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的夜，总是裹挟着一种潮湿而奢靡的温热。
对于十八线小演员江妄年来说，这种温热更像是一种无处遁形的黏腻。
他坐在“星辉”酒店的大堂吧角落里，面前放着一杯早已冷掉的美式咖啡。身上那件唯一的黑色西装虽然熨烫平整，但袖口处那并不明显的磨损，在水晶吊灯的折射下，还是透出了几分捉襟见肘的窘迫。
今天是《只有晚风知道》这部S级大IP剧的选角晚宴，也是他孤注一掷的战场。
“江妄年？”
一道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江妄年抬起头，看到了同公司的流量小生陈宇。陈宇穿着高定的白色西装，身边簇拥着两个助理，像只开屏的孔雀。
“哟，你也来了？”陈宇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像是看什么稀奇物件，“这可是顾导的局，听说女主角都定了影后苏曼，你这种连男N号都接不到的人，来这儿凑什么热闹？该不会是来端盘子的吧？”
周围响起几声刻意压低的嗤笑。
江妄年面无表情地站起身，他身形修长挺拔，即便穿着廉价西装，那股子清冷孤傲的气质却硬生生压过了满身的狼狈。他微微颔首，语气平静无波：“来试戏。”
“试戏？”陈宇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知道这书多火吗？作者柒汐颜夏那是现在的网文顶流，书粉几千万。男主角‘陆听白’那是白月光天花板，顾导挑了半个娱乐圈的人都没挑中，你？省省吧。”
江妄年没再理会他的嘲讽，只是拿起桌上的剧本——那是他在打印店花了五块钱复印的，边角已经被翻得起了毛边。
他在等一个机会。不仅仅是为了红，更是为了那个人。
……
楼上，总统套房。
这场所谓的“选角晚宴”其实更像是一场私密的闭门会议。
顾文远导演烦躁地扯了扯领带，将手里厚厚的一沓演员资料扔在茶几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不行，都不行。”顾文远眉头紧锁，对着面前的副导演和制片人说道，“你们找来的这些人，要么只有脸没演技，要么一身的油腻感。陆听白是什么人？他是破碎感的代名词，是那个在寒风中站了一夜只为等女主一句解释的傻瓜。这些人演出来，那就是个变态跟踪狂！”
制片人擦了擦汗：“顾导，这已经是目前流量榜上能请动的所有小生了。要不……我们去接触一下林世集团那边？听说林总最近也在投资影视圈，如果能让林初秋林总点头……”
提到“林初秋”三个字，房间里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一瞬。
林世集团，海城商业帝国的绝对霸主。林初秋，那个在二十岁就接手家族烂摊子，反手吞并了三大财团，硬生生将林世集团推上福布斯榜首的传奇人物。
传闻中，林初秋手段狠戾，心思深沉，是个连笑都让人觉得渗人的主。
“算了吧。”顾文远摆摆手，“林总那种大忙人，日理万机，怎么可能来演我们的戏？再说了，那是在商场上杀伐果断的林初秋，和我们这个深情的陆听白简直是两个极端。”
就在这时，包厢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他没有助理跟随，没有前呼后拥，甚至连妆发都显得有些素净。他的头发湿漉漉的，像是刚在外面淋了雨，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
“顾导，我想试一场戏。”
男人的声音不大，却在这满是压抑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顾文远愣了一下，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人：“你是谁？谁让你进来的？”
“我是江妄年。”男人并没有因为导演的冷遇而退缩，他径直走到房间中央，目光灼灼地盯着顾文远，“我知道现在的试镜已经结束了，但我觉得，我比他们都更适合陆听白。”
陈宇恰好也跟了进来，看到这一幕，立刻阴阳怪气地插嘴：“顾导，这就是我刚才在楼下说的那个想端盘子的。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这种场合也是你这种十八线能闯的？保安！保安呢！”
“等等。”
顾文远突然抬手制止了保安。
他看着江妄年。这个年轻人的眼神太特别了。那里面有倔强，有不甘，还有一种……让他感到熟悉的破碎感。那种感觉，就像是小说里描写的陆听白在绝望边缘挣扎的样子。
“你想试哪一场？”顾文远抱着双臂，语气依旧冷淡，但眼底多了一丝探究。
“最后一场。”江妄年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颤抖，却异常坚定，“陆听白在海边，得知女主结婚消息的那一场。”
顾文远挑了挑眉。那是全书最难的一场戏，没有一句台词，全靠眼神和肢体语言。
“给你三分钟。”
江妄年闭上了眼睛。
再次睁开眼时，那个青涩局促的十八线小演员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陆听白。
他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脚下踩着的不是昂贵的地毯，而是冰冷刺骨的海水。他的目光空洞地投向窗外的夜色，那是海的方向。
一秒，两秒。
他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紧接着，眼眶毫无预兆地红了。
没有嚎啕大哭，没有歇斯底里。他只是那样安静地站着，嘴角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眼角却滑下了一滴泪。
那滴泪，像是砸在了顾文远的心尖上。
“好……我知道了。”
江妄年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濒死的破碎感，他对着空气轻声说道，“不打扰你了……祝你幸福。”
说完，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身体微微晃了晃，眼神重新变得黯淡无光。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顾文远盯着他看了足足半分钟，突然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地站了起来：“卡！过！”
“就是你了！”顾文远快步走到江妄年面前，紧紧握住他的手，语气里满是掩饰不住的兴奋，“你就是陆听白！那种绝望到骨子里还在强颜欢笑的劲儿，你拿捏得死死的！这角色是你的了！男一号，签合同！”
陈宇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江妄年似乎还没从情绪里缓过来，他有些恍惚地看着顾文远，眼眶还红着，声音沙哑地问：“顾导，您说真的？”
“千真万确！”
……
与此同时，酒店顶层，总裁专属套房。
落地窗前站着一个男人。
他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手工西装，手里端着一杯红酒，猩红的液体在水晶杯中轻轻晃荡。他身姿挺拔，面容冷峻，五官深邃立体得像是上帝最完美的杰作，只是那双狭长的凤眸里，总是带着几分让人捉摸不透的寒意。
他就是林初秋。
“林总，楼下顾导那边似乎定下来了。”特助陈森恭敬地站在身后汇报，“是一个叫江妄年的十八线演员，没什么名气，但试戏效果据说很惊人。”
