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敲打着律所落地窗的声音细碎又密集，像是谁在玻璃上撒了一把白砂糖。
马嘉祺猛地睁开眼时，后颈还残留着彩排室地板的凉意，指尖甚至能触到麦克风支架冰凉的金属质感。可眼前不是熟悉的后台布景，而是一间铺着浅灰色地毯的会客室，空气中飘着淡淡的咖啡香和雪松味的香薰。他怔了足足半分钟，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换了——不再是那件印着演唱会logo的黑色卫衣，而是一件熨帖的深棕色羊绒大衣，料子柔软得不像话，袖口还绣着一个小巧的字母缩写。
不等他理清这荒诞的处境，一股陌生的记忆便如潮水般涌进脑海，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冲撞着他原有的认知。
是未来六年的人生。
是无数个被行程填满的日夜，是站在更大舞台上的掌声雷动，也是……关于一个叫桑榆晚的女孩的，无数个细碎片段。
记忆里的他，在一场合同纠纷里焦头烂额，推开这家位于北京CBD的律所大门时，正逢一场不大不小的雪。他对这里的布局全然陌生，站在走廊里犹豫着该往哪个方向走，是一个穿着浅蓝色衬衫、扎着低马尾的女孩停下脚步，笑着问他是不是来咨询的。
女孩的声音很软，像雪落在掌心的温度。她说：“您要是找处理演艺合同的律师，我推荐我们所的周律师，他在这方面特别厉害，办公室在最里面那间，我带您过去吧？”
记忆里的自己，大概是被连日的官司磨得没了脾气，竟真的跟着她走了。走廊的灯光暖黄，映着女孩垂下来的发丝，她走路的步子很轻快，偶尔侧过头和他说话，眉眼弯弯的，像藏着一整个冬天的暖阳。
这就是桑榆晚。
中国政法大学的学生，在这里实习。
马嘉祺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指尖冰凉。他能清晰地想起，后来他们是怎么熟络起来的——是他赢了官司后，特意请她喝的那杯热可可；是雪夜里，他开车送她回学校，看着她裹紧围巾跑进宿舍楼，回头冲他挥挥手的样子；是无数个深夜里，隔着屏幕的晚安，是跨越了星途与校园的，小心翼翼的靠近。
还有更往后的，那些亲昵的、缱绻的、属于“夫妻”的记忆碎片。是她窝在他怀里看电影的样子，是她对着他煲的汤皱着鼻子说“有点咸”的样子，是清晨醒来时，枕头上残留的她的发香。
这些记忆太鲜活了，鲜活得让他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实的自己。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皮肤的触感是真实的，掌心的温度也是真实的。墙上的电子钟显示着日期——距离他原本的人生，已经过去了六年。他穿越到了六年后的自己身上，而这个身体的主人，和桑榆晚，早已是彼此最亲密的人。
“咔哒”一声，会客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马嘉祺下意识地抬头，撞进一双清澈的眼眸里。
是桑榆晚。
比记忆里初见时的样子，更添了几分温婉。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针织衫，手里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看到他醒着，脚步顿了顿，随即露出一个温柔的笑：“醒啦？刚才看你靠在沙发上睡着了，还以为你累坏了。”
她走过来，将茶杯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周律师说你刚才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马嘉祺看着她，喉咙发紧。
他明明是第一次见她，却在看到她笑容的那一刻，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住了。那些不属于他的记忆，在这一刻汹涌而出，带着让他心悸的熟悉感。
他该说什么？说自己不是这个时空的马嘉祺？说他对他们之间的一切都一无所知？
桑榆晚见他不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自己，不由得微微蹙眉，伸手想探探他的额头：“怎么了？是不是发烧了？”
她的指尖快要触到他的皮肤时，马嘉祺猛地往后缩了一下。
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让两人都愣住了。
桑榆晚的手僵在半空中，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她大概是习惯了他的亲近，从未想过会被这样躲开。
马嘉祺看着她眼里的失落，心里忽然涌上一阵愧疚。他不是故意的，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接受这个荒诞的现实，还没来得及接受，眼前这个女孩，是他未来的妻子。
雪还在下，窗外的世界一片银白。
马嘉祺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江倒海，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沙哑：
