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斯特岗认识一个戴铁面具的人。
他在王宫里见过那家伙两三次，每次都被铁链锁着，被卫兵押着从一个地方拖到另一个地方。他还知道这样的囚徒总共有四个——其中一个说不定是女人，他猜不准——拜尔德将军会把他们带到王宫各处，说是有要事。
密斯特岗从没搞懂过他们到底来干什么，更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被铁链锁得死死的，说好听点是囚禁，说穿了跟奴隶没两样。直到有一次，他跟着父亲外出远征，趁没人注意，偷偷摸到那个代号“空”的士兵身边，想要问个清楚。
他至今还记得那双蓝眼睛里翻涌的怒火，亮得能烧穿一切。
那股气势瞬间夺走了他的呼吸，明明对方还被铁链捆着，却突然召出了撕裂天地的龙卷风，把他整个人卷了进去。每一缕风都像淬了毒的刀片，割破他的衣服，划开他的皮肤，连骨头都要被搅碎——
要不是潘萨利利刚好路过，他那天绝对会死无全尸。
他后来没敢问空受到了怎样的惩罚，那会儿他有更要命的事要操心：潘萨利利被逐出艾克斯塔利亚，父亲又在酝酿新的阴谋，还有他最终下定决心要去地球压制阿尼玛计划。
从那以后，他总做噩梦。梦里是永不停歇的暴雪，有个冰冷的声音在耳边低语，说总有一天要把他拖下地狱。
那份恐惧刻进了骨子里，哪怕过了这么多年也没消褪。他知道空和另外三个士兵，每天都活在无边的痛苦里，越是想起他们，他推翻父亲的决心就越坚定。
总有一天，他要把他们都救出来。
前提是他们没先把他杀了。
密斯特岗绝对想不到，今天会有颗“流星”直接砸穿他的营地。
一开始他差点原地崩溃——那可是他攒了好久才弄到的物资。在地球讨生活太难了，他既没有这里的货币，年纪又小，不加入公会根本找不到正经工作。他不是不想加公会，实在是没时间耗在那上面，还要四处奔波寻找阿尼玛的踪迹，这些物资花了他好大一笔心血。结果连一天都没撑到就全毁了，虽说没人能预料到会被陨石砸中，但他招谁惹谁了啊！
等等——砸下来的好像不是陨石，是个人？
密斯特岗瞬间慌了手脚。正常人哪会像炮弹似的从天上掉下来？那家伙的腿都断了，居然还活着！地球到底是个什么离谱地方？还有，他今晚的晚饭该怎么办啊！
他犹豫半天，才凑过去小声问：“你……你没事吧？”
那白发男人刚草草检查完自己的伤口，转头就看向密斯特岗，眼神上上下下把他扫了一遍，好像受伤的人是密斯特岗似的。
密斯特岗突然有点不自在起来。
他平时跟温蒂赶路，大多时候都见不到外人。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脸上的纹身好像有点显眼。
这纹身是用魔法印上去的，都快忘了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好像是艾德拉斯王室的传统，给王子纹上纹身，预示着他将来能掌握强大的魔法力量。鬼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除了给他带来没必要的社交压力，屁用没有。按道理说等他继承王位就能用魔法消掉，可他根本不知道怎么操作。
在地球这里，这纹身估计会被当成怪物吧？他该找个东西遮一下才对。
“我没事。”男人终于开口，密斯特岗赶紧回过神。“你呢？有没有受伤？没被爆炸波及到吧？”
大哥，你自己就是那个“爆炸中心”啊！能不能先关心一下你自己断了的腿？
密斯特岗压下吐槽的冲动，语气带着点怨念：“除了我的露营装备全毁了——那可是我花大价钱弄来的家当——其他还好。”
他好不容易说服男人原地坐下等他，自己则去找能处理伤口的东西。
他跟男人自我介绍时只说了“密斯特岗”，没敢提真名。自从把温蒂送到猫宿之后他就意识到，这个世界说不定有另一个“杰拉尔”，真名根本不属于他。
等他拎着水和湿布回到营地时，原本狼藉的地方居然被清理出了一小块空地。密斯特岗正纳闷是谁干的，就看见远处飘着淡蓝色的风魔法。
那个白发男人正用双手操控着银蓝色的风，明明那魔法看起来锋利得能切开一切，动作却格外轻柔。
