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黑得像被墨泼过。
克莱恩猛地睁开眼，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里衣。他刚才好像睡着了，做了个怪梦。
梦里没有一丝光亮，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分不清是人是兽。然后是鞭子破空的脆响，一下接一下抽在什么东西上。鞭梢落下的瞬间，他就醒了。
先知的梦从来不是无稽之谈。
他浑身发僵，明明鞭子没抽在自己身上，可后背的灼烧感却真实得可怕，像是皮肉已经绽开。
“噩梦？”
对面的红发青年抬眼扫了他一下，语气平静得像在问今天吃了什么。
克莱恩刚想把梦里的细节一股脑说出来——那绝对是神明传递的预兆，说不定和他们接下来要面对的事有关——后背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疼。
“是……可是我的背怎么也疼？”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扶着座椅靠背直皱眉，脑袋也昏昏沉沉的，胃里翻江倒海，连呼吸都带着恶心。
“你是不是生病了？卡尔！克莱恩脸色好差！该不会吃坏肚子了喵？！”
“没有，就是有点晕。”克莱恩摆了摆手，强撑着解释，“我梦见在一个特别黑的地方，有人拿着长鞭不停抽打什么东西，那种痛感居然带到现实里来了。”
卡尔皱起眉。他们现在还在托兹子爵的领地，那只即将冲破囚笼、毁掉周边村庄的小龙就藏在这里。
刚经历过惨事的人做噩梦不算奇怪，但克莱恩描述的场景，怎么听都和小龙的处境一模一样。更别说这小子醒过来后，还真像挨了鞭子似的浑身不对劲。
就像洪和奥恩说的那样，克莱恩的脸白得像纸。
“汉斯。”
被点到名的管家立刻掀开车窗布，弯腰应道：“少爷？”
“尽快找家旅馆落脚。”
汉斯没多问原因。他们已经赶了大半天路，人和马都该歇了，但看克莱恩这副摇摇欲坠的样子，确实不能再拖。他转头冲不远处骑马的少年喊：“崔汉！快找家最近的旅馆！”
“好嘞！”崔汉应得响亮，冲卡尔行了个礼就催马往前赶。
卡尔正看着崔汉的背影，突然太阳穴突突跳了起来。
只见崔汉猛地勒住缰绳，从马背上跳下来，一把推开了差点撞到老人的马车夫。
“俗套！太俗套了！”卡尔在心里骂了句脏话，怎么偏偏遇上这种破事。
更糟的是，马车上走下来的居然是维恩！他最不想提前碰面的人，没有之一。
“怎么了？”克莱恩听见外面的动静，撑着扶手想往外看。
卡尔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把人按回座位上，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老实待着，我去处理。”
“连偷看一眼都不行？”
“被他看见你，只会更麻烦。”
克莱恩乖乖点头。他不是那种会因为好奇心给别人添乱的人，既然卡尔说能搞定，那就肯定没问题——毕竟他们还有罗恩和崔汉，这两个家伙绝不会让少爷出事。
……
“明明是你赶车不长眼，凭什么怪老人家挡路？”崔汉攥着拳头，胸口剧烈起伏，眼看就要动手。
“那老东西敢拦我家少爷的路，就是找死！”车夫梗着脖子回嘴。
“你——”
“崔汉。”
卡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卡尔少爷！你看他这态度！明明是他们不对！”崔汉气得转过身，话里带着火气。
“冷静点。”卡尔抬手按住他的肩膀，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
他太清楚崔汉为什么生气，也更清楚如果任由这小子炸毛，会惹出多大的麻烦。崔汉就像颗随时会爆的定时炸弹，他可不能在这疯子面前玩火。
“我怎么冷静？他明明——”
“我说了，冷静。克莱恩生病了。”
卡尔知道克莱恩其实没那么严重，但这话用来转移注意力刚刚好。
崔汉果然愣住了。之前休息的时候克莱恩还好好的啊，他去练剑的时候对方没吃早饭，但后来维克罗斯端上主菜，两位少爷明明都按时吃了，汉斯还往车厢里送了好几次点心。
怎么突然就病了？他又想起刚才卡尔催着找旅馆的事，瞬间反应过来——少爷是想赶紧解决完这破事，好带克莱恩去休息。
还有个病人在等着落脚呢。
看着崔汉紧绷的肩膀慢慢放松下来，卡尔在心里勾了勾唇角，成了。
“哎呀，真是巧啊，卡尔·亨里图斯少爷。”维恩笑着走过来，一身亮银色的礼服上沾着一点暗红的血迹，不用想也知道，这疯子肯定又去折腾那只小龙了。
“能遇见维恩少爷，是我的荣幸。”卡尔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心里却在叹气。
克莱恩刚梦到小龙被抽，转头就撞上维恩，这算什么？孽缘吗？
“可惜这么好的天气，被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扰了兴致。”维恩故意瞥了眼旁边吓得浑身发抖的老人，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老人立刻“噗通”一声跪下，连头都不敢抬，一个劲地磕头求饶。
卡尔看着维恩那张得意洋洋的脸，压下了叹气的冲动。
