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的掌声突然停了,局长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接下来,有请破获这起连环狂暴案的功臣,朱迪·霍普斯警官上台发言。”
哈?
朱迪脑子嗡的一声,整个人都懵了。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台下乌泱泱一片全是举着相机的记者,快门声像炒豆子似的在空旷的警局大厅里炸响,晃得她眼睛发疼。
她僵硬地转头看向右侧,差点没跳起来——那个她这辈子最不想见到的绵羊,正站在台边冲她笑。
“该你上场了。”羊副市长的声音还是那副温柔得能滴出水的腔调,可笑容却慢慢扯成了朱迪再熟悉不过的阴狠模样。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朱迪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耳边的快门声越来越响,几乎要冲破她的耳膜。
不,我不要上去。再也不要了。
她转身想逃,腿却像是灌了铅似的,连一步都迈不开。越是用力想往后退,身体反而不受控制地朝着演讲台挪去,脚步越来越快,径直踩上了台阶。快门声和心跳声同步飙升,在她踏上演讲台最高处的瞬间,达到了震耳欲聋的顶峰。
她捂住耳朵闭上眼睛,可那些闪光灯还是像洪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来,把她整个人包裹得密不透风。双腿像生了根似的钉在原地,连逃跑的余地都没有。
“霍普斯警官,你能说说那些狂暴化的动物有什么共同特征吗?”
喧闹声突然消弭,只剩下零星的闪光灯还在闪烁。朱迪慢慢睁开眼,耷拉的耳朵试探着竖了起来,她清了清发干的嗓子。
“我能告诉大家的是……”她的声音发颤,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下意识地往记忆里尼克站着的方向看去,那里却空空如也。耳朵瞬间垮了下来,满心都是失落。“我能告诉大家的是……是……”
“不出所料,全都是食肉动物。”
这句话不受控制地从嘴里蹦出来时,朱迪自己都倒抽了一口冷气,可这声惊呼立刻被铺天盖地的闪光灯和记者们的窃窃私语盖了过去。
“等等!我不是这个意思!”朱迪急得大喊,可那些记者连头都没抬,只顾着在本子上记录她刚才的话。她把耳朵拽下来捂住眼睛,羞耻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可台下的议论声还是像针一样扎进她的耳朵里。
“你的意思是,只有食肉动物会狂暴化?”
听到这个问题,朱迪攥紧了爪子,羞耻瞬间被怒火压了下去。这个公羊的问题,她记得比尼克当时失望的眼神还要清楚。
他难道看不见她身后那些动物的照片吗?难道非要她说出来他才明白?她知道绵羊视力不好,可他离得这么近,怎么可能看不见?
朱迪把耳朵挪开,深吸了一口气。虽然这个问题完全没必要问,但对方听上去只是想要一个确认,倒不像有什么恶意。
“是的,所有狂暴化的动物都是食肉动物。”她回答道。让她意外的是,这句话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耳朵里,记者们小声重复着她的话,却没有一个人动笔记录,反而互相交头接耳了几句,又转回头看向她。
“这也不奇怪,毕竟食肉动物本性如此,但事实就是这样。”
“我没说过这句话!”朱迪伸出手想拦住那些记者,可根本没人理她,他们只顾着把这句并非出自她本意的话记下来。
搞什么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会这样?”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朱迪脱口而出,才反应过来这个问题不是在问她的内心挣扎。“我是说……我们还没有调查清楚——”
“可能和他们的生物本能有关。”
这句话又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朱迪僵住了。这些话明明不是她想说的,可又偏偏都是她曾经说过的。
“某种生物层面的因素,比如他们的DNA里就带着这种本能。”
声音不再只从她嘴里冒出来,而是像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来,灌满了整个大厅,被每一个记者记录下来,即将传遍整个城市。朱迪蹲下身,把脸埋在演讲台后面,用爪子死死捂住耳朵,闭上眼睛想把这些声音挡在外面,却一点用都没有。
“几千年前,食肉动物就是靠着这种攻击性的捕猎本能存活下来的……”
朱迪猛地睁开眼,浑身发冷。
难道她这辈子都要被困在这个循环里吗?就因为那次毫无准备的发布会,她的信念和人格就被钉死在偏见的耻辱柱上,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恶意,就这么被公之于众。
不管这些话是不是她自愿说的,人们都会觉得她就是这样的人。最可怕的是,他们还有实打实的证据。这根本就是个逃不出去的噩梦。
“不知为何,他们正在逐渐变回原始的、狂暴的状态。”
是噩梦。
当然是噩梦。自从那天之后,这个噩梦就反复缠着她,每次都把她骗得团团转,让她重新体验一遍那种撕心裂肺的羞耻。
反正梦马上就要醒了。朱迪站起身,看着台下的记者,等着他们像往常一样慢慢消失在她的意识里,只留下空荡荡的房间和她空荡荡的心情。
“请大家注意,这位动物城警局最优秀,也最可爱的警官刚才说的,都只是理论推测而已。”
熟悉的声音响起时,朱迪的耳朵唰地竖了起来。她和台下的记者一起转头,看到那只笑得一脸欠揍的狐狸正朝着演讲台走来。羊副市长想开口阻止这个突然闯进来的食肉动物,却被他随手推开,连一个眼神都没得到。
“谁让他上台的?”