他小心地用风卷起火柴，像托着陀螺似的把它们推到一边，只在树皮上留下几道浅浅的划痕，溅起的木屑也立刻被微风卷走，清理得干干净净。
明明是攻击性极强的风魔法，这人却用得比绣花针还细致。密斯特岗站在原地僵住了，当年被龙卷风撕碎的恐惧瞬间涌了上来。
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往上移，然后猛地僵住。
那双蓝眼睛。
当魔法发动时，眼瞳里会闪过一丝极淡的银光，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到，稍纵即逝。
密斯特岗认得这双眼睛，认得这抹银光。
……这人刚才说他叫什么来着？他好像忘了。
“空。”他的声音里满是震惊和恐惧，连自己都没察觉到。
男人抬起头。
“你回来了？”他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河很远吗？要是需要的话，我可以自己走过去。”
密斯特岗怕得要死，脑子里乱成一团，根本迈不开步子从树后走出去回话。他僵在原地，手里还拎着水和湿布，胃里像坠了块冰冷的石头，沉得让人喘不过气。
对啊，既然这个世界有另一个“杰拉尔”，那有另一个“空”也很正常。
跟艾德拉斯不一样，这个世界的空，是自由的。
“你怎么了？”
艾尔看向站在树后的少年，有点搞不懂对方为什么突然用这种眼神看自己。少年的眼睛睁得老大，身体绷得紧紧的，满是戒备。
艾尔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对，怎么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怕成这样了。
哦，他懂了。
“你没见过风魔法？”艾尔抬起手，掌心旋起一小股风，像陀螺似的转个不停。“别怕，你可以过来仔细看看。”
结果这话不说还好，少年反而往树后缩得更厉害了。
“放心啦。”艾尔笑了笑，语气带着安抚，“我控制着力道呢，现在的风连皮肤都划不破，你碰一下只会觉得有点刺痒。”
他说着把那股小风移到指尖，又捡起一颗小石子扔进去，看着风把石子稳稳托在表面打转。
密斯特岗脸色苍白，脚步却不受控制地挪了过去。
见艾尔还保持着动作，他犹豫半天，终于伸出手，在离风团还有一寸的地方轻轻托着，眼睛里慢慢浮现出好奇的光芒。
“很酷吧？”艾尔笑着问。
梅斯多甘指尖一挑，稳稳接住了那团乱窜的小风旋。淡青色的气流在他掌心打着转，像颗被抽飞的陀螺，把嵌在里面的小石子弹得东撞西撞。他眼睛亮得像点了灯，连连点头：“太厉害了！我从来不知道魔法居然能这么用！”
“你从没见过元素魔法？”伊尔靠在树桩上，语气里带着点意外。
梅斯多甘的脸瞬间僵住，舌头像是打了结：“啊、呃——不！我是说，见过！不对，只是——”他用力清了清嗓子，好不容易才把混乱的思绪理清楚，“我见过风魔法的，但那个人用得很差劲，根本不像你这样厉害。”
原来如此。
伊尔凑近了些，能清晰感觉到这孩子体内的魔力风脉几乎是一片空白——不是那种魔力枯竭的危险状态，更像是普通人天生就没什么魔力天赋。
怪事一桩，但也算不上闻所未闻。
没了伊尔的魔力供给，掌心的风旋很快就散了。梅斯多甘却半点不失望，立刻蹲下身去处理伊尔的伤脚，先小心翼翼脱下他的靴子，捏着脚踝摸了摸骨头，动作熟稔得不像个孩子，很快就用树枝和布条固定好了夹板。
伊尔看着他利落的动作，心里有点惊讶。
等两人收拾好半塌的帐篷，梅斯多甘才犹犹豫豫地开口，手里还在拧着帐篷杆上的绳结：“那个……风先生？”
“我叫伊尔，带个伊字。”伊尔纠正道，“有事？”
“也、也没什么大事！”梅斯多甘的耳朵尖有点发红，“就是……你掉下来之前，本来要去哪啊？不介意的话，可以告诉我吗？”
伊尔眨了眨眼。
“我在找附近一个叫猫之宿的公会，你听说过吗？”
梅斯多甘的动作猛地停住——那反应简直就是“我不仅听过，还熟得很”。他立刻背过身去，眼睛往右边瞟得老远，嘴硬得像块石头：“没、没听过！我完全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伊尔就这么看着他。
