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那抹刺骨的冰凉彻底钉在原地的。
剑锋穿透皮肉的钝响还在耳畔嗡嗡作响，温热的血顺着喉间往下淌，黏腻地沾在脖颈的肌肤上，又顺着衣料的纹路蜿蜒而下，洇出大片暗沉的红。视线里最后定格的，是夜轩舟那双染着滔天恨意的眼，那双眼曾是我看着从清澈懵懂长到朗目星眉，眼底盛过对师尊的孺慕，盛过对大道的向往，到最后，却只剩淬了毒似的憎恶，连半分旧日情分都不肯留。
他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字字句句都带着剜心的力道，“司妖，我敬你为师尊，你竟然……那就别怪我。”
竟然什么？他没说全，可我却瞬间就懂了。是了，我是《银巫》里的反派女师尊灵巫，书里的我偏执地爱慕着自己的徒弟夜轩舟，明知他心系女主，偏要以师尊的身份强留，以修为相逼，以性命相胁，做尽了所有强人所难的事，最后落得个被自己倾心多年、一手教养长大的徒弟一剑封喉的下场，尸骨无存，神魂俱灭，是全书里最可悲也最可恨的存在。
可我不是原本的灵巫啊。
我是司妖，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普通人，明明前一刻还在教室里对着摊开的习题册刷题，耳边飘着同学甲和同学乙叽叽喳喳的对话，什么《银巫》，什么高冷姐和反派灵巫同名，什么强制爱男主反被杀死，我当时只觉得吵闹，不过是低头蹙了蹙眉，便被身旁的南宫念琳用胳膊肘撞了撞，笑着打趣我发什么呆，说我那心尖尖上的人来了。
我当时还懵了一瞬，满脑子都是未解的数学题，哪有空琢磨她话里的意思，只来得及抬眼，就撞进了一双带着戏谑笑意的眼眸里，是夜青州，我们班出了名的跳脱性子，彼时他正倚着门框，挑眉冲我喊了句“高冷姐你喜欢我”，语气里的调侃直白又明显。
我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满心满眼只有笔下的演算步骤，却没曾想，下一秒天旋地转，再睁眼，我就成了修仙世界里的灵巫，成了《银巫》这本书里注定不得善终的反派。
原主的记忆与我的意识交织缠绕，那些偏执的爱意，那些极端的占有欲，那些对夜轩舟近乎疯狂的执念，都在我的脑海里翻涌，让我本能地排斥，却又不得不接受自己成了她的事实。我努力地想要避开书里的剧情，想要做个合格的、疏离的师尊，不去招惹夜轩舟，不去针对女主，只想着安稳度日，可不知道哪里出了错，剧情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推着我一步步往既定的结局走，我越是想要躲开，就越是被缠得更紧，到最后，还是落了个和书里一模一样的下场。
喉间的窒息感越来越重，意识如同风中残烛，一点点涣散，最后彻底陷入无边的黑暗。
本以为这就是终结，是我作为穿书者强行篡改剧情却失败的惩罚，可预想中的神魂俱灭没有来，反而有一股温和的力量将我包裹，再睁眼时，刺目的天光晃得我下意识眯了眯眼，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檀香，耳边是此起彼伏的人声，喧嚣又热闹，带着几分仙门盛会独有的庄重与鲜活。
我茫然地抬手，触到的是自己光洁细腻、毫无伤口的脖颈，温热的血液，刺骨的剑锋，还有夜轩舟那恨毒的眼神，都像是一场无比真实的噩梦，可指尖传来的真实触感，又在告诉我，刚才的一切都不是梦。
我动了动手指，只觉得浑身经脉通畅，灵力充盈，这是我全盛时期的修为，是我被夜轩舟杀死时早已因为执念耗损大半的修为。环顾四周，入目皆是熟悉的景象，高耸入云的山门，庄严肃穆的殿宇，殿前广场上摆满了蒲团，各峰弟子分列两侧，前方的高台上坐着宗门的各位长老，而我此刻正站在高台的一侧，身着一袭月白道袍，墨发高束，玉簪绾发，正是灵巫在宗门收徒大会上的模样。
收徒大会。
我心头猛地一震，这是我初遇夜轩舟的时候，是一切故事的开端，也是原主偏执一生的起点。我竟然……重生了？
“所以我是穿书还重生了？”我下意识地喃喃出声，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前世作为学霸养成的冷静自持，在接连而来的变故面前，彻底崩塌，只剩下满心的茫然与无措。
【对的对的宿主！】一个清脆又带着几分雀跃的声音突然在我的脑海里响起，【宿主你不仅穿进了你同学讨论的那本《银巫》里，成了反派灵巫，刚才还经历了书里的结局被夜轩舟杀死，现在是成功重生回收徒大会啦！】
系统？
我愣了愣，这是穿书文里的标配？我之前看同学讨论各类穿书小说时倒是听过不少，只是没想到，这种事竟然真的落在了我头上。
【宿主别愣着啦！我是你的专属保命系统007！以后就由我陪着宿主啦！】系统的声音依旧活泼，【宿主放心，只要跟着系统的指引走，一定能改变惨死的结局！】
