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之都的结界还没撤,哪怕明天就能完成那串关键的手链。和奥班特市长敲定了所有细节,又听他讲了玛丽这些年的生活后,克莱恩跟着凯尔一行人从市政厅出来,没直接回旅馆,而是打算在城里随便逛逛。
不过这话也不全对——至少克莱恩自己没逛。
刚才一行人在街角那家小酒馆解决了晚饭,其他人都嚷嚷着要去看看死亡之都的夜间集市,只有他瘫在椅子上不想动。反正都是骷髅架子和墓碑,逛来逛去也没什么新鲜的。
他盯着杯里浑浊的麦酒,脑子里乱成一团。
到底是现在就试着联系死神,还是等不得不离开这座城市再说?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除了刚来时差点被当成祭品以外,居然没遇到什么像样的麻烦。说起来这里比他原来的世界安全多了,至少不用天天提防着被序列怪物背刺,也不用应付那些披着人皮的疯子。
可他心里清楚得很,这份安全全是假的。有个神明不惜回溯时间,把另一个世界的人扔到这里,就为了改写注定毁灭的历史——万一哪天剧情偏离轨道,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要不要问问凯尔,那本小说里到底写了些什么?
他正想得入神,旁边的椅子被人拉开了。克莱恩转头一看,居然是玛丽。
那女人安安静静地坐下,连裙摆扫过地板的声音都轻得像不存在。侍应生眼尖地凑过来,低声问她要点什么。玛丽报了个饮品的名字,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玛丽小姐,找我有事?"克莱恩率先开口。
他早就觉得这女人不对劲。之前看他的眼神,还有那句"我好奇外面的世界",再加上现在突然坐过来的举动——明明像是个只会执行指令的人形GPS,却偏偏藏不住自己的欲望。
比莎伦小姐可直白多了。
"我好奇。"玛丽的声音还是没什么起伏。
"好奇什么?"
"如果我离开这座城市,他们真的会恨我吗?"
她不是第一次问这种问题了。玛丽清楚地知道,城里的普通人有多厌恶她这个混在活人堆里的死灵法师。凯尔和他带来的人没表现出异样,可不代表所有人都能像他们一样。
"准确来说,他们不是恨,是怕。"克莱恩搅动着杯里的酒,"人类天生就会畏惧比自己强大太多的存在,尤其是你的力量还和操控死者有关。"
"我只能操控骨头。"玛丽纠正道。
"但在害怕你的人眼里,骨头和尸体没什么区别。"
玛丽没说话,轻轻挽起左手的袖子。小臂上那道发黑的疤痕露了出来,边缘狰狞得像某种活物留下的印记。不管她怎么解释,怎么证明自己没伤害过任何人,那些人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真相"。
"他们会杀了我吗?"她又问。
"太阳神教会的人只要发现你的踪迹,绝对会立刻动手。"
克莱恩终于明白塔莎、肖恩还有奥班特为什么不肯放玛丽离开。成为死灵法师是她的选择,可如果当年的死亡之地惨案没有发生,她根本不会走到这一步。
那只是一个为了活下去的、别无选择的选择。
那些在这里守护她的暗精灵比谁都清楚,玛丽一旦独自踏入外面的世界,等待她的只有死亡。他们拼尽全力护着的女孩,会死在一群根本不知道真相的人手里。
在那些人眼里,死灵法师本身就是原罪,没人会在乎她为什么变成这样。
"你们为什么不怕我?"玛丽忽然抬头看他,浅灰色的眼睛里难得有了点情绪。
克莱恩笑了。
崔韩不用说,黑暗森林里的经历早就让他见惯了比死灵法师恐怖百倍的东西。奥恩和洪都是从生死边缘爬回来的,讨生活的时候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至于拉昂,那只小龙连自己身上的创伤都不怕,还会怕几道疤痕?虽说他身体上的伤早就好了,但心里的窟窿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填满。
还有凯尔·海尼图斯——那家伙绝对有过比他还极端的经历。一个真正的普通人,不可能像他那样冷静得可怕,既能在瞬息间制定出缜密的计划,又能面不改色地把玩炸弹,还能和那些活了上千年的怪物称兄道弟。
这种人,绝对不可能在正常的地方上过班。
"我们都有自己的故事。"克莱恩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麦酒的苦味在舌尖散开,"你的伤疤吓不到我们。不过说实话,要是大家都能没有这些伤疤就好了。"
"我好奇。"
"这次又好奇什么?"