直勾勾地看着。
看得梅斯多甘额角开始冒冷汗，脸都皱成了一团。最后他终于撑不住了，双手捂脸蹲在地上，声音细若蚊蚋：“……我听过。”
“太好了！”伊尔一拍大腿就想站起来，“那你能不能给我指个路？不用送我过去，告诉我方向就行。”
“不行不行不行！”梅斯多甘赶紧扑过来按住他的肩膀，急得都快跳脚了，“伊尔先生，你脚都摔成这样了！不疼吗？绝对不能走路！”
“我没事，这点伤不算什么。”
“这不是你说没事就没事的！”梅斯多甘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点严肃的怒意，“这是医学常识！你根本不可能靠走路撑到公会！”
伊尔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那看来只能麻烦你带我去猫之宿了？正好也能找他们借个地方歇脚，毕竟你的帐篷也被我砸坏了大半。”
“你还好意思说！”梅斯多甘翻了个白眼，终于忍不住吐槽，“这不全是你的锅吗？”
“是是是，我的错。”伊尔爽快认下，伸手握住了梅斯多甘的手腕，吓得对方猛地一缩，“所以让我用我的人脉补偿你怎么样？”
“……啊？”
“我可以保证给你免费的住处，一份稳定的工作，还有足够的自由和安全。”伊尔的语气很认真，“最后这点是额外加的，因为你还是个孩子，这世道太危险。只要报上我的名字，整个菲奥雷的魔导士公会都会给你面子，没人敢找你麻烦，甚至还会主动帮你——就当是给我这个人情。”
梅斯多甘瞪大了眼睛，一脸“你怕不是在骗我”的表情。
“这听起来也太可疑了吧！”他小声嘀咕。倒也正常，换谁听了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都会觉得不对劲。
“这只是菲奥雷对魔导士后辈的保护罢了，大家都很团结。”伊尔笑着解释。要是让过去的自己听到“整个国家都在齐心协力保护孩子”这种话，他肯定会一拳砸过去骂对方疯子。但现在这句话，却是发自真心的，“这是个好国家。”
梅斯多甘沉默了几秒，忽然抬头问：“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这个国家的人？”
伊尔其实只是随便猜的。
“你的口音，你的习惯，还有对魔法的陌生感。”他含糊地带过了“你和我有点像”这句话，“这不是坏事，我手下也有几个非菲奥雷出身的孩子。”
梅斯多甘的表情有点纠结，像是在做什么艰难的抉择。
最后他还是叹了口气，像是认输了。
“……我可以带你去猫之宿。”他小声说，“但你去那里做什么？”
成了！伊尔心里一喜，嘴上却不动声色：“听说他们收养了一个小女孩，按照菲奥雷的规定，公会除非特殊情况不能私自抚养孩子，我是来处理这件事的。”
梅斯多甘的身体猛地一僵，整个人都定住了。
伊尔太熟悉这种警惕又防备的眼神了——这孩子绝对认识那个小女孩。他得把话说清楚，不能吓着对方。
“我不是来把她带走的，只是确认一下他们的情况，帮孩子做个登记，以后他们出任务时，也能给孩子安排保护措施。”
梅斯多甘抬起头，眼里带着点疑惑。
“就是我之前说的公会大使计划，专门照顾公会里的孩子。”伊尔补充道，“当然……如果你觉得没必要，我也可以不管这件事，全听你的。”
梅斯多甘立刻摆手，脸又红了：“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没想到这个世界上，居然会有这么贴心的规定，专门为孩子考虑。”
伊尔挑了挑眉：“这个世界？”
“是这个国家！”梅斯多甘几乎是喊出来的，脸涨得通红，“国家！”
有意思。伊尔心里笑开了花，他几乎可以肯定这孩子和自己一样，是从别的世界来的。不过他也没打算戳破——毕竟自己也不想提过去的事，就给这孩子留点秘密吧。
（等以后熟了，有的是机会逗他。）
“行吧！”梅斯多甘猛地站起身，像是想赶紧把这个话题揭过去，“猫之宿！你要去猫之宿对吧？那我们现在就出发！”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