁高结结巴巴地喊。
“闭嘴。”五条悟笑着踹了他一脚,长腿一迈就走到了病床前,看着那个本该躺在停尸间的少年,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欢迎回来,悠仁君。”
“哟,我回来啦老师!”虎杖悠仁露出了那个标志性的、能把人融化的笑容。
瞬间,五条悟心里那团烧得他快要发疯的怒火就灭了,只剩下一点余烬在发烫。这种失控的感觉有点可怕,但他没放在心上——反正只要虎杖悠仁活着就好。
两人抬手击了个掌,掌心相触的瞬间,五条悟感觉电流顺着胳膊窜到了心口。他其实想把人拽进怀里狠狠抱一下,但这种腻歪的场面还是留到以后吧。
他握着悠仁的手细细摩挲,悠仁好奇地问他在干嘛,他随口扯了个看手相的谎。
哪是看手相,他只是贪恋这双手的温度——不再是停尸间里那种冰透了的凉。
五条悟决定暂时隐瞒悠仁还活着的消息。他得确保在自己不在的时候,这小鬼能护住自己。于是他把人安置在了自己家,美其名曰地下室训练方便,实则是把人藏在了眼皮子底下。
当然是为了悠仁的安全,才不是想把人独占呢——不过独占这件事,好像也不错?
这天晚上,悠仁亲手煮了火锅。五条悟夹着颗丸子正准备送进嘴里,忽然反应过来这场景有多暧昧。明明是在躲避追杀的秘密同居,却像普通情侣一样围在小桌子前吃热气腾腾的火锅。
他忽然有点想把这个秘密永远藏下去。
藏到没人能找到虎杖悠仁,藏到没人能再把他从自己身边夺走,藏到少年能永远这样笑着,不用再背负宿傩的诅咒,不用再去拼上性命战斗。
“五条老师?”
虎杖悠仁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五条悟抬头,看见少年脸上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困惑。
“悠仁君,帮我递下纸巾。”他随口吩咐道。
悠仁立刻伸手去够桌边的纸巾盒,递过来时,指尖又习惯性地蹭过了他的掌心。
这个动作自然得像呼吸一样,五条悟甚至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毕竟,虎杖悠仁的触碰,早就成了他生活里最理所当然的一部分。
日子还在过。当初把看管悠仁的任务交给后辈七海时,五条悟还觉得自己肯定不会多想——不就是少了个跟屁虫吗?可真到了出完任务回家,再也看不到那小子蹦蹦跳跳迎上来,连句聒噪的问候都听不到时,他才发现连玄关的灯都显得格外冷清。
烦死人了。
他居然会想念悠仁傻兮兮的笑,想念那小子永远停不下来的碎碎念。那家伙总能跟上他的节奏,疯疯癫癫的,差点让他找回了很久很久以前的自己。
五条悟深吸一口气,拧开自家房门,鼻尖却突然嗅到一丝不属于自己的气息——像是有人闯进来了。
不过只需要千分之一秒,他就认出了那股清甜的桃子香。
“五条老师!”
所有矫情的思绪瞬间烟消云散,五条悟勾起嘴角,转身就看到了那个粉头发的少年。
“悠仁君,怎么突然来了?”
话音刚落,悠仁的脸颊就泛起了一层好看的粉色。五条悟差点没忍住伸手去捏——不对,咬一口说不定更棒,那手感看着就软,说不定味道也跟这小子本人一样甜。
“老师?”
“啊?你刚才说什么了?”五条悟在心里抽了自己一嘴巴,居然盯着人家的脸走神了。
“我说我做了晚饭!老师你吃了吗?”悠仁的眼睛本来就大,这会儿瞪得更圆了,连带着他那像日落一样温暖的瞳仁,还忍不住往五条悟手里的任务袋瞟。
“还没呢!悠仁君你简直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快带我去看看,需要帮忙打下手吗?”
五条悟一点都不后悔撒谎。尤其是看到悠仁松了口气,露出那种“幸好我做了饭”的温柔笑容时,他觉得别说没吃,就算刚吃完再来三碗他都能塞下去。
毕竟悠仁做的饭,比他这辈子吃过的所有山珍海味都要好吃一千倍。
接到电话的时候,五条悟其实没做好心理准备。他猜到悠仁可能会难过,可当他推开那扇门,看到平时像小太阳一样的少年缩成一团,整个人蔫得没了生气时,还是心头一紧。
悠仁个子不算矮,可站在五条悟面前还是显得小小的。他朝七海微微点头打了个招呼,脚步声刚落地,缩在角落的少年就猛地抬起了头。
五条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地朝他伸出了手。下一秒,悠仁就扑了过来,双手死死攥住了他的手——那双手冰得吓人,像是泡在冷水里很久了。
走廊里飘着淡淡的檀香,让五条悟想起第一次陪悠仁去祭拜他爷爷那天。他没听到哭声,可那缩成一团的背影,明明已经空得像是被掏走了灵魂。
五条悟清了清嗓子,又紧了紧握住少年的手。
“要抱抱吗?”
