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的氛围终于炒热，客人们三三两两地聚成圈子，碰着香槟谈笑风生。镜夜选了二楼露台的拐角，这里视野正好能将一楼大厅的动静尽收眼底。他靠在雕花栏杆上，目光扫过人群，开始盘点每个人的位置。
常陆院兄弟正倚在一位瘦得离谱的女士身边，两人一左一右搭着人家肩膀，语气懒懒散散地逗弄着——那是他们时装店的潜在大客户。
甜心学长和崇学长围在巧克力喷泉旁边。镜夜忍不住扶额，早该想到甜心会对这种东西没有抵抗力，看他嘴角沾着的巧克力酱，估计今晚至少得换两套衣服。他得吩咐佣人把备用的礼服准备好，就在那间专门给旧host club成员留的衣帽间里。
那间衣帽间大得离谱，里面按每个人的身形量身定制了各种风格的礼服，从正装到休闲装一应俱全。要是春绯知道这栋房子里居然有五间这么夸张的衣帽间，专供几个不住在这里的人使用，估计又要瞪着眼睛吐槽他们奢侈。不过这套配置确实实用，以前就救过不少急。
环正被一群名媛围在中央，眉飞色舞地讲着什么，完全没意识到这群千金背后的家族，正打算借着这次聚会加大对凤氏集团的投资。镜夜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视线扫过人群，开始找春绯。
这是春绯第一次参加这种规模的成人社交晚宴。当初镜夜提出让她一起来时，环还激烈反对，说什么“把新手扔进贵族堆里，就像小鹿闯进了猎场，会手足无措的”，还扯什么“平民看到自己永远得不到的奢华，心里会很痛苦”。
镜夜当时就翻了个白眼，直接戳破他的矫情：“春绯现在想要什么奢华没有？随时都能享受到。”
结果环立刻扑过来抱着他的胳膊哀嚎：“镜夜妈妈！你怎么能这么残忍地对待我们纯真的女儿！”镜夜当时就在心里吐槽，不知道须王家是不是给环的裤子膝盖做了加固处理，还是磨破了就直接扔了重新买。看环这动不动就扑人的架势，估计是后者——典型的有钱但不会过日子的家庭。
“你想想她！”环一脸悲痛欲绝，“周围全是和她没有共同语言的人，连个能聊平民话题的都找不到，只能尴尬地待在自助餐台旁边，假装自己很开心，实际上心里孤独得要死，还得强撑着不让自己露怯——”
“春绯在樱兰的晚宴上表现得很好，这次来的也大多是老熟人。”镜夜打断他，“顶多有几个新面孔而已。”
“那不一样！新面孔就是天差地别！”
“无非是比上学时长高了点。”镜夜面无表情地补刀。
“你怎么能这么无视春绯的痛苦！”环猛地捶着自己的胸口，“你可是给她戴了婚戒的人，承诺过要爱她保护她一辈子的！还说过要克隆自己，万一你出了意外，就让和你一样帅气坚定的克隆体继续保护她！甚至还要提取你们俩的DNA混进水泥里，做一个你们热情相拥的巨型雕像，作为你们爱情的永恒纪念碑——就算审美有点辣眼睛也没关系！”
“我们婚礼上没用你写的那些誓词，你忘了？”镜夜淡淡地提醒。
环像是被抽走了魂，捂着胸口踉跄了两步。
“你至少在心里默念过吧？”
“没有。”
“那我在婚礼那天听到的、那种几乎听不到的神奇嗡嗡声是什么？它钻进我的心里，告诉我爱情是天注定的，没有任何障碍能阻挡你们——”
“那是我表妹茜的手机震动声。”镜夜的语气毫无波澜。
环愣住了，过了半天才蔫蔫地“哦”了一声。
“我没打算让春绯不舒服。”镜夜见他消停了，才放缓语气，“我会跟她说我很希望她来，但最终决定权在她自己。”
“她肯定会答应的！”环瞬间又活过来了，“她那么善良，绝对不忍心拒绝你！而且她那天刚好休假，连借口都找不到！”
“哦？我还真没注意到她的休假安排。”镜夜挑了挑眉，“那你觉得我该做点什么，能让她不那么尴尬？”
环皱着眉开始思考，那表情看着都费劲。
“不如加一桌顶级金枪鱼大腹？”他试探着提议。
“就算春绯来了，我们也备了足够的金枪鱼大腹。”镜夜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记下了，回头得让厨房再多备点——春绯离开学校后胃口一点没变，还是那么能吃。“还有别的吗？”
环眼睛一亮，拍了下手：“有了！”
镜夜虽然对环的提议有点怀疑，但还是同意了。事实证明环的点子居然有点用，新请来的嘉宾新井君虽然穿着租来的晚礼服，显得有点格格不入，但正和农业副部长聊得热火朝天，讲着自己开的杂货店的生意，语气自然又真诚，连镜夜都忍不住有点欣赏——这是个天生的社交好手。
