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北辙

九月的风裹着北方特有的燥意，狠狠砸在沈余脸上。

列车哐当停在成安站，车门拉开的瞬间，热浪混着尘土与油烟扑面而来，呛得他眉头拧成死结。沈余攥着行李箱拉杆，指节泛白，目光扫过眼前的小城，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嫌弃。没有南方水乡的温润鲜活，入目皆是斑驳掉漆的矮墙、坑洼的柏油路，褪色的招牌歪歪扭扭，三轮车驶过卷起漫天尘土，行人扯着粗粝的嗓门争执，嘈杂又刺耳。破、烂、狭小、毫无分寸感，这是河北邯郸成安县，留给沈余的第一印象，糟糕到极致。

他在南方温润的巷弄里活了十七年，从未想过自己会被扔到这里。父亲重组家庭，继母怀了孕，那个待了十几年的家，再也没了他的容身之地。他攥着车票投奔母亲，临行前的一通电话，却让那点仅剩的期待凉透——母亲也早已组建新家庭，还生了个小弟弟。

打车往母亲住处走，沿途的光景愈发破败，老城区的巷子窄得只能容一人过，墙根堆着垃圾，酸腐味裹着风往鼻腔里钻。继父开的门，脸上堆着客套的笑，玄关处粉嫩的婴儿鞋，客厅里的摇篮、奶瓶、奶腥味，无一不在提醒他，这里是母亲的新家，不是他的。摇篮里的小婴儿睡得软糯，母亲看着他，眼神里满是局促与愧疚，絮絮叨叨说着给他收拾了次卧，可那间屋子摆着大半婴儿用品，连张像样的书桌都没有。

沈余喉间发堵，指尖死死抠着行李箱拉杆，半晌没说出一句话。满心的委屈与不甘翻涌着，他多想转身就走，可他无处可去，父亲的家回不去，这座小城是他唯一的落脚处。终究只能扯着嘴角，挤出一句生硬的嗯，压下眼底的酸涩，任由母亲领着他走进那间逼仄又陌生的次卧。深夜里，听着隔壁房间传来的婴儿啼哭与父母低声的哄劝，他蒙着被子蜷缩在床角，狠狠骂了句操，晚风从窗缝钻进来，刮得眼睛发酸。他就像只被抛弃的流浪狗，困在这座破败的小城，困在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家，连逃离的资格都没有。

转校报到的前一天，沈余闷得发慌，揣着几块钱往校门口的小卖铺走，想拎瓶冰汽水降火。小卖铺不大，挤着不少学生，吵吵嚷嚷的，冰柜前更是围了好几个人。他费力挤到跟前，刚伸手去拿可乐，就猝不及防撞上了另一道伸过来的手，力道不轻，撞得他手腕发麻。

火气瞬间窜上头顶，沈余张口就要骂，视线却先落在了那只手上，骂声硬生生卡在喉咙里。那是一双极好看的男生的手，骨节分明，指型修长利落，手背青筋浅浅凸起，指腹带着薄茧，腕骨线条干净又有劲，算不上细腻，却生得格外周正，在乱糟糟的小卖铺里，扎眼得很。

他抬头，撞进一双带着桀骜的眸子。少年倚在冰柜旁，身形挺拔，校服外套随意搭在肩头，黑短袖领口松垮，露出一点锁骨。生着张极具攻击性的脸，眉眼锋利，眼尾上挑，鼻梁高挺，唇线冷硬，浑身透着一股拽戾蛮横的痞气，一看就不是好惹的模样。周遭学生下意识躲着他，没人敢靠近。

少年瞥了眼他撞红的手腕，没道歉，只是挑眉扯了扯唇角，指尖夹着矿泉水瓶盖，拇指一抵，“啪”的一声利落拧开，仰头灌了两口，动作张扬又肆意。

沈余回过神，心底的异样瞬间被烦躁取代，暗骂了句装逼，抓起可乐付了钱，转身就走，全程没再看那人一眼，只觉得这男生拽得离谱，跟这座小城一样，让人膈应。

第二天正式开学，沈余早早到了学校。成安一中的校门破旧，院墙斑驳，跑道裂着细纹，比起南方的母校，差了十万八千里。凭着优异的成绩，他被分进实验班，班主任领着他进教室，扫了眼满座的课桌，最终指着最后一排靠窗的空位：“就那吧，刚好剩一个位置，你跟江帆同桌。”

沈余拎着书包走过去，刚把东西放在桌角，身后就传来一阵散漫的脚步声。他下意识回头，浑身的戾气瞬间僵住——来人正是昨天小卖铺里那个拽戾的少年。

少年晃悠着走到桌边，单手撑着桌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眉眼间带着几分玩味的痞气，薄唇轻勾：“看你这口音，不像我们这儿的人。”

沈余瞳孔骤缩，心底翻涌着卧槽的念头，怎么也没想到，昨天在小卖铺撞见的那个手好看却拽得离谱的男生，居然成了自己的同桌。

江帆没管他的错愕，长腿一伸，拉开椅子坐下，校服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歪着头打量他，语气散漫又带着几分痞气。沈余回过神，心底的火气又冒了上来，想起自己寄人篱下的处境，想起这座破县城的一切，烦躁得指尖发麻，没应声，只是狠狠踹了下桌腿，扭过头看向窗外，冷声骂了句：“关你屁事。”

他成绩拔尖，性子却急，一碰就炸，急了脏话脱口而出，半点情面不留。江帆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眼底的玩味更浓，没生气，反倒低笑了一声，自顾自地趴在桌上，手臂枕着头，侧脸对着沈余，透着一股子混不吝的劲儿。

周围的同学偷偷打量着两人，窃窃私语的声音飘进耳朵里。“沈余居然跟江帆同桌了？”“江帆可是出名的小霸王，脾气还不好，也没人敢惹他。”“这转学生看着不好惹，俩人不得掐起来？”

议论声不大，却字字句句扎进沈余耳朵里，他攥紧了拳头，指节咔咔作响，心底的烦躁几乎要溢出来。他本就与这座小城格格不入，如今还跟这么个看着就蛮横的同桌凑在一起，只觉得前路黯淡得看不到头。

江帆似乎察觉到他的怒火，却半点不在意，懒洋洋地转着笔，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晨光里格外显眼。沈余光瞥见那双手，又想起昨天小卖铺的画面，心底莫名窜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更烦躁地把课本摔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开学第一课，老师讲着带着浓重口音的知识点，沈余听得费劲，索性低头刷题，密密麻麻的公式填满演算纸，试图压下心底翻涌的戾气与茫然。身旁的江帆全程趴着睡觉，呼吸平稳，阳光落在他锋利的眉眼上，竟冲淡了几分痞气，却依旧掩不住那股生人勿近的桀骜。

沈余光扫过他的侧脸，又飞快移开，暗骂自己多管闲事。他讨厌这座小城，讨厌这里的一切，讨厌寄十七岁的沈余，被困在千里之外的北方小城，站在满是尘埃与喧嚣的青春岔路口，满心都是抵触与不甘。成安人篱下、狼狈不堪的自己，更讨厌这个拽戾蛮横、手却生得极好的同桌。

燥风依旧，前路茫茫，他只知道，往后的日子里，怕是要和这个相看两厌的同桌，无休止地纠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