我定了定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前世我能靠着一股韧劲坐稳年级第一的位置，成为人人称道的学霸，如今就算是穿书重生，身陷绝境，也没道理坐以待毙。书里的灵巫因为偏执而死，我不是她，我没有那份非夜轩舟不可的爱意，我只想好好活着，只要避开那些剧情雷点，是不是就能逆天改命？
就在这时，广场入口处传来一阵骚动，我抬眼望去，便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少年身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青色布衣，身形尚且单薄，却脊背挺直，如同崖边倔强生长的青松。他的眉眼还带着几分未长开的青涩，五官却已初见日后的俊朗轮廓，一双眼漆黑明亮，只是此刻那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深沉与冷意，快得让人抓不住，稍纵即逝，便又恢复了那副懵懂又带着几分局促的模样，像是初入仙门、对一切都充满敬畏的普通少年。
是夜轩舟。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前世被他一剑封喉的剧痛仿佛又回来了，脖颈处隐隐传来一阵虚幻的痛感。可随即我又想起了刚才脑海里的念头，既然重生了，一切都还来得及，书里的他之所以会对我恨之入骨，是因为原主的强制与偏执，若是我换一种方式，从一开始就对他温和以待，把他当成真正的徒弟教养，走养成系的路子，给他足够的尊重与关爱，是不是就能焐热他的心，让他放下那些恨意，我也就能避开惨死的结局了？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是疯长的藤蔓，瞬间占据了我的整个思绪，我甚至能想象出日后他对我恭敬有加、孺慕依赖的模样，哪里还会有什么拔剑相向。
我下意识地在心里问系统，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的希冀，“所以我如果给他养成养成系，他就不会杀我的对吧？”
【对的对的宿主！】系统立刻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只要宿主成功将夜轩舟养成乖巧懂事的好徒弟，扭转他对宿主的印象，就能彻底改变原书结局，保住性命啦！】
得到系统的确认，我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看向夜轩舟的眼神也柔和了几分，眼底的戒备与忌惮淡了些，只剩下盘算如何将这未来的杀神好好养熟的念头。
可我没看见的是，在我移开视线的瞬间，原本垂着眼、看似安分守己站在人群中的夜轩舟，抬眼不动声色地瞥了我一眼，那双看似清澈的眼眸深处，翻涌着的是与我记忆里如出一辙的刻骨恨意，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冷冽与嘲讽。
他的指尖在袖中悄然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感，却丝毫不能缓解他心底的戾气。脑海里反复回荡着的，是上一世亲手将剑锋刺入我咽喉时的触感，是我临死前那双难以置信的眼，是他隐忍多年终于大仇得报的快意。
司妖。
这个名字像是一根毒刺，深深扎在他的心头，每念一次，都带着蚀骨的恨意。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也重生了，重生回了这该死的收徒大会，回到了一切悲剧尚未完全拉开序幕的时候。也好，这样也好，上一世他杀了她，只觉得解气，却也觉得便宜了她，那样轻易的死法，根本抵不上他这些年所受的苦楚与折磨。
这一世，他依旧是她的徒弟，依旧要在她的眼皮底下蛰伏。没关系，他有的是耐心，他会装作依旧是那个懵懂无知、对她满心孺慕的徒弟，任由她摆布，任由她“教养”，等他羽翼丰满，等他修为大成，他会一点点地报复回来，会让她尝遍他前世所受的所有痛苦，会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后再亲手了结她的性命，让她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夜轩舟垂下眼睑，掩去了眼底所有的阴鸷，唇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冷笑，心底的声音冰冷刺骨，一字一顿，带着毁天灭地的决绝。
司妖，这一世，我早晚杀了你。