“我们要不要报警?”
“他会不会攻击霍普斯警官?”
记者们的窃窃私语根本藏不住,尼克听了反而低笑出声,几步登上演讲台,站在了还没反应过来的朱迪身边。
“尼克?”朱迪拽了拽他的领带,把他拉到演讲台后面,凑到他耳边小声问,“你怎么上来了?”
“怎么?好朋友不能上来帮你救场吗?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把这场发布会搞砸吧?”
“不是,我是说……你为什么要帮我?”朱迪别过脸,声音里满是愧疚,“你是最不该来帮我的人。”
她刚要继续沉浸在自我谴责里,尼克的大爪子就托住了她的下巴,把她的脸转了过来。
“放心,我都听见了。不过说真的,谁在乎啊?我们早就把那件事翻篇了。”
“翻篇了?我们明明还没——”朱迪的话戛然而止,她突然想起,这只是个梦而已。
“是不是差点忘了?”尼克抬起一只爪子打断她,没等她问他怎么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就挑了挑眉,“我可是你梦里的角色,你脑子里那点小九九我还能不知道?”
朱迪皱着眉,脚趾在地板上哒哒敲得飞快,脑子里翻来覆去地转,最后却只能泄气地发出一声闷哼。
“我受够了——受够了连做自己都要被当成异类。”
尼克耸耸肩,刚开口:“我知道这些是因为——”
“因为你在我梦里,我懂。”朱迪没让他说完。
“我知道你懂。”尼克笑着,爪子顺着她的头顶滑到耳边,轻轻挠了挠。朱迪忍不住弯起嘴角,这家伙就算在梦里,还是那副欠揍的聪明样子。
突然有人插进来,声音带着刻意的刁难:“这位捕食者在威胁你吗,霍普斯警官?”
朱迪眉头拧得更紧,斜眼看向那只公羊:“你知道我现在想干嘛吗?”
“大概是想一脚把某只公羊的脸踩扁?”尼克接得飞快。
“这只是第一步。”朱迪的语气冷得像冰,却逗得狐狸低低笑出声。两人对视一眼,先把刚才的对话记录完,才转头应付那群围上来追问的家伙。
等好不容易打发完一波,尼克歪头看向她:“还要再来一次吗?”
朱迪的心猛地揪紧,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怕极了自己再说出什么错话,哪怕这只是梦,可那种窒息的真实感却跟现实里一模一样——毕竟这梦本身就扎根在她最狼狈的记忆里。
她想抬头说不,可对上尼克的眼睛时,话却卡在了喉咙里。那双翡翠色的眼睛亮得惊人,他嘴角噙着的笑温柔得不像话,仿佛在说不管她选不选继续,都不会怪她。
可偏偏就是这份无声的纵容,让她更没法开口拒绝了。
朱迪叹了口气,耳朵耷拉下来:“我总觉得自己肯定会搞砸。”
“说不定哦。”尼克绕到她身后,用爪子轻轻挠着她的后背,力道恰到好处,“但真搞砸了,我也在这儿。”
朱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按理说兔子骨子里都刻着自我保护的基因——她可能比别的兔子还少点,但此刻被尼克的爪子顺着毛安抚,却只觉得踏实。换做别的捕食者,她的本能早就尖叫着让她跑了,可面对这只狐狸,她只觉得安心,不管是他的触碰,还是那句轻描淡写的承诺。
反正都没什么可失去的了。朱迪抬起头,对着尼克笑了笑,跟着他一起转身,走向那群还在等着提问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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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现实世界里。
杰克猛地打了个激灵,猛地睁开眼。
“我靠?!”