“没什么。”
“可能……是有点累了。”
他垂下眼帘，避开她的目光，落在那杯还冒着热气的茶上。茶的香气漫进鼻腔，是他记忆里，她最喜欢的那款茉莉花茶。
原来，有些习惯，真的会刻进骨子里。
桑榆晚的手缓缓收了回去，指尖蜷了蜷，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易碎的东西。她没再追问，只是弯腰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两度，轻声道：“外面雪下得大，等会儿回去路上小心点。周律师那边的文件，我已经帮你整理好了，放在那个牛皮纸袋里。”
她说话时，目光落在他膝头的纸袋上，睫毛轻轻颤动着。
马嘉祺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果然看到那个印着律所logo的袋子，拉链处还留着她指尖的温度。记忆里的画面又翻涌上来——未来的他，总是习惯把这些繁琐的文件交给她打理，她总能整理得井井有条，连一张便签都不会放错位置。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说声谢谢，话到嘴边却又卡住了。
他怕自己一开口，那股陌生的疏离感会被她察觉。更怕自己会忍不住，去追问那些属于未来的、他还未曾经历的细节。
桑榆晚似乎看出了他的局促，转身走到窗边，掀开厚重的窗帘一角往外看。雪粒子砸在玻璃上，留下细碎的痕迹，远处的街灯晕开一圈暖黄的光，把漫天飞雪染成了温柔的金色。
“今年的雪好像比去年来得早一些。”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去年这个时候，你还在南方开演唱会，我在电视上看直播，看到你穿着单薄的演出服，在舞台上唱《雪落下的声音》。”
马嘉祺的心猛地一揪。
那首歌，是他六年后才会唱的曲目。是他在一次深夜创作时，想起雪夜里她的背影，提笔写下的旋律。
原来在未来的记忆里，他们早已在这样的雪夜，隔着千山万水，共享过同一片落雪。
他抬起头，看向窗边的身影。她的侧脸被窗外的灯光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头发上沾了一点不知从哪飘进来的雪沫，像落在宣纸上的一点墨。
“桑榆晚。”
他下意识地叫出她的名字，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桑榆晚回过头，眼里带着些许诧异，随即又弯起嘴角：“怎么了？”
马嘉祺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清澈得像雪后初晴的天空，里面映着他的身影。他忽然觉得，那些汹涌的记忆，那些荒诞的穿越，好像都有了一个落点。
他摇了摇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没什么。就是……谢谢你。”
谢谢你，在六年后的雪夜，为迷路的他引路。
谢谢你，在未来的时光里，陪他走过那些漫长的岁月。
谢谢你，让他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穿越里，有了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
桑榆晚愣了一下，随即笑出了声，眼角弯成了好看的月牙：“跟我客气什么。”
她走到他面前，把牛皮纸袋递给他，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了他的手背。
那一瞬间，马嘉祺像是被烫到一样，浑身一僵。
陌生的触感，熟悉的温度，像电流一样窜过四肢百骸。记忆里那些亲昵的画面，那些拥抱，那些亲吻，那些属于夫妻的温存，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接过纸袋，站起身：“我该走了。”
“嗯。”桑榆晚点点头，送他到会客室门口，“路上注意安全，雪天路滑。”
马嘉祺“嗯”了一声，脚步有些慌乱地往外走。走廊里的灯光依旧暖黄，却照得他心里一片纷乱。他不敢回头，怕看到她站在门口的身影，怕自己会忍不住停下脚步。
直到走出律所大门，凛冽的寒风裹着雪粒子扑面而来，他才猛地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那扇落地窗。
隔着一层玻璃，他看到桑榆晚还站在窗边，手里捧着那杯已经凉透的茉莉花茶，正朝着他的方向望过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她朝他挥了挥手，笑容温柔得像雪地里的一束光。
马嘉祺站在风雪里，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他抬手，笨拙地朝她挥了挥。
雪越下越大，落在他的头发上、肩膀上，冰冷的触感让他清醒了几分。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牛皮纸袋，又抬头看向那扇窗，心里忽然涌起一个念头。
这场跨越了六年的相遇，或许从来都不是一场意外。