林初秋没有回头，只是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那片流光溢彩的夜景上。
“江妄年……”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手指轻轻摩挲着杯壁，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只有晚风知道》”林初秋转过身，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那本小说，我也看过。”
陈森愣了一下：“您也看网文？”
“不是看。”林初秋放下酒杯，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他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一份文件，上面赫然是《只有晚风知道》的影视改编投资意向书，“是查。”
他的目光落在文件末尾的作者签名上——柒汐颜夏。
“这个作者，有点意思。”林初秋冷笑一声，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还有那个江妄年……既然他这么想演陆听白，那就让他演。不过，陈森，去安排一下，这部剧的最大投资方，换成林世集团。”
陈森一惊：“林总，我们之前的计划里没有这笔投资……”
“现在有了。”林初秋打断了他，语气不容置疑，“我要这部剧的所有选角决定权，还有……把那个江妄年的资料，详细地送到我办公室。”
“是。”
林初秋重新走到窗前，目光穿过层层夜色，似乎落在了楼下那个刚刚被幸运之神眷顾的年轻人身上。
“江妄年，”他轻声呢喃，眼底的寒意中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好久不见。”
……
江妄年是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吵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接起电话，那头传来经纪人王姐近乎咆哮的声音：“江妄年！你上热搜了！爆了！爆了！”
江妄年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昨晚为了庆祝，他和顾导喝了几杯，现在头还有些晕。他打开手机，热搜第一赫然挂着几个血红的大字：
#顾文远新剧男主定了江妄年#
#江妄年试戏封神#
#只有晚风知道陆听白#
评论区里已经炸开了锅。
【卧槽？江妄年是谁？没听过啊！顾导怎么想的？】
【楼上的去搜搜昨晚的视频，那个试戏片段绝了！那一滴泪简直就是陆听白本白！】
【虽然没名气，但是颜是真的能打，那种破碎感太绝了。】
【我不信！肯定有黑幕！我们哥哥试了那么久都没选上，凭什么给他？】
江妄年看着这些评论，心里并没有太多的喜悦，反而涌起一股深深的疲惫。他关掉手机，目光落在床头柜上的一张旧照片上。
照片有些泛黄，上面是两个穿着校服的少年。其中一个笑得灿烂，另一个则一脸嫌弃地看着镜头。
那个笑得灿烂的是他，而那个一脸嫌弃的……
江妄年的手指轻轻抚摸过照片上另一个少年的脸庞，眼神温柔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初秋，我终于……离你近了一点点。”
他低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涩和执念。
当年林初秋一手创办林世集团，意气风发，而他却因为家庭变故，从天之骄子跌落泥潭。两人从此天各一方，再无交集。
直到那本《只有晚风知道》横空出世。
江妄年在书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也看到了林初秋的影子。他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机会，唯一能重新站在那个人面前的机会。
“叩叩叩。”
敲门声响起。
“进。”
门被推开，顾文远一脸喜气洋洋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黑色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
“妄年啊，给你介绍一下。”顾文远笑呵呵地指着身边的男人，“这位是林世集团的特助，陈森。林世集团刚刚注资了我们这部剧，现在是最大的资方爸爸。”
江妄年心头一跳，林世集团？
陈森推了推眼镜，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对着江妄年微微颔首：“江先生，您好。林总很看好你的试戏表现，特意让我来送一份新的合同。”
江妄年接过合同，手有些微微颤抖。
陈森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深意：“另外，林总今晚在‘云顶’餐厅订了位置，想请江先生和顾导一起吃个饭，不知道江先生赏不赏光？”
顾文远在一旁连忙说道：“去！当然去！林总亲自请客，那是多大的面子！”
江妄年看着陈森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
去吗？
现在的他，和林初秋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商业帝王，一个是刚刚拿到男一号的十八线小演员。
可是，他费尽心机走到这一步，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江妄年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好，我去。”
……
夜色渐深。
云顶餐厅，位于海城最高的旋转大厦顶层。
这里可以俯瞰整个海城的夜景，消费更是高得离谱，是无数名流趋之若鹜的地方。
江妄年坐在靠窗的位置，手里紧紧攥着衣角。他换了一件白色的衬衫，显得干净清爽，却依然掩盖不住内心的紧张。
“林总到了。”
随着陈森的一声通报，包厢的门被推开。
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走了进来。
江妄年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停滞了。
五年了。
五年不见，林初秋比记忆中更加成熟，更加具有压迫感。他穿着一身黑色的高定西装，领口的扣子系得一丝不苟，那张脸俊美得让人窒息，却也冷得让人不敢靠近。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江妄年的身上。
那是一种怎样的目光？
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又像是在看一件失而复得的旧物。没有惊讶，没有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漠然。
“林总，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顾文远连忙起身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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