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汽车喇叭声,震得他耳朵发麻。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在红灯路口打了个盹。他抬手扇了自己两巴掌,强迫自己清醒过来,对着后视镜里那些不耐烦的脸扯了扯嘴角,一脚踩下油门:“催催催,这就走!”
他把空调开到最大,在拥堵的街道里左拐右绕,总算快到家了。想到这儿,他忍不住又气又好笑——斯凯给引擎做的改装现在看来真是把双刃剑。前几天那破车还抖得像筛子,他根本不可能在车里睡着,可现在却稳得像在云端滑行,反倒让他放松警惕打了盹。
终于把车停进公寓楼下的车位,杰克松了口气,拖着灌了铅似的腿爬上楼。打开门,客厅兼办公室的空间还算整洁,只有办公桌上堆着小山似的文件,全是跟手头这个案子有关的。
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只觉得一阵烦躁。光是整理这些文件就得花一个小时,可他现在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骨头缝里都透着累。他扯松领带,刻意不去看那堆文件,快步走到办公桌后的卧室门口。
这间公寓小得可怜,但杰克已经很满足了——至少比他之前住的那种满是油污、邻居还天天吵架的破房子强多了。
他脱了西装外套和衬衫,洗漱的时候还在跟心里的火气较劲。他想起妈妈说过,带着怒气睡觉肯定睡不好,可今天这气真是憋得慌。
那群讨人厌的野猪、那只油盐不进的公羊、朱迪被上司刁难的样子,还有这个他想尽快破案想证明给……
想证明给……
杰克叹了口气,拖着步子走到床边,耳朵尖有点发烫。他当然知道每个案子都重要,关系到他侦探社的名声,可这次的案子,他心里藏着个更迫切的理由。
他开着床头灯,钻进被窝,伸手拉开床头柜的抽屉,翻出那张皱巴巴的旧报纸。
头条标题赫然写着:《动物城迎来首位兔子警官》
文章大部分都是在吹捧狮心市长的动物包容政策,但杰克只关心那些真正重要的内容:一只兔子,打破了所有偏见,以全班第一的成绩毕业,成为了史上第一位兔子警官。她不仅通过了所有理论考核,连那些杰克原本觉得体型比狼小的动物根本不可能通过的体能测试,她也全都达标了。
更让他感同身受的是,他俩的出身其实差不了多少。
跟朱迪一样,杰克也是从乡下出来的。他太清楚兔子被默认只能待在农场种胡萝卜,太清楚像他们这种小个子动物想做点“出格”的事会招来多少嘲讽。做私家侦探这几年,他听过太多质疑的声音,那些人觉得兔子根本不可能当侦探,他能走到今天,全靠硬扛。
可朱迪做到了。她用实力堵住了所有质疑者的嘴,告诉全世界兔子不止会种地,他们可以成为任何想成为的人。
杰克看着报纸上朱迪穿着警服、笑得一脸骄傲的照片,忍不住笑了。哪怕斯凯上次吃饭时开玩笑说,朱迪可能只是警局的吉祥物——毕竟市长确实把她当成自己政策的宣传工具——他也没忍住自己的兴奋。后来听说她找到了失踪的捕食者,他对她的崇拜更是达到了顶峰。
直到第二天的新闻发布会。
他比普通人更能看懂朱迪脸上的紧张,可她说出的那些关于捕食者的话,却让他的心狠狠沉了下去。
那份好不容易找到的、支撑他走下去的榜样,就这么碎了。更让他难受的是,朱迪的话在现实里掀起的风暴,也狠狠砸在了他的头上。
杰克的生意确实越来越好了,可这好法跟他当初想的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来找他的客户根本不是冲他的侦探本事或者口碑,纯粹是因为他是只兔子。在那些食草动物眼里,雇一只兔子侦探,可比去满是食肉动物的动物城警察局求助安全多了。
杰克每次接单都觉得像吞了只苍蝇。这哪是请侦探,分明是把他当免死金牌用,连带着把他的职业尊严踩在地上碾。
但再憋屈也比不上斯凯。
