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姑苏，桃花溪的落英铺了满溪的粉白，乌篷船划过水面，带起的涟漪卷着花瓣，慢悠悠地漾向岸边。

陆府的宅院就临着这溪，院中的莲池刚冒出嫩荷的尖角，蜻蜓点水而过，留下一圈圈细碎的波纹。沈清辞坐在池边的竹椅上，手中拿着绣绷，指尖的银针穿梭间，一幅莲荷戏鱼图便渐渐成形。

身侧的石桌上，温着的雨前龙井还冒着袅袅热气，茶香混着院中栀子的清香，漫溢在风里。小鹿趴在她脚边，老神在在地晒着太阳，尾巴时不时轻轻扫过地面，赶走落在身边的花瓣，比起往日里的灵动，倒添了几分慵懒的老态——算起来，它陪着沈清辞与陆景渊，已有七八年光景了。

“娘亲，娘亲，你看我和妹妹采的桃花！”

清脆的孩童声从院门口传来，陆念安牵着妹妹陆念辞的手，蹦蹦跳跳地跑进来，两人的衣襟上都沾着桃花瓣，手里各攥着一把开得正盛的粉桃，小脸跑得通红，眼里却亮得像星星。

沈清辞放下绣绷，笑着起身迎上去，伸手替他们拂去肩头的花瓣：“慢些跑，仔细摔着，这桃花刚摘的？倒是新鲜。”

陆念辞把手里的桃花递到她面前，软糯的声音带着笑意：“娘亲，这是我和哥哥在溪畔摘的，最艳的几朵，给娘亲插发间。”

小姑娘的指尖软软的，捧着桃花凑到沈清辞鬓边，认真地比划着。陆念安站在一旁，小大人似的点头：“妹妹说得对，娘亲戴桃花最好看，比溪畔所有的花都好看。”

沈清辞被两个孩子说得眉眼弯弯，刚要俯身应下，身后便传来熟悉的温笑声。

“倒是我来晚了，没能看着我的妻儿摘桃花。”

陆景渊缓步走来，一身月白长衫，手里提着一个食盒，长衫下摆沾着些许落英，想来是刚从溪畔寻他们回来。他走到沈清辞身边，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绣绷放在石桌上，又将食盒打开，里面是两碟精致的点心——桂花糕与桃花酥，皆是沈清辞爱吃的。

“方才路过巷口的点心铺，见掌柜的刚出炉，便买了些。”陆景渊拿起一块桂花糕递到沈清辞唇边，目光温柔地落在她脸上，“尝尝，还是往日的味道。”

沈清辞轻咬一口，甜而不腻的桂花香在舌尖散开，眉眼间满是暖意。陆念安早已忍不住，伸手拿起一块桃花酥，刚要往嘴里送，便被陆景渊轻轻敲了下额头：“先洗手，方才摘桃花沾了尘土，仔细吃坏了肚子。”

陆念安吐了吐舌头，拉着妹妹乖乖去廊下洗手，小鹿见状，也慢悠悠地站起身，跟在两个孩子身后，像是怕他们乱跑，寸步不离地跟着，活脱脱一个尽职的守护者。

沈清辞看着这一幕，靠在陆景渊肩头轻声笑：“倒是辛苦小鹿了，日日跟着念安念辞，比我们做爹娘的还要上心。”

陆景渊伸手揽住她的肩，指尖轻抚过她鬓边的碎发，目光落在满院的春色里，语气闲适而满足：“它陪着我们走过苍岚山的险，熬过黑风岭的难，早已是家人，自然疼惜孩子们。”

他想起初见时，苍岚山的雪地里，那只灵动的小鹿跟在沈清辞身边，替她引路，为她挡险；青风渡的急流里，它纵身跃出，替她挡下致命一击；黑风岭的黑雾中，它无畏相护，扰敌心神。这些过往，皆刻在心底，成了他们相守岁月里，最温暖的印记。

不多时，两个孩子洗好手回来，围着石桌坐下吃点心，小鹿也凑到桌旁，陆念辞贴心地掰了一小块桃花酥递到它嘴边，小鹿嗅了嗅，温顺地吃了下去，惹得小姑娘笑得眉眼弯弯。

陆景渊拿起沈清辞未完成的绣绷，看着上面栩栩如生的莲荷，指尖拂过绣线：“这绣品快成了，倒是比往年的愈发精致。”

“闲着也是闲着，绣好了给念辞做披风的纹样，她不是说喜欢莲荷吗。”沈清辞靠在他身侧，看着孩子们与小鹿嬉闹，“如今这般日子，倒是比从前预想的还要安稳。”

从前在苍岚山寻药时，她只求能救祖父性命，平安归家；青风渡生死一线时，她只求能与他相守，共渡难关；黑风岭上危机四伏时，她只求能护他周全，平定乱象。那时从不敢奢望，能有这般闲居桃溪，阖家欢乐的日子。

陆景渊握紧她的手，掌心的温度依旧温暖而有力，他低头在她发间落下一吻，声音温柔缱绻：“我曾许诺过你，要带你看遍世间风景，要给你岁岁安澜。如今桃溪闲居，儿女绕膝，挚友在侧，便是我能给你的，最好的圆满。”

风轻轻吹过，卷着桃花瓣落在两人的肩头，落在孩子们的发间，落在小鹿的绒毛上。莲池里的嫩荷随风轻晃，石桌上的茶香依旧袅袅，孩童的笑声清脆，小鹿的低鸣温顺，岁月静好，莫过于此。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桃花溪上，将水面染成一片暖金。陆景渊牵着沈清辞的手，带着两个孩子与小鹿，沿着溪畔漫步。落英纷飞，沾了满衣，陆念安牵着妹妹的手，在前面追逐着飘落的花瓣，小鹿跟在他们身后，时不时停下来，叼起一片花瓣递给身边的小姑娘。

沈清辞看着前面嬉闹的儿女，又看了看身侧含笑的陆景渊，心中满是安稳。她想起多年前苍岚山的月夜，他牵着她的手在山道上前行，月光洒在两人身上，那时的他们，满心皆是前路的艰险，却唯独笃定了彼此的心意。

如今想来，所谓岁月安澜，从不是一帆风顺的坦途，而是历经风雨后，依旧能与所爱之人相守，看春桃灼灼，夏荷亭亭，秋桂飘香，冬雪皑皑。是有良人在侧，儿女绕膝，旧友相伴，三餐四季，皆是温暖。

夕阳渐渐沉入西山，天边染起绚烂的晚霞，陆景渊停下脚步，转身将沈清辞拥入怀中，目光温柔地看着她，又看向不远处嬉闹的孩子与小鹿，轻声道：“往后岁岁年年，皆是这般光景，可好？”

沈清辞靠在他怀中，听着他沉稳的心跳，看着眼前的人间烟火，笑着点头：“好。”

小鹿似是听懂了两人的对话，凑到他们身边，发出温顺的低鸣，夕阳的余晖将一家人的身影拉得很长，映在铺满落英的溪畔，定格成一幅永恒的闲居图。

此后，桃花溪畔的陆府宅院，岁岁皆有桃花开，年年皆有故人在。陆景渊与沈清辞携手看遍四季更迭，陆念安与陆念辞渐渐长大，懂事孝顺，小鹿虽日渐老去，却始终守在院中，陪着一家人，走过一个又一个春秋。

月落逢山，山有归人；桃溪闲居，居有暖意。这便是他们穷尽半生所求，亦是往后余生，岁岁无忧的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