粉头发的少年猛地抬起头,眼眶红得发亮——五条悟都不知道那眼睛还能更亮。他刚张开手臂,悠仁就扑了过来,手指死死攥住他的制服,后背的布料都被揉皱了,连带着胸口也被眼泪打湿了一片。
换做平时他肯定要嫌弃,可今天却只觉得心疼。
七海一句话都没说,却用眼神跟他完成了一次对话。
“悠仁君,还好吗?”五条悟压低声音问。七海见状,很识趣地转身离开了。
悠仁没回答,反而把他抱得更紧了。五条悟只能一下下拍着少年的背,心里清楚,自己这个学生比任何咒术师都要更像个人。
这是福气,也是诅咒。
“老师?”
五条悟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手却没敢松开腿上睡得正香的少年。他朝黑发少年咧嘴一笑,幸好伏黑惠的声音够轻,没把怀里的人吵醒。
“惠君,怎么了?”
“你不觉得你们俩,有点太近了吗?”
“太近?”五条悟重复了一遍。或许确实超出了师生该有的距离,可一想到要放开悠仁,让他从自己手里溜走……他就浑身不舒服。“你觉得吗?”
伏黑惠的绿眼睛垂了下去,盯着地板说:“我们倒是没意见,就是……”
“——这是警告我对吧?我说你们这帮小鬼,是不是把我想得太坏了!”五条悟突然反应过来,笑着用手指梳了梳悠仁软乎乎的粉头发。怀里的少年发出一声舒服的呜咽,却没醒过来,看样子是真的把他当成了能安心依靠的地方,可爱得要命。
伏黑惠皱起了眉,刚要说话,野蔷薇就撞开了门。她看起来有点疲惫,却还是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她扫了眼五条悟腿上的悠仁,冲他比了个“我盯着你呢”的手势。
五条悟不用想都知道,这丫头是在警告他别欺负悠仁。
开玩笑,他什么时候欺负过那小子?要是真做了对不起悠仁的事,他宁愿穿越回过去抽自己两个大嘴巴。
“唔……”悠仁在他腿上动了动,睁开眼就露出了只对着他才有的温柔笑容。
“早上好,五条老师!”
五条悟笑着用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圆鼻子。
“傻小子,现在是晚上了。走,带你去吃好吃的。”
悠仁瞬间精神了,爬起来套上外套,刚才还睡眼惺忪的样子一扫而空,拽着他的手就往外跑,嘴里还催着“快点快点”。
嗯,要是真对不起了这小子,他肯定先抽死自己。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牵手成了他们俩的习惯。不是那种随便搭着的样子,而是十指紧扣,就算想松开都得费点劲。
五条悟不介意。看悠仁的样子,好像也挺喜欢这样。
日子还在过,他们的手就一直牵着。
哪怕是到了悠仁被执行死刑那天,五条悟也没松开过。就算他们拼尽全力证明悠仁能控制宿傩,证明他不会威胁任何人,那些高高在上的家伙还是不肯松口。
他真想把那群杂碎全杀了。要不是悠仁用那只还温热的手覆在他手背上,笑着说“老师,我没事的,我早就做好准备了”,他说不定真的会掀翻整个高层。
“五条老师……”伏黑惠的声音带着哭腔,听起来像是已经哭了很久。
“该走了,老师。”野蔷薇也开口了,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还忍不住打了个哭嗝。
“我很快就出去。”
五条悟握着虎杖悠仁冰冷的手,对方身上的血蹭脏了他那套定制西装,可他半点儿都不在乎。
他现在只想让虎杖悠仁再睁开眼。
这一次,他打定主意要把悠仁藏起来,藏到没人能找到的地方。
谁都别想再糟蹋那孩子的笑容。也配不上。
“醒醒啊,悠仁君。”
五条悟的声音发紧,眼尾泛起酸胀的刺痛感。他的右手还在发麻——就是这只手,亲手了结了虎杖悠仁。也是这只手,曾经被悠仁贴在脸颊上,那孩子明明在笑,一遍又一遍地说没关系,说想让他成为自己最后看到的人。
可虎杖悠仁还是没动静。他的嘴唇泛着死气沉沉的青灰,那双本该像火烧云一样明亮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片空洞死寂。
五条悟用力攥了攥那只冰凉的手,把毫无生气的少年紧紧搂进怀里。
“你不是说好了,要多陪我一会儿吗?”
没有回答。
当然不会有回答。
虎杖悠仁死了,这一次,是真的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