不过春绯去哪了？镜夜问了新井君，对方说春绯把他介绍给副部长后就离开了。他又问了常陆院兄弟，两人耸耸肩表示没注意。甜心学长还举着巧克力喷泉的勺子，提议要不要先去吃块蛋糕再说。
镜夜正打算挤开环身边的人群去找，眼角突然瞥见了那身黑白格纹的裙子。春绯正低着头，悄悄从大厅角落的一扇门溜出去，那扇门通往外面的阳台。
镜夜跟了过去。
春绯正手肘撑在大理石栏杆上，仰头看着夜空。她穿的是常陆院兄弟最新设计的不对称单色系礼服，丝绸面料剪裁利落，线条凌厉又简洁。镜夜看着她的背影，有点恍惚——以前不管是他们还是春绯的爸爸，总喜欢给她穿粉色蕾丝或者薄纱裙，现在她穿着这么冷硬的裙子，反倒有点反差萌。
“觉得不自在？”镜夜走过去，目光顺着她的脊背往下滑。她还是有点含胸，哪怕经过了那么久的仪态训练也改不掉。他本来想提醒一下，可春绯突然转过头，大厅的灯光落在她脸上，眼睛像猫一样亮闪闪的。
算了，不自在就不自在吧，他喜欢就好。
“为什么这么问？”春绯歪了歪头。
“你看起来有点不一样。”镜夜把手插进裤兜，靠在她旁边的栏杆上。难得有机会和她独处，毕竟蜜月才过去两周，他们就被各种事情缠得脚不沾地。
春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裙子，一脸疑惑：“不就是以前兄弟俩经常给我穿的那种吗？”
“风格有点不一样。”镜夜看着她茫然的脸，忍不住轻笑，“不是粉色。”
春绯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可眼神里还是没明白这有什么区别。她无所谓地耸耸肩：“不管什么颜色，衣服的作用都一样。只是现在它们在给别人讲一个关于我的新故事而已。”
“哦？”镜夜挑了挑眉。春绯就是这样，明明对时尚一窍不通，却总能精准抓住本质，“那这个新故事是什么？”
春绯把下巴抵在交握的拳头上，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没说话。
春日翻着手指一条一条数，语气带着点自嘲的戏谑：“他们怎么说我来着？哦对，说我现在是个律师了。放着好好的律所合伙人不当，跑去家暴救助中心干活。说我是新时代女性，要——”她顿了顿，掰着手指头数，“有野心、有冲劲、够自信，第四个词是什么来着？”
“已婚？”镜夜靠在廊柱上，漫不经心地接了一句。
“才不是。”春日语气平淡，半点没带刺，“记不清了。不过重点是，他们现在不想让我再走漂亮路线了。”
镜夜挑了下眉，没料到话题会拐到这儿：“那他们想让你变成什么样？”
春日没立刻回答，垂着眼帘沉默了几秒。
“馨倒是无所谓，”她轻声说，“但光……我觉得，他大概想让我变得遥不可及一点。”
尾音里藏着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低落。
镜夜“嗯”了一声，没再多问。不知什么时候，两人的手已经牵在了一起。他暗自庆幸春日今天穿的这套工装没配手套，掌心传来的温度暖得发烫，还能摸到她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这触感忽然让他意识到，自己好像很久没和她同床共枕了——大概是上周？蜜月堆下的工作像山一样压着他，最近每晚都只能在办公室沙发上凑合一两个钟头，连回卧室的力气都快没了。
“他不是在生气，”镜夜收紧了手指，连带着提了句，“就连环……”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么说对环不公平，那家伙这次居然意外通情达理。不过仔细想想也不奇怪，环总能把所有糟心事都揉成糖吃，这本事简直是他的专属爱好。
“我知道。”春日轻轻应了一声。
“下周忙完就能松口气了，”镜夜说，“到时候我能腾出时间陪你。”
“我可不行。”春日的语气平静得像一潭水，“救助中心人手不够，下周末还要去大学招新。”
“那应该能缓解点压力。”镜夜点头。
“我们那地方位置偏，”春日叹了口气，镜夜深表赞同——就连他派去暗中保护她的保镖都吐槽过那地方太隐蔽，“工资也不高。但我觉得，只要大家知道我们在做什么，总会有人愿意来帮忙的。”
“去哪个大学？”镜夜不动声色地问，心里已经盘算着要让家卫队队长安排几个人混去招聘会，给学生开比救助中心更高的报酬。他可不像春日那样，对法学院学生的利他精神抱有那么大信心。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今晚看不到月亮，但满天繁星亮得足够代替月光。换作环，恐怕早开始扯什么“像洒在天鹅绒上的钻石”之类的酸话了，但镜夜这辈子都在和各种估价打交道，才不会把星光这种东西和煤炭里挖出来的石头混为一谈，那简直是对星空的亵渎。