身为狐狸本来就够难了,偏偏朱迪那次关于食肉动物的发言,直接把她的生活推进了泥沼里。
以前斯凯偶尔还会遇到把她当瘟神的客户,但至少还有些明眼人,能看到她干活有多靠谱。可自从那次发布会之后,找上门的不是要求她别碰自己车的,就是跟她隔着三米远,仿佛她身上长了癞的。更糟的是老板,以前还只是不耐烦,现在简直把她当工具人使唤。
那些熬不下去的深夜,斯凯总来找杰克倒苦水,哭到把他的肩膀都打湿。
杰克心里压着个秘密,每次看到她哭,都觉得自己像个骗子。他正在查的案子,最初是朱迪接手的——就是那个无意间把斯凯的生活搅得一团糟的兔子。
一开始他根本不想碰这个案子,因为牵扯到他曾经崇拜过的偶像,现在却成了阶下囚。可找他的客户说的事,彻底颠覆了他对朱迪的看法。那只兔子不仅跟一只狐狸搭档,还拼了命地想证明对方的清白。
杰克突然觉得,朱迪好像没他想的那么糟。
他对着抽屉里的旧报纸叹了口气,把报纸塞回去,按灭了办公室的灯。
等案子结束,他该怎么跟斯凯坦白?希望她能理解吧,希望她也能看到朱迪的另一面。等食肉动物发狂的真相公之于众,斯凯的日子应该能好过点。
还有……
杰克挠了挠耳朵,心跳莫名快了半拍。要是案子结了,朱迪没别的事,要不要约她出来喝杯咖啡?万一他破案够快,说不定能让那只母兔子刮目相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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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除了受害者全是食肉动物这个疑点之外——”
“意料之中。”
“我们俩在查案过程中发现的线索,目前都只能算是推测,”尼克没理会那声插进来的嘲讽,接着说道,“在正式调查启动之前,请大家保持冷静,我们一定会查清楚背后的……”
朱迪突然顿住了。她看到站在台下的贝尔韦瑟正对着她阴恻恻地笑。
“……背后的黑手是谁。”她咬着牙把话说完,转向台下的记者们,“谢谢大家。”
朱迪快步走下台,记者们蜂拥而上,话筒几乎怼到她脸上。她理都不理,径直走向站在侧边的那只母羊。
“第二次演讲比第一次好多了嘛。”贝尔韦瑟耸耸肩,“不过说实话,讲得再好也没用,反正……”
她和朱迪一起看向逐渐散去的人群,闪光灯和提问声都跟着消失了。
“这些都是你脑子里瞎想的。”贝尔韦瑟转回头,脸上的笑容带着说不出的诡异,“不过没关系!至少你证明了自己能在大家面前重新站起来,哪怕是在梦里。这也算进步了,对吧?”
“她说得有点道理,胡萝卜头。”尼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爪子搭在朱迪的肩膀上,“现实可比梦靠谱多了。比如在现实里,贝尔韦瑟早就蹲大牢了——还是被一只帅气的狐狸和一只乡下兔子联手送进去的,录了音的那种。”
尼克盯着贝尔韦瑟,语气里满是嘲讽,“所以你还是赶紧找个床垫广告拍吧,别在这碍眼了。”
贝尔韦瑟嗤笑一声,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回头,“别得意太久,别忘了她当初是怎么看待你们食肉动物的。小心哪天狐狸喷雾喷你一脸。”
话音刚落,贝尔韦瑟就像烟雾一样消失了。空旷的警察局里,只剩下尼克和朱迪两个。
尼克翻了个白眼,“管她呢,疯羊一只。”
朱迪扯着嘴角笑了笑,心里却沉甸甸的。她站的地方,就是当初她伸手去掏狐狸喷雾的位置。现在想起来,那股子偏见和恐惧,简直让她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早就把那瓶喷雾扔了,这辈子都不想再碰。
她听见尼克叹了口气,带着浓浓的疲惫。
“胡萝卜头,陪我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