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傍晚,夕阳把“暗箱”剧场的木质招牌染成了蜜糖色。曹晚抱着画具箱站在剧场门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帆布箱的提手——那上面还留着昨天被雨水打湿的浅痕。
她比平时早到了一个小时。原本海报的最后一笔昨天就能完成,但此刻画具箱里躺着的,除了那张即将收尾的海报,还有一本摊开的速写本,其中一页空白的纸角,已经被铅笔尖戳出了几个浅浅的小洞。
“曹小姐?”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曹晚猛地合上速写本,转身时差点把画具箱摔在地上。刘叙伸手扶了一把箱子的边缘,指尖触到她微凉的手背,两人同时顿了顿,又像昨天那样触电般缩回了手。
“你今天来得很早。”刘叙的声音里带着点笑意,他今天没穿演出服,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配着卡其色长裤,袖口随意地卷到小臂,露出腕骨处一道浅浅的疤痕——那是几年前练习逃脱术时被铁链磨破的。
曹晚低下头,把画具箱抱得更紧了些:“想早点把海报画完。”她的目光落在他的手腕上,昨天在后台太暗,没看清这道疤痕,此刻夕阳的光落在上面,竟让那道陈旧的伤痕显得有些温柔。
“我带你去后台?那里光线好。”刘叙侧身让开门口的位置,剧场里已经有工作人员在调试灯光,嗡嗡的电流声混着远处传来的街道噪音,构成一种鲜活的热闹。
曹晚点点头,跟着他穿过观众席。红色的丝绒座椅被阳光晒得暖暖的,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光束里慢悠悠地打着转。她的目光忍不住追随着刘叙的背影,看他走路时衬衫后领微微扬起的弧度,看他偶尔回头时眼里映着的光斑。
后台比昨晚亮堂了许多,几个道具箱并排靠在墙边,其中一个打开着,里面堆满了彩色的绸带和泡沫做的鸽子模型。刘叙从角落里拖过一张折叠桌:“在这里画可以吗?”
“嗯。”曹晚把画具箱放在桌上,打开时,特意把那本速写本压在了海报下面。她拿出颜料和画笔,深吸一口气——海报上的刘叙正站在聚光灯下,手里举着一顶黑色礼帽,只差礼帽边缘那朵白玫瑰的最后一抹阴影。
刘叙没有离开,他靠在旁边的道具箱上,手里把玩着一枚红色的小球,看她低头调色。曹晚的睫毛很长,画画时会不自觉地屏住呼吸,鼻翼微微翕动,像只专注的小兽。
“你学画画多久了?”他忽然问,小球在指缝间灵活地跳跃着。
“从小学开始。”曹晚蘸了点浅灰色的颜料,笔尖在画布上轻轻扫过,“小时候总在课本上涂鸦,被老师发现后,反而让我去参加了美术兴趣班。”
“那很有缘分。”刘叙笑了笑,“我小时候是因为看了一场街头魔术表演,回家后拿着扑克牌练了一个月,把我妈新买的桌布都戳破了。”
曹晚忍不住笑出声,笔尖一抖,在白玫瑰的花瓣上点了个小小的灰点。她懊恼地皱了皱眉,刘叙却凑过来看:“这样反而像沾了点露水,挺自然的。”
他的气息离得很近,带着淡淡的肥皂香,混着舞台上特有的松香气味。曹晚的脸颊微微发烫,连忙低下头继续画画,耳朵却不由自主地捕捉着他的动静——小球落在掌心的轻响,他偶尔换个姿势时布料摩擦的声音,还有窗外渐渐沉下去的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又褪成浅紫。
海报终于画完了。曹晚放下画笔,看着画布上那个被定格的瞬间,忽然觉得画里的刘叙和眼前的他渐渐重合,又慢慢分开。一个是舞台上带着距离感的魔术师,一个是靠在道具箱上、会分享童年糗事的普通人。
“画好了。”她轻声说。
刘叙走过来,认真地看了看海报:“比我本人好看。”
“没有。”曹晚下意识地反驳,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急,脸颊更烫了,“我的意思是,你本人……也很上镜。”
刘叙挑了挑眉,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是吗?”他忽然伸出手,指尖在海报上那朵白玫瑰旁边轻轻点了点,“这里,其实可以再亮一点。”
他的指尖离她的画笔很近,曹晚能感觉到他指腹的温度。她慌乱地移开目光,视线落在被压在海报下的速写本上,忽然想起了什么,心跳漏了一拍。
“对了,”她像是鼓足勇气,把速写本抽出来,翻到其中一页递给刘叙,“昨天看你演出时,画了张你的侧脸,你要不要看看?”