“作为贵族，自然该明辨是非。不过他喊得太响，吵得我耳朵有点疼。”维恩慢条斯理地掏出手帕擦了擦手，眼神里满是戏谑。
卡尔扯了扯嘴角没说话，只听见身后崔汉长长舒了口气——那压抑的动静，居然比面对眼前这个疯子还要吓人。
“维恩少爷果然名不虚传！这些日子大家都在说，也只有您才配得上马奎斯家族的正统继承人之位。能见到您这样尊贵的人物，真是我的荣幸。”
卡尔的恭维显然说到了维恩心坎里，对方脸上的笑容比刚才亮了好几个度，眼尾都带着藏不住的得意。
“能结识您我也很高兴，卡尔少爷。您的风骨……嗯，该怎么形容才好？啊对了！是自由不羁！咱们贵族里就该多几个像您这样洒脱的人，我可羡慕坏了。”
自由不羁个屁！
谁不知道他卡尔·海涅图斯是个不折不扣的废物点心？
卡尔的嘴角几不可查地抽了抽，恨不得摸块石头砸烂这货的脑袋。最好能把人砸得失忆变傻，说不定还能成个有点用的正常人。
“啊……差点忘了。”
维恩的视线扫过来时，卡尔脸上的假笑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听说你和莫雷蒂家的小少爷克莱恩一起进了城？怎么没见他过来？我还想当面问候一下，看看他恢复得怎么样了。听说他家出了那样的惨事，我心里可不好受——本森先生可是真正值得敬重的贵族。”
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剑出鞘又归鞘的轻响，卡尔后颈的汗毛唰地竖了起来。
要是维恩再敢多说一个字，他真不确定能不能拦住崔翰把这货的脑袋砍下来。
说实话，要是崔翰真动手了，他只会拍手叫好。但现在不行。
“不巧，克莱恩少爷今早忽然染了风寒，喝了药之后一直睡到现在。总不能为了这点事把他叫醒吧？再说我们后面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赶。”
“这样啊，那真是太遗憾了。没关系，我们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
“维恩少爷。”
“嗯？”
“你说完了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问你说完了没有，我还有事要问这位老人家。”
卡尔语气随意地说着，径直朝还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老人走过去，伸手把人扶了起来。老人还没从刚才的惊吓里缓过神，抬头看着他一脸茫然。
尊贵的贵族居然伸手去碰一个满身污垢的平民，维恩皱起眉头，脸上写满了不悦。
“老人家，你知道这附近哪有客栈吗？我现在急需找个地方喝几杯，最好是能买到好酒的地方。”
老人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懵了，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啧，磨磨蹭蹭的。算了，我回头问别人去。”
卡尔拍了拍老人的肩膀站起身，脸上重新挂上那副无懈可击的灿烂笑容，伸手朝维恩递了过去，像是要握手道别。
“今天真是愉快的会面，要是能再喝上几瓶好酒就更完美了。维恩少爷赏脸一起吗？”
维恩盯着卡尔的手看了半天，那眼神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
“少爷，您接下来的行程还很紧。”旁边的侍从连忙出声提醒。
“贵族谈话的时候，下人别插嘴。没人教过你基本的规矩吗？”卡尔瞥了侍从一眼，语气冷得像冰。
“对、对不起。”侍从吓得立刻低下头。
马奎斯家族的准继承人敷衍地碰了碰卡尔的指尖，像是沾了什么晦气似的，很快就抽回手。
“抱歉，今天实在抽不出空。”
“是吗？看来你过得也挺辛苦。维恩少爷你还年轻，该抽点时间出来享乐才对，喝几杯酒又不是什么坏事。”
“比起喝酒，我更喜欢品茶。那我就先告辞了，卡尔少爷。”
“好说，下次我再约你！路上小心。”
维恩根本没搭理他，转身钻进马车，车队很快便扬尘而去。
“哇……卡尔少爷也太帅了吧！”
“这个镜子才帅好不好！不用下车就能看到外面的情况，简直厉害炸了喵！”
克莱恩和两个孩子挤在马车里，正通过阿洛德斯的镜面直播看刚才的好戏。克莱恩指着镜面给两人解释，两个小家伙眼睛亮晶晶的，一脸崇拜。
“能看到这些，是因为我们离得不算太远，再加上阿洛德斯认识卡尔，才能把画面清晰地传过来。”直播结束后，克莱恩耐心给两个孩子讲解。
“那我们也要给阿洛德斯付钱吗？”
“当然，谁都不例外。”
不过也有例外。虽然阿洛德斯也会问他一些问题，但内容和问别人的完全不一样就是了。
“你有话要问我？”
“伟大的主人，我能给您提个建议吗？”
“你说。”
克莱恩忽然有点紧张。上一次阿洛德斯给他提建议，还是关于地下世界那些人的事。
“在您实力更进一步之前，最好不要和马奎斯家族有任何接触，尤其是那位死神的眷者。”
……什么？
为什么要避开那位死神眷者？
他说的死神，是这个世界的那位死神吗？
克莱恩压下心头的疑惑，打算等私下里再仔细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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