马嘉祺踩着积雪往停车场走，靴底碾过雪层的声响，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清晰。晚风卷着雪沫子扑在脸上，凉丝丝的，却没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半分。
他坐进车里，暖气开得很足，很快就氤氲出一层薄薄的雾气。他没急着发动车子，只是盯着方向盘上那个小小的车载香薰发呆——雪松味，和律所会客室里的味道一模一样。记忆里的画面又跳出来，是桑榆晚踮着脚，把这个香薰放在他车上的样子，她说：“这个味道能让人静下心来，你跑行程的时候，闻着应该能舒服点。”
原来有些习惯，真的会在不知不觉间，刻进时光里。
他花了三天时间，才彻底消化掉这场穿越的荒诞，以及那些属于“未来”的记忆。他搬进了那套记忆里的公寓，推开门的瞬间，扑面而来的是淡淡的栀子花香，客厅的沙发上搭着一件女式针织衫，餐桌上还放着两个洗干净的苹果，一切都透着生活的暖意，也透着他与桑榆晚的亲密。
他开始试着，扮演那个“六年后的马嘉祺”。
桑榆晚依旧会来公寓，有时是送他落在律所的文件，有时是拎着一袋新鲜的食材，笑着说“总吃外卖对身体不好”。她熟门熟路地走进厨房，系上围裙，锅碗瓢盆碰撞的声响，竟让马嘉祺生出一种“回家了”的错觉。
他会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忙碌的背影，记忆里的画面和现实重叠。他看到未来的自己，从身后轻轻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听她抱怨“今天律所的实习生又做错了报表”；看到两人窝在沙发上，她靠在他怀里看法律条文，他低头看剧本，偶尔抬头，就能对上她含笑的眼。
这些画面太过真切，真切到他几乎要忘了，自己其实是个“闯入者”。
这天傍晚，桑榆晚炖了排骨汤，暖融融的香气飘满了整个客厅。两人坐在餐桌前，热气模糊了彼此的眉眼。
“最近是不是又熬夜了？”桑榆晚舀了一勺汤递到他碗里，眉头轻轻蹙着，“看你眼底的青黑，比上次见你的时候重多了。”
马嘉祺握着勺子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她。灯光下，她的睫毛长长的，垂下来的时候，像两把小扇子。他忽然想起，记忆里的他，每次熬夜赶行程，她都会像这样，皱着眉叮嘱他，然后第二天，准时把温热的早餐放在他床头。
“嗯，前几天赶一个通告。”他顺着记忆里的语气回答，声音不自觉地放柔。
桑榆晚没再多说，只是又往他碗里夹了一块排骨：“多吃点，补补。”
马嘉祺低头喝汤，温热的汤汁滑进喉咙，熨帖了心底的每一寸荒芜。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并不抗拒这场穿越，甚至……隐隐有些庆幸。
庆幸自己能提前遇见她，庆幸自己能拥有这样一段，带着烟火气的时光。
饭后，桑榆晚收拾碗筷，马嘉祺主动拿起抹布擦桌子。两人默契十足，没有太多言语，却也不觉得尴尬。窗外的雪还在下，屋内的暖气很足，暖黄的灯光洒在两人身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桑榆晚洗完碗，擦干手走到客厅，看到马嘉祺正盯着阳台上的一盆茉莉发呆。那盆茉莉是她养的，枝叶繁茂，开得正盛。
“这盆茉莉，还是你去年送我的。”她走到他身边，声音轻轻的，“你说，它的花香和我很配。”
马嘉祺的心猛地一跳。
他想起来了，记忆里的那个下午，阳光很好，他捧着这盆茉莉站在她宿舍楼下，紧张得手心冒汗。他说不出什么浪漫的话，只憋出一句“花香和你很配”。
原来，那句笨拙的告白，早就在时光里，生根发芽。
他转过头，看向身边的女孩。雪光映着她的侧脸，皮肤白皙，眉眼温柔。他忽然伸出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轻轻落在了她的发顶。
动作自然得，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
桑榆晚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抬起头，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漾开笑意。她没有躲开，只是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问：“怎么了？”
马嘉祺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映着他的身影，映着窗外的落雪，也映着一整个温柔的世界。那些汹涌的记忆，那些荒诞的穿越，在这一刻，都变得无比清晰。
他忽然明白，接受这个事实，好像并没有那么难。
他轻轻摇了摇头，指尖顺着她的发丝滑下，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缱绻：
“没什么。”
“就是觉得，今天的雪，很好看。”
窗外的雪依旧纷纷扬扬，屋内的暖意却越来越浓。马嘉祺看着桑榆晚含笑的眉眼，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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