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殡仪馆的铁皮屋顶上,像有人不断往天顶倒砂砾。一声接一声,闷响压着闷响,没个尽头。
地下一层B区解剖室的冷光灯闪了两下,灯管嗡鸣,映得金属解剖台边缘泛出青灰的冷色。墙角的制冷机低吼着,水珠从裂缝里渗出,滴落在地面积水的凹槽中,嗒、嗒、嗒——节奏稳定,却让人心头发紧。
沈昭站在解剖台前,手套指尖已经染成焦黑色,镊子探进焦尸腹腔深处,动作极慢,像是怕惊扰什么。
尸体全身炭化,皮肤如碎瓦片般剥落,肌肉组织收缩成硬块,唯有腹部切口呈星状裂开,暴露出内部被高温扭曲的骨骼与残余脏器。边缘泛着一层诡异的蓝灰色,不是火焰自然燃烧的颜色。
他俯身,额角一滴汗滑下来,在鼻梁处顿了顿,最终坠入不锈钢托盘,与福尔马林混合,炸开几个细小气泡。
突然,他的手指触到一段硬物。
不是骨,也不是金属残留。是嵌在软组织碳化层中的一小截异物。
镊子轻轻拨开焦黑碎片,露出半枚残齿。
表面附着炭化软组织,颜色发黑,但牙体轮廓清晰,犬齿微偏左,咬合面有细微磨损痕迹。
标签夹上:T-07。
沈昭的呼吸停了一瞬。
他没动,只是盯着那枚残齿,眼神像被钉住。
然后,他的右手无名指开始颤抖。
起初很轻,像是神经跳动,三下之后,突然僵直,指节绷出白痕。
他猛地闭眼。
火场画面冲进来。
七岁那年冬天,城郊废弃仓库。浓烟灌进鼻腔,呛得睁不开眼。绑匪点燃汽油桶,火舌顺着墙边油渍爬上来,噼啪作响。木梁断裂,天花板塌陷。他扑过去,咬住陆沉手腕上的铁链锁扣,牙齿陷进皮肉,血喷出来,溅在他脸上,滚烫。
“昭……”陆沉的声音从火里传来,微弱,带着哭腔。
他咬得更深,牙根发酸,直到“咔”的一声,骨头断裂,锁链松脱。
画面断了。
沈昭睁开眼,后退半步,撞上身后的器械车。不锈钢托盘落地,哐当一声,刺耳。
他没去捡。
只是死死盯着解剖台上那枚残齿。
形状、角度、犬齿偏左——和他留在陆沉手腕上的牙印,一模一样。
可这不可能。
那是他七岁时的牙印。而眼前这具尸体,至少烧了十几个小时,碳化程度显示死亡时间在四十八小时内。
一个孩子的牙印,怎么会出现在成年焦尸腹腔?
他强迫自己冷静,呼吸放慢,重新戴上新手套,将残齿取下,放入密封袋,走向办公室终端区。
走廊灯光昏暗,脚踩在防滑地砖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走得稳,背挺直,但手心已经湿透。
终端机启动,屏幕亮起蓝光。他插入样本扫描仪,选择“跨年龄比对”模式,输入编号T-07。
进度条缓缓推进,蠕动如蛇。
背景里,极低频的心跳模拟音一下一下敲着耳膜。
他盯着屏幕,手指搭在桌沿,指节发白。
加载中……
加载中……
突然,全屏红字跳出:
**匹配对象:沈昭**\
**出生年份:XXXX**\
**档案编号:MF-07**\
**采集时间:七岁三个月(福利院体检记录)**
下方小字闪烁:
**匹配度98.6%**\
**该档案近三个月被省厅IP非法调阅3次**
沈昭没动。
连呼吸都停了。
他看着自己的名字,看着那个尘封的档案编号,看着“七岁三个月”这几个字,像被人从背后抡了一棍。
手机震动。
办公桌角落,屏幕亮起,来电显示:未知号码。
他盯着它震,没立刻接。
铃声持续,不急不缓,像在等他做出选择。
第三声响起时,他按下接听,贴到耳边。
“沈博士,辛苦了。”\
男声温和,带点学者式的从容,像在茶会上打招呼。\
“第七个容器已就位,火焰即将净化一切。”
沈昭握紧手机,指节泛白,声音冷得像冰:“你是谁?”
对方轻笑一声,呼吸略重,仿佛站在火炉边说话。\
“你不记得我了?”\
“你七岁那年,我也在现场。”
通话结束。
屏幕自动黑屏,记录删除。
沈昭仍举着手机,贴在耳边,像在听一片空寂。
冷风从通风口灌进来,吹得桌角一份报告微微颤动。解剖台上的曼陀罗花——不知何时出现的,干枯发脆,花瓣边缘卷曲——也在风中轻轻晃了一下。
他转头看去。
花旁边,是那枚残齿。
再旁边,是他的影子。
影子里,似乎还叠着另一个影子——七岁那年的自己,满脸是血,蹲在火场角落,抱着陆沉发抖。
他闭眼。
再睁眼。
门外传来脚步声。
很轻,却极稳。
门开。
林烬走进来。
她没穿防护服,只披着灰白整容师袍,左脸疤痕藏在阴影里,几乎看不见。右眼瞳孔极黑,像能吸光。
她走到解剖台前,没看沈昭,目光落在残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