克莱恩叹气,明明是他喜欢的口味,今天喝起来却像兑了水一样寡淡。
"我听其他精灵说,他们的元素精灵很怕你。"
"啥?"
他干什么了?居然能把元素精灵吓成这样?
"嗯。他们说你身上有股奇怪又可怕的味道,和大自然完全格格不入。"
"有意思。"克莱恩挑了挑眉。
确实有意思。他早就知道自己的力量和自然无关,甚至能反过来破坏生态平衡,但"味道奇怪"还是头一回听说。
拉昂是龙,和自然的亲和力最强,身上肯定带着森林和阳光的味道。凯尔那家伙的古代力量里有自然属性,闻起来估计也差不多。
"你不生气吗?"玛丽歪了歪头。
"生气他们说我味道奇怪又可怕?"
玛丽点点头。
"不生气,因为他们说的是实话。"
克莱恩左右扫了一眼,确认没人注意他们,才把右手放到桌下,冲玛丽抬了抬下巴:"你看好了。"
他催动自己的力量,露出了无面人的真身。原本干净的皮肤瞬间变成了诡异的暗紫色,上面还爬满了白斑,看起来恶心又瘆人。
他听见玛丽倒吸了一口凉气,立刻收了力量,皮肤又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他端起酒杯,脸上带着点恶劣的笑。
"要是他们看到这个,恐怕会吓得直接晕过去。"
玛丽没接话,只是默默喝着自己的饮品。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又开口:"凯尔少爷知道吗?"
"不知道。"
"天空真的像书里写的那样是蓝色的吗?"
"有时候是。"克莱恩靠在椅背上,望着酒馆天花板上的魔法灯,"天晴的时候,云就像画在蓝布上的棉花糖。太阳很亮,不过我从来不敢直接盯着看,只是喜欢晒着光的感觉。当然,要是在夏天的正午站在空地上,那太阳就只会让人烦躁。"
他忽然想起了贝克兰德的雾霾,忍不住叹了口气。那座城市能不能变干净,全看那些贵族和资本家有没有良心了。不知道现在的贝克兰德,是不是还像以前那样乌烟瘴气。
"那晚上呢?夜空好看吗?"
"也好看。和白天那种喧嚣的感觉不一样,晚上的天空能让人静下来。累的时候抬头看看星星,会觉得好像所有烦心事都能暂时放下——当然,要是遇到暴风雨,还是乖乖待在家里比较好。"
这话半真半假。他确实喜欢夜晚,因为终于能停下无休止的任务好好休息,可夜晚也会让他想起被阿蒙绑架的那天,想起那些被折磨到麻木的日子。
"我想去外面看看……"玛丽的声音轻得像蚊子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执念。
"可以啊。"克莱恩放下酒杯,"跟凯尔做个交易,我们会保护你的,这样塔莎他们也就不用担心了。"
克莱恩盯着窗外摇晃的树影,忽然想起方才卡莱看到玛丽手背上疤痕时的眼神。
不管那家伙之前是不是已经知道,看他那副架势,分明是对玛丽亡灵法师的身份好奇得很。
他摩挲着下巴琢磨起来,要给卡莱少爷送点什么好呢?
钱肯定不会错。虽说卡莱·亨里图斯家大业大,可没人会嫌钱多,更不会拒绝一份轻松又高酬的差事。那家伙对亡灵法师感兴趣归感兴趣,但眼下他们其实根本用不上亡灵法师的能力——除非塔莎愿意掏腰包,那情况说不定就不一样了。
不过卡莱·亨里图斯最有意思的一点就是,但凡他真的上心,总能找出由头当筹码。
克莱恩转身对身后待命的侍从嘱咐:“去问问卡莱少爷,我们能帮上什么忙。那家伙是滑头了点,但心眼不坏。”
侍从应了声“好”,恭敬地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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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对玛丽感兴趣?”