“我们该回宴会了吧？”春日的声音没什么兴致，像是在完成一项不得不做的任务。镜夜抬头看了她一眼。
“不喜欢？”
春日耸耸肩：“还行吧。”
“这种场合总得应付一下，对生意有好处。”镜夜说得直白，“但除了今天这场，其他的你不想去就不去。”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是。”镜夜打断她。环当初写的婚礼誓词里，满是“要让我心爱的春日永远沉浸在极致幸福里”之类的空话，但镜夜清楚，没人能真正让春日快乐，除了她自己。可婚姻本就是场契约，他既然签了字，就该履行承诺，尽最大努力让她舒心。
春日犹豫了一下：“可作为你的妻子，这种场合我是不是该在场？”
“我的妻子有她自己的人生。”这是镜夜第76次用“妻子”这个称呼指代春日。除了多了几张法律文书，以及他账户上少了好几百万，这个身份好像也没带来什么实质性变化。
当然了。
可这是春日第一次主动提起这个问题。
“镜夜，”春日叫住他，等他转过头才开口，语气带着少见的认真，“你当初为什么要娶我？”
爱这种东西，说出来就落了俗套。
“因为我想娶。”镜夜说得坦诚。
第一次见到春日摘下眼镜时，她那双眼睛的美曾让他失神——真正的美总能在第一眼就攫住人心。可这么多年过去，那份惊艳早已淡了，她的眼睛成了她的一部分，像呼吸一样自然。他甚至能精准报出那双眼眸的颜色、睫毛的长度，能把那份沉静又带着点懵懂的眼神当成可利用的资本，但当他真正看向她时，眼里只有春日本人——那是他唯一不能标价售卖的东西。
除非他想触犯法律、毁了家族名声，后半辈子都被赶到客房去睡。
春日还在等他继续说。
“我想娶你，”镜夜补充道，“不全是为了好玩。”
春日好像接受了这个答案，嘴角弯起个浅浅的笑。
“春日。”
“嗯？”
“那你为什么嫁给我？”
春日又摆出了思考的姿势，手指抵着下巴，眉头微微皱起：“我想想……该怎么说呢？可能是……不对，好像也不是。我再想想……”
“你怕是又要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大实话了。”镜夜无奈地摇头。
“啊！”春日忽然眼睛一亮，像是终于找到了答案，抬头看着他一脸认真，“因为你是他们几个里最不烦人的。”
镜夜差点没绷住表情，亏得早有心理准备，才没当场皱眉。这话虽然扎心，但好像确实挺符合春日的风格。
“行吧，算你有理。”他顿了顿，又忍不住调侃，“不过我还以为你是个浪漫主义者呢，你以前不是说过，只相信因爱而婚吗？”
“哦，那个啊。”春日已经转身往宴会厅走了，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我做到了啊，我爱着你们所有人。只是你最不烦人而已。”
“你想想看，如果嫁给环前辈或者光邦前辈会怎么样？”她随口补充了一句，“要是嫁给崇前辈，跟嫁给光邦前辈也没区别吧？还有光，指不定哪天又把自己揍进医院。我得赶紧回去，免得馨把客人打残了。”
“春日。”镜夜叫住她。
春日回过头，半个人被门口缠绕的花丛挡住。她开着一辆15年车龄的锈红色日产上班，镜夜已经暗地破坏过三次引擎，可她每次都能自己修好。要是不特意让佣人给她搭配衣服，她每天上班都穿同一件黑上衣和黑裤子，镜夜至今都没搞清楚，她的同事到底觉得她是男是女。刚才自助餐台少了一半的大腹金枪鱼，十有八九进了她的肚子。她从来没怕过他，比任何人都懂他，却好像完全没意识到，能让他说出“谢谢”有多难得。在她眼里，他和街上随便一个路人没什么两样。
这明明是种侮辱，可镜夜居然渐渐觉得，这种感觉还不错。
“谢谢你，愿意做我的妻子。”镜夜的语气郑重得像在签署一份百亿合同。
他本来以为春日会翻个白眼，吐槽一句“有钱人真奇怪”，没想到她却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
“不客气。”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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