那页纸上画的是他低头检查道具的样子,灯光从上方打下来,在他鼻梁上投下一道利落的阴影,嘴角微微抿着,带着一种她当时没敢细想的专注。画的时候太急,铅笔的线条有些潦草,甚至能看到反复修改的痕迹。
刘叙接过速写本,指尖拂过纸面,能感觉到铅笔留下的凹凸质感。他看了很久,久到曹晚开始后悔把画给他看,正想伸手拿回来时,他忽然说:“你把我画得很认真。”
“因为你当时确实很认真。”曹晚小声说,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
刘叙把速写本还给她,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耳垂上,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到她面前:“送你个小礼物。”
那是一枚用银色金属丝弯成的星星,边角被打磨得很光滑,中间还镶嵌着一颗小小的、像碎玻璃一样的透明石子,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昨天看你喜欢星星。”他的语气很自然,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演出前在道具间随便做的,手艺不太好。”
曹晚惊讶地看着那枚星星,指尖轻轻碰了碰金属丝的边缘,冰凉的触感里裹着一丝暖意。她抬头时,正对上刘叙的眼睛,他的眼神很干净,带着点期待,又有点怕被拒绝的忐忑。
“很漂亮,谢谢你。”她小心翼翼地把星星捏在手里,像是捧着一件稀世珍宝。
“喜欢就好。”刘叙松了口气,嘴角扬起的弧度比平时更明显些。
后台的门被推开,剧场老板探进头来:“刘叙,该准备开场了。”
“知道了。”刘叙应了一声,转身去换演出服。他走到屏风后面时,忽然回头看了曹晚一眼,她正低头把那枚星星放进速写本的夹层里,手指轻轻摩挲着封面,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曹晚感觉到他的目光,抬头时正好对上他的视线,两人都愣了一下,然后同时笑了笑,移开了目光。
观众渐渐多了起来,剧场里的灯光暗了下去,只剩下舞台中央的聚光灯亮着。曹晚抱着速写本站在观众席的后排,看着刘叙穿着黑色燕尾服走上台,鞠躬时燕尾服的下摆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
今晚的魔术和昨天不太一样。他表演了纸牌魔术,让一副普通的扑克牌在指尖开出了花;又表演了悬浮术,让一只水晶杯凭空停留在空中,杯沿上还沾着一片不知从哪里飘来的花瓣。
但最让曹晚心动的,是他在表演间隙,目光偶尔扫过观众席时,总会在她站的方向多停留一秒。那一秒很短,像舞台上转瞬即逝的烟火,却足够让她的心跳乱了节奏。
演出结束后,观众陆续离场。曹晚走到后台时,刘叙正在卸妆,脸上的油彩被卸妆棉擦去,露出原本干净的皮肤。他看到她进来,手里的卸妆棉顿了顿:“没提前走?”
“想跟你说声谢谢。”曹晚走到他身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纸袋,“给你的。”
纸袋里装着几块曲奇饼干,形状不太规则,边缘还有点焦。“刚才在附近的面包店买的,”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本来想自己烤,但怕烤砸了。”
刘叙拿起一块曲奇,咬了一口,饼干有点硬,甜味却很实在。“很好吃。”他认真地说,“比我上次在甜品店买的好吃。”
曹晚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却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窗外的夜色已经浓了,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在地上铺了一层银霜。两人并肩站在窗前,谁都没有说话,却一点也不觉得尴尬。
“对了,”刘叙忽然开口,“后天剧场休息,要不要一起去城郊的湿地公园?听说那里晚上能看到星星。”
曹晚的心跳猛地加速,她看着刘叙的侧脸,月光在他的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他的语气带着点试探,又藏不住期待。
“好啊。”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雀跃。
刘叙转过头,眼睛亮了起来,像被点亮的星辰:“那后天下午我来接你。”
“嗯。”曹晚用力点头,手里的速写本被她捏得微微发皱。
离开剧场的时候,夜风格外温柔,吹得路边的梧桐叶沙沙作响。曹晚摸出速写本,翻开夹着星星的那一页,金属丝的星星在月光下闪着微光。她忽然拿起铅笔,在空白的纸页上画了两个小小的人影,并肩站在一片星空下。
画得很潦草,甚至分不清谁是谁,但曹晚看着那两个依偎在一起的小人,嘴角忍不住一直上扬。她想,也许有些秘密,不需要说出口,画在纸上,藏在心里,就已经足够美好。
而属于她和刘叙的下一个故事,将在湿地公园的星空下,慢慢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