克莱恩刚坐下,就听见卡莱头也不抬地开口。
“她是这世上仅剩的亡灵法师。”卡莱把玩着酒杯,语调平淡,却藏着不容错辨的认真。
他正盘算着怎么在战前拉拢些盟友,好给亨里图斯家留条后路,送上门的亡灵法师哪有不感兴趣的道理。
“我觉得带上玛丽挺不错。至于她的报酬……你应该清楚,我们打算怎么安置这位亡灵法师。”
“保护玛丽倒不算什么难事。”卡莱嗤笑一声,指尖轻轻敲着桌面,“把她带回哈里斯村易如反掌,也不用我一个人盯着,大可以让崔韩和罗恩搭把手。无非就是饭桌上多摆一副碗筷,多大点事。”
“卡莱。”
正抿着红酒的卡莱闻声抬眼,就看见克莱恩瘫在沙发上,指尖转着枚金币,金币在阳光下闪过细碎的光。
“等我们到了帝都,我得去乌巴尔领地的海域一趟。你有没有人鱼领地的地图?不对,这里的人鱼不会还停留在部落阶段吧?”
卡莱皱着眉想了半天,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他当年看的那本小说里根本没提过人鱼的事。“没听说过相关的消息。你去那儿干嘛?”
“找死啊。”克莱恩懒洋洋地调侃了一句。
谁知道话音刚落,房间里的三个小家伙就跟炸了毛的猫似的,猛地从各自的位置扑了过来,爪子糊了克莱恩一脸。
“不行!绝对不行!”
“克莱恩!你为什么要死啊!”
“我就知道你不对劲!不许寻死!”
克莱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三只小祖宗从脸上扒下来,尴尬地笑了笑:“我开玩笑的!是这么回事,我身上有封印,压制了不少能力。最近收到消息,说去人鱼海域潜个水就能做个仪式,慢慢解开封印。”
拉恩还在扒着他的胳膊晃,小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要潜多久?”
“直到我能感觉到力量涌出来为止。”
“那我要一起去!”
“我也要!”
“全都要去!我也去!”
奥恩一马当先,拽着红和拉恩就往卡莱那边凑。克莱恩看得直扶额,眼睁睁看着三个小家伙把他表弟难得的清净搅得稀碎。
“人类!我们必须跟克莱恩一起去!他都没说要在水里待多久,万一他淹死了怎么办!”
“卡莱,我们一起去吧……我好担心。”
“他说找死的时候绝对不是开玩笑的,我们得跟着他。”
卡莱幽幽地瞥了罪魁祸首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看看你干的好事”。克莱恩只能尴尬地挠挠头,试图安抚炸毛的小家伙们:“真不用,这仪式简单得很,我潜下去等着封印松动就行,很快就回来。我还不想死呢,你们不如多陪陪玛丽——对了,我们不是还要带玛丽回家吗?”
这话显然没起作用,三个小家伙反倒缠得更紧了,一个劲地催卡莱答应“陪克莱恩一起去”。
“仪式有可能失败吗?”卡莱忽然开口问道。
“不可能,百分百成功。”克莱恩答得斩钉截铁。
“那你怎么跟人鱼打交道?他们刚输给了鲸鱼部落,不可能随便让你在他们领地潜水。”
“我能保护好自己。”
卡莱点点头,终于拍板:“我们陪你去,确保仪式顺利进行。作为报酬,玛丽跟着我们的这段时间,你得当她的老师,负责指导她的能力。”
“什么?喂,谈条件得双方都同意吧——唔!”
奥恩冷不防把一块放凉的蛋糕塞进了克莱恩嘴里。
猫咪的眼神锐利得像刀,仿佛在说要是再敢废话,塞进去的就不是蛋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