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雪落时，梅已谢

林知夏最后一次见沈聿，是在腊月的墓园。

那天的雪下得很疯，鹅毛似的，裹着刺骨的寒，往人骨头缝里钻。她穿着一件单薄的米色风衣，怀里抱着一束白梅，花瓣上沾着的雪粒融成水，濡湿了她的指尖，凉得像冰。

墓园的石阶上结了层薄冰，她走得极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沈聿的墓碑很干净，黑白照片里的男人眉眼清隽，唇角还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极了三年前那个雪夜，他也是这样笑着，替她拢紧了围巾，说：“知夏，等明年梅花开了，我们就去江南。”

江南的梅，该是极艳的。可她等了三年，江南的梅开了又谢，他却再也没来过。

三年前的那场车祸，来得猝不及防。那天她发烧，迷迷糊糊地闹着要吃城西那家的糖炒栗子，沈聿二话不说就裹了大衣出门。雪下得比今天还大，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大概是冻僵了，对面的货车失控冲过来时，他只来得及打了一把方向盘，将副驾驶的位置让给了安全。

她活下来了，腿却落下了病根，阴雨天疼得钻心。而他，连一句告别都没留下。

林知夏蹲下身，将白梅轻轻放在墓碑前。指尖触到冰冷的石碑时，她终于忍不住，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眼泪砸在雪地上，瞬间就融成了小小的水洼，很快又被新的雪覆盖，了无痕迹。

“沈聿，”她的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鼻音，“我今天去看了城西的那家糖炒栗子店，老板说，你出事那天，买了两袋，一袋糖炒栗子，一袋我爱吃的山楂球。”

“他还说，你走的时候，笑着说，我家小姑娘等着呢。”

“可是沈聿，”她抬手，指尖轻轻描摹着照片上他的眉眼，冰凉的触感让她心口的疼愈发清晰，“你怎么就不等我了呢？”

雪越下越大，将她的头发、肩膀都染成了白色。她想起他们的初遇，也是在一个雪天。她崴了脚，坐在路边的台阶上哭，他撑着一把黑色的伞走过来，蹲下身，声音温柔得像春风：“小姑娘，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那时的他，是天之骄子，家世显赫，前途无量。而她，只是个普通的大学生，平凡得像尘埃。所有人都不看好他们，说他们是云泥之别。可他握着她的手，眼神坚定：“知夏，别人怎么说不重要，我只要你。”

他真的把她宠成了公主。她喜欢梅花，他就在院子里种了一整排的梅树；她怕黑，他就夜夜留一盏灯等她回家；她生理期疼得打滚，他就学着熬红糖姜茶，笨手笨脚地烫红了指尖。

她以为，他们会这样一辈子。

直到那场车祸，将所有的美好都碾得粉碎。

林知夏的腿，在那场车祸后，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奔跑了。她试过无数次复健，疼得冷汗淋漓，却依旧只能一瘸一拐地走路。她不敢再穿漂亮的裙子，不敢再去看梅花，甚至不敢再想起他。

因为每一次想起，都像是在凌迟她的心。

“沈聿，我今天穿了那件你最喜欢的米色风衣，”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几乎要被风雪吞没，“你说过，我穿这件衣服最好看。”

“可是你看，”她低头，看着自己微微跛着的右腿，眼泪流得更凶了，“我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很丑？”

墓碑上的人，依旧笑着，不说话。

雪落满了她的发顶，她却浑然不觉......