高台之上，我正思索着待会儿收徒时该摆出怎样的态度，既能显得师尊的端庄，又不会太过疏离，全然不知自己眼中的“养成目标”，早已揣着和上一世一模一样的杀心，在暗处虎视眈眈。
广场上的骚动渐渐平息，各峰的收徒仪式正式开始，长老们依次开口，挑选着合心意的弟子，而我作为宗门里辈分最高、修为最强的师尊，自然是最后一个挑选。目光再次落在夜轩舟身上时，我看见他正微微低着头，侧脸的轮廓柔和，看起来温顺又无害，我在心里轻轻舒了口气，只觉得养成系的计划定然能成功，却没料到，这场看似重新开始的师徒缘分，从一开始，就笼罩上了双重重生的阴影，杀机四伏，步步惊心。
我没注意到，人群的角落里，还有一个身影正若有似无地打量着我和夜轩舟，那人眉眼间带着几分了然，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手里把玩着一枚玉佩，眼神在我身上停留片刻，又转向夜轩舟，眼底闪过一丝玩味与警惕。
这场收徒大会，注定不会平静，这方修仙世界，穿书者与重生者，早已不止两个。
我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道袍，压下心底的所有波澜，摆出了那副高岭之花的清冷模样，周身的灵力微微散开，带着师尊该有的威严。按照原书剧情，接下来，我就该开口，将夜轩舟收入门下，从此，开启我与他的师徒生涯，也开启我这场逆天改命的养成之路。
只是那时的我还不知道，有些命运的齿轮，一旦开始转动，就再也无法轻易停下，而两个带着前世记忆的人，隔着血海深仇与满心算计，这场养成与反养成的博弈，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会轻松。我以为自己握着改变命运的主动权，却不知早已落入了对方布下的棋局，我们都以为自己是执棋人，却终究，都成了局中的棋子。
收徒的号角声响起，我清了清嗓子，声音清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传遍了整个广场，“夜轩舟，你可愿拜我为师，入我灵汐峰，随我修行？”
话音落下，广场上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我和夜轩舟身上，有羡慕，有嫉妒，也有好奇。
夜轩舟缓缓抬起头，看向我的眼神里，恰到好处地盛满了惊喜与恭敬，他快步走出人群，在高台之下恭敬地跪下，对着我磕了三个响头，声音清朗，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朝气，也带着几分刻意伪装的孺慕，“弟子夜轩舟，愿拜师尊为师，终身侍奉师尊，潜心修行，绝无二心。”
那一声声师尊，叩在地上，也像是叩在我的心上，我看着他虔诚的模样，心头微松，只觉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可我看不见，他在低头磕头的瞬间，眼底那一闪而过的阴鸷，还有那攥得发白的指尖，藏着怎样汹涌的恨意。
而人群角落里，那个把玩着玉佩的人，轻笑一声，低声呢喃了一句，“有趣，真是越来越有趣了，两个都带着前世的债回来，这场戏，有的看了。”
我抬手，一道灵力落在夜轩舟身上，算是正式认下了这个徒弟，“起来吧，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灵汐峰的首徒，也是我唯一的徒弟。”
原主当年便是只收了夜轩舟一个徒弟，才会将所有的目光都放在他身上，最后酿成偏执的苦果，我如今这般说，既是顺应了几分剧情，也是想着能专心教养他一人，更易达成养成目标。
夜轩舟起身，垂手站在一旁，姿态恭敬，“是，师尊。”
阳光落在他的身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看起来那般干净纯粹，可我却莫名地觉得，有什么东西，从一开始，就已经偏离了预想的轨道，只是那时的我，被重生的庆幸和对未来的希冀冲昏了头脑，并未深思这一丝异样。
我带着夜轩舟转身，往灵汐峰的方向走去，背影依旧是那副清冷孤傲的模样，一如从前的灵巫，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里，早已是波涛汹涌。而跟在我身后的夜轩舟，抬眼望着我的背影，眼底的恨意几乎要溢出来，却又被他强行压制下去，他紧紧跟在我的身后，一步一步，像是在丈量着通往复仇的道路。
灵汐峰的山门缓缓打开，前路漫漫，我不知道等待我的是安稳度日，还是重蹈覆辙，更不知道，这场双向重生的师徒戏码，最终会走向怎样的结局。我只知道，从踏上灵汐峰的这一刻起，我与夜轩舟的命运，便再次紧紧捆绑在了一起，再也无法分割。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