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折 桂花落棋声
寒露过后,汀兰小筑的桂花开得泼泼洒洒,金粉似的落了满阶。
笑无情立在揽星阁的廊下,指尖那枚冷玉棋子被摩挲得温热。风卷着桂香漫过来,混着汀兰小筑飘来的莲子羹甜香,是他刻进骨血的味道。
他记得前世也是这般时节,新月踮着脚摘桂花,裙角扫过他的袍摆,仰着小脸笑:“莲莲,我们做糖糕吧,放好多好多糖。”那时他刚练完功,一身倦意,却还是被她拽着去了后厨,看她笨手笨脚地搅着面糊,糖霜沾了满脸,像只偷糖的小狐狸。
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一声轻响。
对面的夏忘生捻着胡须笑:“你这棋,越下越沉了。”
笑无情没应声,目光越过莲池,落在汀兰小筑的窗棂上。那里映着两道依偎的身影,卓丝丝靠在笑弄月肩头,指尖正替他拂去发间的桂花。
“沉的不是棋。”他低声说,声音轻得被风吹散。
夏忘生瞥他一眼,摇着折扇叹气:“你啊,就是犟。当年她追着你跑的时候,你端着架子;如今她安稳度日,你倒在这里守着风,守着月,守着一场摸不着的念想。”
笑无情的指尖顿了顿。
他怎会不知。
只是有些爱,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能宣之于口。她是卓丝丝,是笑弄月的妻,是沧溟水榭的少主夫人;而他是笑无情,是她的公爹,是这水榭的执掌者。
名分是一道鸿沟,跨不过,也不能跨。
风又起,檐角的铜铃叮当作响。他望着那扇窗,眼底的温柔,像被月光浸过的水,漫过了两世的光阴。
第二折 步摇绾旧梦
卓丝丝生辰那日,笑无情在揽星阁待了整整半日。
案上放着一支银丝嵌宝步摇,是他按着记忆里的样式,亲自描了图样,让工匠打制的。银丝蜿蜒,嵌着细碎的东珠,坠着小小的莲纹流苏,和当年他送给新月的那支,一模一样。
他记得那年江南桃花开得正好,他替她簪上这支步摇,她踮着脚吻他的唇角,眉眼弯弯:“莲莲,这支步摇,我要戴一辈子。”
可后来,步摇碎在了刺杀之夜的混乱里,像他们那段被命运碾碎的时光。
侍女来报,说汀兰小筑里笑语晏晏,少主正陪着少夫人切生辰糕。
笑无情抬手,指尖拂过步摇上的莲纹,冰凉的触感漫过心头。他沉默片刻,低声道:“把步摇和糖糕送过去。”
顿了顿,又补充:“别说是我送的。”
侍女应声退下,阁内又恢复了寂静。他走到窗边,望着汀兰小筑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暖意融融。
他知道,她看见步摇时,定会认出。
就像他知道,她收下糖糕时,定会想起那年江南的桃花,想起那个喊他“莲莲”的自己。
有些念想,不必说破,不必点透,藏在步摇的流苏里,藏在糖糕的甜香里,藏在两世的檐下风里,就够了。
前世番外 风月无声(上)
笑无情身着莲白重纱长袍,宛若出水莲妖。细挑眉目如画,唇角似挑非挑,隐约噙着一抹笑意,清、雅、悠、魅揉杂一身,是个容貌完美得让人难以置信的妖异人物。
新月向来古灵精怪、飞扬跳脱,笑容明媚又富有朝气,平日里最爱穿鹅黄色的衣裙。“新月”这个名字,是她十二岁从黑目山学艺归来时,笑无情亲自赐予她的。自那时起,笑无情便只唤她新月,再也不曾叫过卓丝丝这个本名。他容忍她不守沧溟水榭的规矩,默许她大胆地爬上水榭屋顶,对着自己唱那些听不懂的现代情歌,也看着她整整五年,一直追着自己的脚步,不曾停歇。从赐名那日开始,在笑无情的心里,她就只是属于沧溟水榭的新月,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没心没肺的小丫头。
旁人都说,站在新月的立场来看,笑无情该是个绝佳的情人,将来也会是个称职的夫君。毕竟他生得那般俊美,如同世外妖仙,哪怕性子偏执又近乎变态,可一旦爱上一个人,这份心意便至死不渝。笑无情曾给过新月离开的机会,也真的动了放手的念头,但他比谁都清楚,若那时新月选择留下,再给他一次靠近的机会,于她而言,无疑会是一场灭顶之灾。
在笑无情的世界里,从来没有道理可言。夫妻若是缘分尽了、相处不来,哪有什么好聚好散的和离,唯有丧偶这一条路可走。他将沧溟水榭视为毕生的责任,把和新月的相处当成打发无聊时光的乐子,甚至连新月这个人,最初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个解闷的玩意儿。直到后来,他一步步沉沦,把自己也玩了进去,才惊觉自己早已爱上了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
笑无情不懂什么是爱情,却把自己所剩无几的耐心,尽数给了新月。他明明知晓新月和罗刹——也就是卓姿姿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更清楚罗刹是死对头鄢王麾下的暗卫,可他偏偏选择了不闻不问、不追根究底,只因为那是新月的妹妹。
若非动了真心,笑无情怎会只身一人闯入鄢王的据点营救新月,怎会甘愿掉进对方精心布置的陷阱,险些让两人都葬身于此。那一次,他是真的怕了。他想把新月藏起来,藏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可惜,新月终究还是要离开。
他满心不舍,却没有任何资格留下她。过往那些桩桩件件的旧事,他怕新月会怨恨自己,怕这份怨恨会变成她心中的魔障,日夜折磨着她。与其这般,不如放她走,让她和喜欢的人相守在一起。那个人对新月的用心,笑无情看在眼里,他知道,新月跟着对方,定然能过得安稳快乐,从此以后,再也不需要他这个偏执的守护者了。
这一刻,笑无情的放手是真心的。他愿意放走新月,可他也清楚,若新月选择留下,他们二人之间,注定会是此生不死不休的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